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治霖
朱大红或许不会问,迟到的正义算不算正义?
最艰难的时刻过去了。
等了20年后,劳荣枝的案子终于开庭。在合肥案中,劳荣枝的同谋法子英,只是为了恐吓被绑架者,在街上随意找了个木工回家,把他杀了给被绑架者看。
这个木匠,就是朱大红的丈夫,陆中铭。
那个时候,陆中铭才刚结束“农忙”,到省城打工只有两天。朱大红在家里,和她的三个孩子一起,等着丈夫寄回家用。
十几天后,她接到通知,叫她去合肥辨别尸体。上一次见面的丈夫,这一次的身份是“无名木匠”。
痛哭一场,回到家中,朱大红躺了一个多月。最后,她为了孩子们起身。孩子太小,一个3岁,一个4岁,一个7岁,围在她身边。
她这一生,只进过两次庭审。20年前的那次,她在现场留下一张悲愤的脸。
朱大红说,那时她想看看法子英,但看不见。1999年12月,对法子英的审判,是最实在的公开审判。群众一拥而入,在被告席的身后挤成一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朱大红的身高,够不过去。
但她又说,看不见也好。她是想看,但不敢看。
审判之前,朱大红去过看守所,看到了法子英。隔着障碍,她的头不敢抬起来,只是依稀记得,“好怕人,脸是青的,双手撑在椅子上—被铐着。他一只脚翘在桌子上,腿都烂了,蛆在上面爬”。
因为被捕时反抗,一只腿被枪击的法子英,在朱大红记忆里没有半点虚弱。相反,她感到对方气场强大。
“杀人犯嘛,你想”,20年后,朱大红回忆这一幕,双手还在不停地摩挲。
第二次进庭审,是为了看看劳荣枝。开庭前,朱大红面对媒体镜头,居然可以说说笑笑,悲伤似乎不存在了。她只会说那一两句:“劳荣枝他们,害得我家好苦,法律一定要严惩她!”
到了法庭,劳荣枝进门,走向被告席时,朱大红的头又低下了。
她回到酒店,仍然是憨态地笑着,说:“杀人犯嘛,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
在她的世界里,杀人犯是另一个物种,像怪兽般可怕。她解释说,能下手杀人的人,心要多硬,手要多狠。杀过人后,那种恐惧压着他们,于是,他们就越变越坏。
至少在法庭上,劳荣枝看上去不吓人。对自己的行为,她口口声声对不起。对受害的家属,她一句一个抱歉。
而且,整个过程中,她哭了至少4次,尤其是最终陈词时,劳荣枝发言说,她的20年不见天日,躲躲藏藏,而她是多么渴望正常的生活。
可是,正常的生活,朱大红也不曾拥有。
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种地、务工,让孩子们上大学。20年前,法庭上那张悲愤的脸,多少看得见青春。但现在的她,腰身粗壮,手指粗糙,满脸纹路。
劳荣枝辩解时,说那时的她21岁,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她不想投入监狱。
但那也是朱大红的青春年纪。
朱大红的发言机会不多。劳荣枝与法子英,涉及旧案累案,光刑事部分就长篇累牍,争论不完。第二天庭审下午,终于轮到了民事部分。
好像往事又回来了,悲伤袭上心头,朱大红痛哭着向劳荣枝质问:“你的心是肉长的吗?”她一连问了四五次。
休庭后,回到酒店,朱大紅恢复了憨态笑容。她说:“我敢看杀人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