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进军
半个老乡
一九九二年的时候,大同市文联、作协组织了市里和矿务局好多作者在一个当时看来是大型的煤矿召开文学笔会。煤矿安排了中午饭后,一行人都在这个矿的招待所里午休,很多作家都是久未谋面了,显得都很兴奋。当时招待所一个宿舍四个人,有一个宿舍门的外面贴了一张纸,用一种很绢秀的字体写了宿舍里四位作者的名字:“刘珍媛、杨照芹、张蕊萍、任荷”,其实是当年矿务局的作家刘增元、杨照钦、张瑞平、任和,猛地一看,好像是女宿舍。作家们真有意思。
曹乃谦穿着一件警察的绿色坎肩,一走进这个宿舍,两只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直接对坐在床上的刘增元说,增元,你女人是不是浑源的?刘增元说,是呀。曹乃谦说,我女人也是浑源的,咱们半个老乡。众人听了觉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都感觉很有意思。
可是,十五年后的2007年,刘增元出了一本叫《裸露的山村》的文学著作,讲一个叫天赐沟的地方所发生的故事,叙述风格和曹乃谦的“温家窑系列”大体相同,通篇雁北方言。温家窑系列是新荣区的方言,而《裸露的山村》里面的方言却是浑源的方言。
可见方言在文学作品中的意义的重要性。
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这一次开笔会,曹乃谦感触很深,后来就写了一篇叫做《孤独的记忆》的文章,这篇文章描写了自己在那次笔会上细腻的思维。他觉得自己十分孤独,无比的落寞。为了证实自己有作家的天赋,具备成为大作家的条件,他就在喝多了酒后,去追赶着要摸一位女作家的背。当时《孤独的记忆》 表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多读者阅读过这篇文章一次后还不过瘾,非要三番五次地去阅读,细细品味,有文学爱好者甚至是抄在了本子上。
发名片
九二年那次开笔会,大同市女作者纪梅口吐香烟,十分与众不同。中午在饭厅吃饭时,曹乃谦便走到纪梅她们那一桌去发自己的名片,那一桌还有张晓燕、李文媛、黄中文、阎桂花等女作者,一人一张,众人看见后,都激动得纷纷索要。
名片上面第一行印着曹乃谦的工作单位:“大同市公安局政治部”,中间是姓名,下面一行是地址和电话。在姓名的后面加一括号,里面有两个字“招人”。李文媛和纪梅窃窃私语笑道:“招人,人不招他,他招人!”
当年《大同文学》杂志社发表了他用“招人”署名的几篇小说,有一篇叫《野酸枣》的,里面有一个情节是:
“我”去这个村当老师,“刚进村时,看见墙上尽写的字……酸枣和男人亲嘴嘴生娃娃。
生下你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还有你姑姑舅舅姨姨叔叔和你的爹妈。
我正为这个挺能生养又挺会骂人的酸枣感到想笑的时候,却又看见了下一条:
谁看我写的字谁是驴日下的。
怕当了驴日下的,我赶快把眼挪开。”
这段描写印象非常深刻,很多读者至今难以忘记!
表 妹
心瑞姐姐姓赵,叫赵心瑞,2007年的时候是大同市长城学会的副秘书长,同时,她也是大同地区一位少有的“驴友”,常常背着个半人高的大背包天南海北在高原山岭等地进行野外探险,徒步行走,什么长白山,贵州山寨,西藏拉萨等地都留下她健美的身影,在领略大自然无限风光的同时,她还撰写了大量的游记。
据说,心瑞姐姐也常发表一些小说散文之类的文章,经常参加一些笔会和聚会的活动,在这些场合中还有曹乃谦。在笔会上曹乃谦便对人们说心瑞是他表妹。人们半信半疑,开玩笑地说,反正你的表妹多得是,到处都有,然后突然就有人冒出了一句:“我家的表妹数不清!”人們一片哄笑。
其实心瑞姐姐是曹乃谦的一个很远房的亲戚,什么心瑞姐姐丈夫的姑姑,他叫妗妗,他的舅舅是心瑞姐姐丈夫的姑父。
2007年的时候,赵心瑞出了一本叫《祈祷》的书,里面是她近年来撰写的小说、散文和游记。曹乃谦给写的序,题目是《可口的小菜 醇香的酒》。
三个贵人
曹乃谦说:“我一生遇到了几个贵人,一个是我养母,她使我从下马峪走向大同;一个是汪曾祺老,他使我从大同走向了北京;最后一个当然是马悦然,他使我从北京走向斯德哥尔摩。”
而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这个书名便是汪老所赐,序便是由马悦然亲自所写。
曹乃谦出生于山西应县下马峪村的一户农民家里。“一个叫换梅的女人当时格外地看好我,从田里劳动回来饭都顾不得做,先得来抱抱我才算,她有时候就把我抱到她家,还经常搂着我在她家过夜,我跟她不认生,无论她把我抱到哪里我都不哭。那一天黎明,村里人大都没起来。她在毛驴肚下做了个吊床,把一个小包裹和我放在上面,就牵着驴出了街。村外有个人远远地喊说,换梅大清早去哪呀?她说我常借人家的驴,给人家放放去。出了村,她把我解下来抱在怀里,用柳条当鞭子,骑着驴就急急地往北赶去。走出二十多里她下了驴,用土块和树枝把驴轰打着上了回村的路,抱着我急匆匆地步行向北走。”
“她用两条腿一直步行走了两白天,一黑夜,把我带到远离家乡二百多里的地方,在大同城安家落了户。”
“这个叫换梅的女人,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大贵人,但是她疯了。”曹乃谦说。
怕母亲跑出街生别的什么事,上班时,曹乃谦只好把她锁在屋里。隔一会儿就从单位回家露露面,好让她看见她的宝贝儿子活着。
曹乃谦写关于他母亲的一部长篇小说的篇名就叫《母亲》。
谈起两位母亲,曹乃谦感慨说:“生母给了我天资与灵性,养母把我培养成人,使我一路走到今天。”
后来,曹乃谦的很多大同朋友都去过他的故乡下马峪村,以前经常是警察吴丽开车带他回应县老家,2020年10月18日,大同微电影京汣影视团队的段导等朋友们和曹老师回了趟下马峪。这个原始的村落里森林茂密,涧水潺潺,曹老师和段老师在山沟里引吭高歌,一个老小孩的模样。
1988年,37岁的曹乃谦跟人打赌,开始写小说。《温家窑》是他写的第三部小说。作家汪曾祺在《北京文学》组织的笔会上看到曹乃谦的小说,大加赞赏,“这种生活是荒谬的,但又是真实的。这是苦寒,封闭,吃莜面的雁北农村生活。只有这样的地区,才有这样的生活。”因为写小说,曹乃谦跟汪曾祺成了忘年交。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的三十篇小说就这样陆续写出来,通过《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和台湾的《联合文学》发表出来,同时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选刊连载。所有这一切都受到文坛巨擘汪曾祺的极力举荐,还说他是“一举成名天下闻”。
而作家王安忆说他的小说是“精致却天衣无缝”。真名家究竟别具只眼。“貌似粗砺,实则精细无比,又包含了柔软的心。”(杨新雨评)
诺贝奖文学奖的评委马悦然,在中国大地上游荡,他对曹乃谦的喜爱,好像是超过了对其它的中国作家。关于曹乃谦,他说了不少话,可能是由于各媒体的重复报道吧,给人的印象是,马悦然到处问人,知道曹乃谦么?有人回答,未知。马便正色告之,他绝对是中国最一流的小说家,他与莫言、李锐都有机会获得诺贝尔奖。
马悦然称曹乃谦是“一个真正的乡巴老”。他在《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译后记用中国雁北方言说:“我简直不懂为什么大陆的文学评论家没有足够地注意到曹乃谦的作品。”
2004年11月的时候,马悦然开始翻译曹乃谦的系列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两个月翻译结束,马悦然致信曹乃谦:“心里有一种空空的感觉。我舍不得离开温家窑……我感觉那山村的居民,除了狗日的会计以外,都是我的同胞。”
曹乃谦说:“我写的是真人,真事儿,我想告诉现今的人们和将来一百年乃至一千年以后的人们,你们的同胞有些祖先曾经这样活着。”
马悦然曾经请他在山西的朋友李锐打听曹乃谦是谁,刚好李锐跟曹乃谦很熟,回话说:“大同的一个警察。”
后来,他们见了几次面,2005年马悦然随曹乃谦来到了温家窑。
而马悦然和妻子文芬宣布订婚的地方也在曹乃谦家里。
天镇行
2007年9月天镇县委、县政府召开了“天镇边塞文化座谈会和旅游促进会”,邀请了大同市的知名学者、专家和有关领导。曹乃谦和大同长城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刘媛同车前往,但在中途车坏在路上了,苍茫野地,他们一行人等待救援的车到来。突然,曹乃谦吹起埙,那古老而神秘的音乐在四野飘荡开来,而刘媛也触景生情唱起歌来,一曲又一曲,一首又一首,几乎达到天地人合一的境界。
曹乃谦绝对是个天才,年轻的时侯,他长得一表人才,又多才多艺,他当年在称作是“红九矿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大同矿务局晋华宫矿搞文艺宣传,主弹三弦,因为一手出色的乐器演奏水平被抽调到了当年的矿务局文工团,主打扬琴。可是据说一次去大寨村演出因不听领导意见被发配到矿区一个小厂做铁匠,后来便调到矿区公安局,又因不为领导抄信而被发配到新荣区北温窑村当了知青领队。于是写下了很多关于“温家窑”的小说,1976年,从村里回到公安局里,被派到了忻州窑矿派出所当户籍警,1978年调到市公安局。
著名的文学评论家杨新雨说他:“成年以后,他是文工团演奏员、工人、国家干部等,他不过是有时候回乡或下乡,但即使在乡下呆得很久,只要他不是农民身份,就不会有真正的农民心理,这一点至关重要,他對乡土语言和文化的兴趣,对乡村人群的关注,并浸润其中,也并不能使他成为乡巴佬。而他的不修过,落拓不羁,粗言犷语也只能看作是城市文人的某一形态。他是一个有情性的真实的文人,是一个爱好广泛并多才多艺的城市文人,他歌唱得好,箫吹得好,围棋下得好,书法也很好……是一个真文人。”
在天镇县开会期间,由于刘媛不俗的表现,深得曹乃谦的赏识,他竟然地用方言对刘媛感慨道:“刘媛,你这个女人我真爱见。”
次日,在天镇县有一个和当地文化精英的见面会,会场上,由著名的大同人文学者赵忠格和曹乃谦在主席台讲文化和文学。在讲座间隙,一位书法家给赵忠格当场写了以他的两篇文章题目撰写的书法:“风雨得胜堡,家住大同城。”招来台下众人一片喝彩,而曹乃谦却急切地说:“有我的没有,怎么没有我的啊?!”那位书法家当即写了“黑夜想你没办法,白天想你要说法。”这也是曹乃谦小说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