对话丨金亦波

记者：英雄联盟电竞相比于其他电竞项目，可能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出圈”，近几年也有很多业内外的各种形态的生态伙伴进来。您如何描述项目与这些生态合作伙伴的关系？能建立起长期稳定的关系的核心原因是什么？

金亦波：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我们时间确实做得比较久。现在我们的这些合作伙伴，无论是俱乐部还是赞助商，我们都是在共同成长，长期携手，然后我们还不断在拓展新的合作伙伴。因为虽然说电竞现在有出圈，但是可能就是爆发式的出几次。LPL做的是联赛，我们要做的是一个希望能够日常去影响更多人或者让更多合作伙伴了解的过程。所以我们现在一些偶尔的出圈都是我们一步一步跟我们所有的合作伙伴（一起）。最主要的合作伙伴，比如俱乐部，你可以看到每年都会不断有一些变化，包括今年的苏宁跟微博。我们每年都会有一些新的合作伙伴，而且他们也会带来（新的变化）。其实整个英雄联盟电竞跟微博合作很久了，他们也觉得电竞这块确实非常有价值，特别是LPL。他们其实也是先做了其他的一些尝试，因为LPL整个的关注度跟投入度要更大，所以他们今年才做LPL。相信跟LPL合作，会带来不同角度的资源。

等于说我们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的火焰不是我们一个造就的，我们是跟所有的俱乐部，还有包括我们的赞助商一起。

今年我们有与TCL合作。TCL是中国很多体育赛事的赞助商，所以今年我们跟他们做了一个体育两代人之间对比的视频，也挺受欢迎。爸爸小的时候看体育，然后孩子就看电竞，然后互相有一个交流，其实大家所看的精神是一样的。

所以说生态一点一点到现在，非常感谢所有合作伙伴。LPL到现在8年，英雄联盟在国服10年，我们很多合作伙伴都是长期的。我们不是短期赚点钱，我们希望跟大家保持一个更长期的关系，然后一起成长。

而我们能长期合作的一个核心原因是我们非常努力去推动所有的事情，我们的推动力是很强的。第二，我尊重所有合作伙伴的想法，也了解合作伙伴的需求。从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大家互相是不了解的。除了将电竞推给他们以外，我们也努力去了解他们的一些需求和诉求。不是说我们简单卖个赞助，或者你只是一个参赛俱乐部我不用管你，我们希望能够去一步一步加强合作。我们还给俱乐部赋能很多其他的东西，包括我今年去参加金投赏，就是为了俱乐部，因为金投赏有很多厂商，我们带着俱乐部一起，不是为了LPL本身的利益，而是为了大家的利益。

很多人会担心联盟的赞助商跟俱乐部的赞助商会有冲突。虽然有冲突的部分，但联盟的赞助商很多的收入是分给俱乐部的，俱乐部能够有自己的赞助商也可以活得更好。毕竟整个联盟也不纯粹为了商业目的，我们不会利欲熏心，我们还是推动行业、推动整个生态一起发展。所以我们一直强调生态，我们是做生态的建立者和推动者，这个是最重要的。不是说我们只是一个商业比赛，我们是建立一个生态的目标去做，这个就是能够让这么多人跟着我们长期走下去的原因。

记者：英雄联盟电竞一直站在中国电竞联赛里可以说是最靠前的位置。面对当下比较密集的这种新的政策环境，对于怎么和政府的体系去匹配这件事，您是怎么思考的呢？

金亦波：第一，我们肯定是遵从政策的提议。今年在电竞上有一些相关的政策出台，过往几年各个部委发布的也有很多对电竞有推动的政策。对于国家的政策我们是坚决去支持和拥护的，而且我们还要主动思考是不是能够提前做一些事情。

比如说未保（未成年保护），我们今年想做的就是延长运动员的运动寿命，特别是电竞运动员的运动寿命。我们今年已经做了一些（改变）。可以看到今年无论是我们还是世界赛区里面有很多老将，他们都进了世界赛，而且都表现很好。像Doinb，1996年的，已经25岁了，如果按照传统的年龄划分他可能因为年龄太大在世界赛不会表现得很好，但是Doinb依然有一个非常好的竞技状态，包括icon也是。我们以往可能觉得年纪大的选手只能面临退役，现在越来越多的选手可以通过提高他的运动寿命来延长他的职业生涯。

对于国家政策，我觉得我们要积极去面对、去遵从、去拥护。因为这个是大环境。而且我觉得国家这几年的政策，总体来说对于电竞是非常支持的。我觉得在这个环境里，我们自己会做很多调整。

另外比如说正向价值，我们一直在做。比如今年做了“国风日”，我们主要是为了向海外的LPL观众去传递中国文化；我们还在武汉做了春季赛的总决賽，春决的时候我们有线下观众，向国外传递我们中国已经是防疫做得最好的了，还有春决的时候我们为参与抗疫的医护人员设置了100个免费的专座，就是这样的正向价值。LPL Cares是我们的公益品牌，两三年前就开始做了，全明星我们的选手也有去慰问自闭的孩子，包括大熊猫保护这些我们都在做。可能未来的力度会更加强一点。

电子竞技的影响力肯定很大了，但是整个产业基础是不是足够牢靠还不一定。我做电竞已经20年了，经历过起起伏伏，电竞的基础还是需要加固的。我们也一直在做加固基础的工作，但风险或者诱惑还是很大。其实俱乐部或者是产业很多都不赚钱的，它还不是一个非常大的产业，但是它是一个年轻人非常关注的有影响力的东西。怎么样能够让它形成的产业稳固下来，怎么样能够抵御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说假赌赛的事情，比如说饭圈文化这些东西，这是要全行业一起来努力的。我们只是LPL，我们没有办法代表整个行业。我们也想如果所有行业都跟我们一样，那也是非常好的。但是就算像我们这么努力，还是会有很多问题、很多风险存在，更别说行业内部也要逐渐加强自我管理。

从影响力角度英雄联盟电竞绝对是在高水位的，一听EDG夺冠出圈，连国民奶奶都知道了，但影响力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很危险的。我自己做20年就是如履薄冰。我微博平时开着私信，每天都有人喷，这就给我巨大的压力。我们有巨大的影响力，我们体系很大，我们有很多人关注。我们同时在做手游联赛，手游联赛当中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大家关注英雄联盟，很多细节都会被不断地放大。

但是压力确实也是动力，在我们公司，我们这么大的影响力转化过来就是大家的骄傲和自豪感。所以首先我们公司每个同事做LPL，做英雄联盟电竞，只有把事情做好，然后你才能够去影响别人。我也不能说我不要这个影响，但我不要那种比如说恶意的梗、不好的梗，我们还是要正向的影响。我觉得这次EDG夺冠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他们的队伍本身在LPL当中运营和管理算是非常好的，他们在赛后采访一结束，马上发了理性庆祝的视频呼吁大家。我们官博和EDG所有的社交渠道，第一时间其就发了让大家理性庆祝，这个表态很重要。那个时候我也很怕，但是还好。我后来想想，年轻人有的时候需要（情绪释放）。年轻人荷尔蒙那么高，要给他释放的一个空间。而且是为了国家荣誉感释放的。所以说我们要踏踏实实走，尽量保证不出问题。

另外这个跟明年（亚运会）也有关。因为现在很多采访也说我们是体育，但几年前雅加达的时候，我们跟一些体育人士聊，他们可能觉得不算。有几个原因，第一，电竞肯定是有竞技的，但你是不是physical？是不是有育，就是教育的成分？我觉得physical这个是可以辩论的，那你育的成分是不是够？我觉得我们原来育的成分确实不那么突出。过去我们还是强调竞技对抗，接下来应该在育的方面做些事情。

我们前几天搞了一个俱乐部工作人员的认证考试，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正规化，让这些人也意识到他们才能把我们的选手教育得更好，选手所展现的风貌能够影响观众。很多时候我们这些年轻的选手就是年轻人的榜样，他们就是对于年轻人有一个引导的作用。这个要一步步来。电竞入亚，亚运就是一个纯粹的体育。电竞现在还缺一些育的部分，明年我们可能加强在这方面的投入。

其实我觉得英雄联盟电竞都是点点滴滴去积累，到了一定时间才能够展现给大家。其实很多东西我们一直在做，可能前面一直做的工作外界不一定看得到，只是说可能大家更关心的是选手的表现。包括我们的优秀选手还去各个学校宣讲正能量的东西，我们都参与过很多。这些东西我觉得总有（结果）。这个理念其实一直都在，只是说我们怎么样去规划得更好一点。

最近我们也在研究国家的一些导向，大方向，这个东西其实很复杂。包括我们现在公司也在讨论，比如最近很流行的元宇宙要不要支持？比如说电竞、体育，我都喜欢，那电竞怎么发展才能对于国家、对于整个环境更好？比如怎么样让大家健康，怎么样真正实现社会价值？这个是我们要去想的。比如说文化出海，还有比如说让我们的选手去做一些正向价值的宣导，榜样的力量。然后我们要防止假赌赛，我们要保护未成年。

这个事情，我们也需要国家相关政策措施来帮忙。我们只是个企业，还是需要国家出台统一的规章制度，这样更权威。

我希望还是说有大环境的共识跟统一，然后小的我们自己也可以摸索。我们愿意给这个行业去摸索一些新的道路、新的方向，其实我们一直在这样做。

记者：在英雄联盟电竞过去很多年影响力夯实的过程里，根据您的经验，哪些路是应该走的呢？

金亦波：有很多。比如说，有一点是要去跟各行业去融合，我们算跟实体经济是在融合。然后还有基层的人才也是一样的，这个行业如果人才素质不高，那么他们的行为和所带来的内容质量肯定也是不高的。如果我们能够真正吸引更多高素质人才，把行业内各个环节都能够充分（覆盖）到，那可能会好一点。我们也有电竞专业，培养一些真正专业，对于体育、电竞非常有热情的人才，我相信会有。我们这一代人越来越强调游戏跟电竞或者跟体育结合在一起，整个电竞影响力扩大以后，我相信还是会有更多优秀年轻人来加入。

同时我们这些企业和行业要承受得住，不要带坏人家，不要引导人家。我们现在还是有这个能力去把好的人用好。其实腾竞有各行各业的人过来，他们大多数喜欢和热爱电竞，然后又把各行各业的专业知识带进来，运用到我们这个行业，这样才能越来越好。要有能力又热爱，我觉得这些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大家都有共同的危机意识，不能说一部分人在跑，一部分人在躺，一部分人在拖后腿，这样不行。行业要一起提升。

我也喜欢体育，但电竞选手的成才率比体育要少很多，因为它的技术含量更高。所以我觉得现在第一步就是应该让大家能够正确理解电竞这个工作。我们大概做了10年，只要有了正确理解，那么至少有了共同沟通的语言，然后大家才能够慢慢去认可。我觉得现在还是没有做到完全理解，还是要继续去引导，第一步做好再慢慢做后续的工作。

记者：您觉得，完全理解这件事，我们大概还需要多久？

金亦波：不好說。我觉得我们后一代可能更能理解。10年后的话我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是大家能知道电竞就是这样的事物，它不是简单的打游戏，它是一个有训练、有竞赛、有国家荣誉感、有体育精神的这样一个新兴的体育（项目）。我觉得10年后大家普遍能够认识，但是要一步一步来。比如说杭州亚运会，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体育大赛；比如说EDG夺冠以后，我也看到很多媒体做了很多电竞普及，其实我们知道他们并不是说让所有人认可或者是喜欢上电竞。到未来比如说2026年或者以后如果有机会入奥，大家能够真正地理解，已经不会把电竞当成一个特别的话题，就是当成习以为常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认可。

比如我们，我们叫腾竞体育，不叫电竞叫体育，我们大的方向肯定是要学习体育中一些好的东西，体育的精神，体育原来传承下来的完整体系，比如科学运动；比如我们的选手，现在要增强他们的身体能力，我们希望选手给大家展现的是健康的形象。未来我们不光在LPL，在手游的体系上，可能会更激进一点，我们会让大家去锻炼体能。选手的身体非常重要，有很多选手因为不注意会有很多颈椎、腰椎的问题，所以我们要加强选手身体的管控。我们希望每个选手都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状态。其实我们也看到一些很好的例子，现在有些选手会通过锻炼减肥瘦身，我们同事也说世界第一人Faker，在冰岛比赛依然坚持每天健身，锻炼身体。如果我们是把每个选手当运动员，这些肯定是要加强的。

还有育，怎么样把我们的体育精神、社会价值呈现得更好，怎么样让我们的文化出海，这些都是会延续的。可能在亚运会过后，会成为我们LPL或者公司的主要方向。还有我们一直定义的未来的数字体育，数字化、科技化，我们的技术，我们展现的一些方案。比如说鸟巢的巨龙，那个是AI效果展示。去年在上海的S10，我们动用了全球非常高端的技术。包括我们的转播，云转播、5G、AI，很多新的技术我们都会去尝试。

还有就是我们的体系化能够建设得更牢固一点，比如说像防假赌赛，这个也是我们的生死线。我们有多种技术去监测、抽查，也在不断加强选手和工作人员的教育，我们要把一些不好的东西给阻止掉。

说实话我并不想LPL自己一家独大，我们就踏实做事，可能作为行业引领者，我们确实做了很多东西，而不是我们影响力很高，破圈什么的。我们还是要踏踏实实把这个事情继续往好的方面做。因为我自己做20年了，觉得一直在变好。行业能够慢慢发展起来，我很珍惜的。

前面提到爸爸儿子一起看体育，我觉得英雄联盟还没有服务不同代际。什么叫代际，generation。我觉得英超这种爷爷带着孙子一起去看一个球队才是真正的代际，我们现在服务的大部分还是差不多90后到00后这10年的人。他们会有年龄差，但我觉得还没有到那种真正大代际的沟通，不是说父与子之间的。但是会有一些变化，比如说更年轻。现在我回想最老的那批跟现在最年轻的那批可能会有一些差别，差别是说最老的一批玩英雄联盟或者看英雄联盟比赛的人已经工作了，可能已经是从业人员了，最年轻的那些人可能还是大学生。就像EDG夺冠，为什么有那么多大学生这么热血？有的老观众他已经不理解了，新的那一代人可能还是在宣泄自己。可能老的回忆很美，新的热血很好，我觉得也不冲突。

记者：刚刚我们说到亚运，针对亚运咱们会做怎样的筹备？比如可能会有一些技术上的，另外是不是整个系统也会做出相应的调整？

金亦波：目前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在做，因为今年我们是东道主，还要去协调全球的一些调整。另外亚运时间离世界赛也非常近，所以说还有一些其他工作。在技术层面，其实2018年的时候，很多的技术其实我们是有成熟经验的，比如服务器之类的很多技术。因为今年是正式项目，准备工作肯定要做得更加充足，积极配合亚组委，做好筹备工作。比如，我们会要调整赛制，一切要看亚运整体的一个赛程规划。我相信所有的用户、俱乐部、选手都能理解。我也跟我们所有内部团队达成一个共识，我们要为亚运去做一些调整。

技术层面我们可能要去完善电竞领域对于选手能力的评估，目前的完善程度还不够。因为每个俱乐部它自己有自己的一个评估标准，每个俱乐部的经验不同。这点我们还做在，让大家把一个好选手的标准模型拿出来。我们现在肯定是一直在加强，包括现在从青训开始，我们会把选手所有的档案数据记录下来。一个人他不是冷冰冰的数据，还要看这个人本身怎么样。比如说团队项目，有的人打得非常好，但他完全不能沟通，可能去一个战队就表现很差。有很多的。

电竞不像传统体育中有很多模型。你说棒球运动，都是上百年的历史，他们肯定也是会一直做。还有每个俱乐部也要共享。我们现在的青训也是有数据的，比如說打野，会看他的路线、英雄池，看它是不是合理，看它的变化性是不是多，这种肯定是一个很好的标准。所以有人的标准，但我们现在尽量建档案建得全一点。从青训开始到LPL，他的成长过程以后有模型和大数据。现在还在大数据的收集过程中，跑的（数据）更多，有更多新的选手，我们就会看出优秀选手的模型是什么样。我觉得过一两年可能会好一点。

我们接下来也会跟很多体育院校合作。现在体育肯定是美国的职业做得最好，但是美国职业有个问题，它太商业化，我们不想做成那样。所以说我们还是博采众长，吸收好的体育院校的科学方法。

记者：我们编辑部在看项目的长期性的时候，会从观众的认同感这个角度去解读。您觉得英雄联盟赛事观众最大的认同感来自于哪里？

金亦波：我们希望打造的认同感是说，作为LPL的粉丝他是骄傲的，他可以很自豪地告诉别人我是一个LPL的粉丝，我喜欢什么战队，我喜欢哪名选手，然后大家就可以互相认同并去讨论这个事情。这种骄傲可能来自几个方面。

第一，我们具有体育精神，它是能够被认同的。比如有些粉丝告诉我，说他那个时候得抑郁症或是情绪很低落的时候看到了英雄联盟的比赛，看到了某位选手身上不断拼搏奋发的精神，他突然觉得受到了感染和激励，就像是成为了黑暗中的一点光，能够让他去追随，让他开始去奋斗。包括2018年的iG，比如说我们可以在鸟巢做比赛，你可以很骄傲地说出很多时刻，还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回忆，成为了他们生命中非常不一样的一个点。我们拿到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表演项目的金牌；我们可能是全世界最好的电竞项目。然后比如我们的选手故事；我们每年世界总决赛的音乐非常精美；我们每年的比赛现场做得非常华丽；然后我们还有成绩，现在四年三冠，是第一赛区，我们今年“双杀”了全球公认最强的大魔王DK战队；我们还有历史的沉淀，我们有非常老牌的战队像老WE老iG；我们很多选手（退役）又做了主播，现在还活跃在生态里面，包括PDD这次还进入了名人堂，他的YM一直提携新人；我们也有很多新人，包括Ale，包括去年的Bin……我们的故事在传承，我自己从观众的角度，能够说出来一连串，想到LPL就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