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暧昧,不够匀称

2021-03-15 07:05彭正生
安徽文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爱国事故小说

彭正生

如果将小说比作人,那么写小说就像在画人。如果将小说要素对应于人体构成,则人物是面孔,情节是身体,意图是神情。何种画中人可谓之为美?似乎没有统一答案、绝对标准。美是变化的,汉代以瘦为美,于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唐朝以腴为美,因此“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美是多元的,莫奈《花园中的女人》是印象派的朦胧之美,毕加索《哭泣的女人》是立体派的以丑为美。尽管如此,宋玉所想象的“东家之子”,达·芬奇所塑造的“蒙娜丽莎”——那种面容姣好、身材匀称、神貌清朗之形象,无疑更具跨越时空的穿透力与普遍性的美。

《零事故》的故事取景企业并购中人的生存处境,以事故起笔,又以事故收尾,首尾呼应,是一篇完成度较高的文本。王爱国职场沉浮,命运起落,让我们读到了现代管理制度的冷漠与无情,也读到了物性给人性带来的压力。这也充分彰显了李宜祥也是一位有思考、有想法的小说家。不过,虽然李宜祥小心翼翼,反复涂抹,努力追求叙事“零事故”,还是难以掩盖它的文本“事故”。

人物无疑是小说的梁柱之一。我们无法想象,没有爱玛的《包法利夫人》,没有于连的《红与黑》,没有奥楚蔑洛夫的《变色龙》……我们无法遗忘这些文学经典,几乎就是难以忘记那些个性鲜明的形象和他(她)们烙印在我们心灵的深刻印象。《零事故》的文本“事故”之一是主要角色个性不够突出,形象模糊,且性格逻辑缺乏统一。故事开篇,劳伦思被撞倒在地,王爱国看到且感觉到他的不满、理性与傲慢,明快地确立了角色的矛盾关系。这种人物关系的设定,暗合了普罗普叙事文学的角色功能,有利于推动叙事,增强戏剧性。但是,小说家却很快就掉了头,将王爱国与劳伦思转换成协同关系。这种折断与转向,让王爱国的形象陷入模糊和分裂状态。一方面,他是肯定性的正面形象,敬业,自律,忠诚,有执行力,对缺乏人情味的管理制度有所犹豫、有所反省;另一方面,他又是否定性的负面形象,他极力揣摩劳伦思的意图,屈从规则,服从秩序,顺从潮流,是胆怯、克制和冷漠的经济人,活在劳伦思的阴影里,没有自我,人格异化。同样,劳伦思也像是没有定妆就匆忙登场的人,他本是冰冷制度的象征符号,最后却又替王爱国声辩,谴责没有人文关怀的企业文化。也许,李宜祥意在写出人的复杂性与丰富性。若是长篇小说,当然可以如此,因为它有足够的长度和充分的篇幅来表现人物心灵的挣扎、内心的冲突和心理的变化,可以让人物在小说里“发育”和“成长”。但是,短篇小说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容忍“心灵辩证法”。短篇小说,只能写那些“长成的人”,无法写“成长的人”。

无论意图是确定性的,还是不确定性的;是“刺猬式”的单一,还是“狐狸式”的杂多,文本完型,意义会“水落石出”。因此,虽然《现实一种》创造另类真实,《错误》制造叙事圈套,但在余华和马原的叙事革命、文本实验中,我们能够看到他们所建构的世界观、价值论,他们对现实的看法与洞见。《零事故》的文本“事故”之二是文本内部价值分裂,意图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好似神情暧昧之人。小说写的是两次事故,却取名“零事故”——劳伦思居高临下的、压迫性的考核指令。应该说,这个反讽性的标题恰当地暗示和隐喻了文本的观念与态度,即:如果管理无情、缺少温度,那么制度越严苛,体系越复杂,结局可能越糟糕。当“零事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情地高悬头顶,每个人时刻处于焦灼状态,人变成生产的工具和高速运转的机器,“事故”也就在所难免。小说里,两次事故的起因都是工人高强度劳动导致的睡眠不足。应该说,《零事故》深刻地提出了现代公司如何管理的命题——是选择制度约束,还是选择人文关怀。它揭示了制度理性与制度伦理之间的矛盾关系,反思了物化管理的企业文化对人的漠视与伤害。可惜,《零事故》多了一个“画蛇添足”的结尾——“他(王爱国)看着老鬼笑意盎然的脸孔,突然意识到,辞退他,是自己无意中成全了他”。这不是隐含作者的心声,是王爱国的内心想法,并且没有丝毫的自省和自嘲色彩。这个结尾令人困惑,王爱国似乎不仅没有意识到物化管理的弊病,也不可能反思自己的异化状态,并且,它否定了整个故事建构起来的批判无情管理文化的叙事伦理,让主题陷入了自我消解、自我解构、自我摇摆的境地。

《零事故》的文本“事故”之三是情节比例失衡,叙事不够节制,叙事存在冗余的赘肉。实际上,经典示范了“叙事的减法”,也示范了“重復的美学”。莫泊桑在《项链》里勇敢地将马蒂尔德的人生减去十年,而契诃夫则在《苦恼》里让失去儿子的车夫“喋喋不休”。在此,经典文学的减法或加法增强了叙事的张力、调整了叙事的节奏,即便是短篇,也让人读到波澜起伏的内心景观。虽然,《零事故》也有令人惊喜的部分,比如简洁明快的开头,比如本应耐人寻味的结尾——如果没有王爱国多余的心理活动。尤其可贵的是次要角色曹贵的塑造,辞退老鬼时,他“犹豫”、他“但是”;内部改革时,他建议购买塑胶耳塞,减少噪声伤害。寥寥数语,却让一个有人文情怀的形象立了起来。但是,李宜祥没有将这种风格贯彻到底,在写企业改革的时候,他增加了太多无意义的背景信息与情节内容,他不厌其烦地重复写外包服务——从食堂、保安、保洁,到交通、通勤、财务,不厌其烦地重复写军事化管理——从统一着装、物品摆放、手机保管,到步伐整齐、不得串岗……这些泛滥的低效信息与低质情节,不仅拖累了小说的水准,也拉低了小说的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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