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泽洲
钧窑玫瑰紫釉尊高18.4cm 口径20.1cm 足径12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钧窑,是中国古代北方地区最重要的陶瓷器生产窑场之一,主要窑址位于今天河南省境内。明天顺五年(1461年)内府刊本《大明一统志》曾载钧州产瓷器,清雍正《河南通志》又说“禹州瓷器出神垕山,山在州西六十里”。
日用类钧瓷的生产年代始于金代,流行于金元时期。主要器型有碗、盘、洗、炉、瓶、罐及瓷枕等,釉色以天蓝色为主,部分器物带有红斑。在金元时期的墓葬、窖藏及窑址中均可见到此类钩瓷。
陈设类钧瓷的主要器型有出戟尊、鼓钉洗、渣斗式花盆、仰钟式花盆、莲花式花盆、海棠式花盆、葵花式花盆,以及与之同形对应的盆托,均可作为花器用途,花盆一般底部留有数个小孔,盆托则无孔。此类钧瓷釉色丰富,绚烂多彩,目前完整器主要收藏在两岸故宫博物院及少数博物馆中,所见多为清宫旧藏,碎片则仅见河南禹县钧台的窑址出土。
钧窑玫瑰紫釉葵花式花盆高15.8cm 口径22.8cm 足径11.5cm 故宫博物院藏
钧窑玫瑰紫釉葵花式花盆(局部)
在传统的认识当中,钧窑是北宋名窑,是宋徽宗皇家园林艮岳中的花器,为北宋官方窑场或官方组织生产,与汝窑、官窑、哥窑、定窑合称“宋代五大名窑”。但是我们在两宋及元代的文献当中找不到任何有关官钧瓷器的记载,同时,在宋元时期的墓葬、遗址及窖藏当中也无任何一例陈设类钧瓷出土。目前已知最早明确提及钧窑的是明代宋诩所撰《宋氏家规部》,其中有“钧州窑,深紫色者,粉青色带微紫者,质甚厚”的记载。
20世纪50年代之后,多位学者结合器物类型对比、图像材料运用,逐步推翻钧窑“北宋说”的几个关键性证据,同时,加之热释光等科技测年技术的辅助,从而将官钧瓷器的生产年代从北宋改定为明代,這一观点目前已被学界广泛接受。
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钧窑玫瑰紫釉葵花式花盆。花盆呈六瓣葵花形,广口折沿,深腹,上丰下敛,矮圈足,足圈亦作葵花形。盆内底施天蓝色釉,外施玫瑰紫色釉,釉面气泡、棕眼明显。外底标记数字“七”,并有清代宫廷刻字“建福宫”“竹石假山用”,字体工整,笔画纤细。
根据“建福宫”这几个字,我们可以还原当时这件花盆所摆放的位置,从“竹石假山用”则可窥探到它当时的功用。乾隆帝非常喜爱建福宫,时常到此游憩,吟咏亦颇多,著名之作有《建福宫赋》《建福宫红梨花诗》等。之后,清宫规定每年嘉平朔日(腊月初一),皇帝在此开笔书福,以贺新禧。
上海博物馆藏有一件钧窑葡萄紫釉鼓钉洗,亦为陈设类官钧瓷器。其造型优美,曲线起伏婉转,器里的灰蓝色釉与器外的玫瑰紫釉相映成辉,令人回味。外底标记数字“一”。相传,这件器物亦为清宫流出。
钧窑葡萄紫釉鼓钉洗明 上海博物馆藏
钧窑天青釉折沿盘 金—元
官钧窑瓷器多为清代宫廷旧藏,它们或是经明代宫廷传承下来,或是在清代帝王的指令下被搜集入宫或经大臣进贡给皇帝。清代乾隆皇帝对瓷器的收藏非常用心,据内务府造办处档案记载,从臣工持进、配置架座和囊匣,到认定品级、决定陈设和收藏地点,无不按时、依序进行。官钧窑瓷器外底所写宫殿或处所名称,都是由内务府造办处玉作匠师根据乾隆皇帝指示所镌刻。
钧窑瓷器施釉凝厚,其釉明亮又浑浊失透,釉色变化之丰富,为历代窑口所罕见,有“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美誉。这“万彩”是指同一窑的产品即使在烧制前施加同一种釉,在开窑时呈现出的釉色却仍然千变万化,各不相同。一如明人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描述的“朱砂红”“葱翠青”“茄皮紫”“红若胭脂、青若葱翠、紫若墨黑”等。明末文震亨在《长物志》中也说:“均州窑,色如胭脂者为上,青若葱翠,紫若墨色者次之,杂色者不贵。”
不过,以诗词盛赞钧瓷釉色之美,莫过于清高宗乾隆皇帝。在其众多的古代名窑御制诗中,有10多首吟咏钧瓷,并多被镌刻在传世钧窑器上。乾隆皇帝还曾在一首《赏钧红》中云:“晕如雨后霁霞红,出火还加微炙工。世上朱砂非所拟,西方宝石致难同。”显示出其对钧瓷艺术格外垂青。
陈设类钧瓷中比较名贵的釉色有:海棠红、朱砂红、玫瑰紫、丁香紫、茄皮紫、葡萄紫、葱翠青、梅子青、雨过天青、月白,等等。这其中以月白与天青色较为素净,釉面坚质光润,个别有棕眼及垂流。玫瑰紫、海棠红,色彩艳丽,釉内蕴含密集气泡,或弥或张,致使釉面出现开片,形成一种别致之美。这些釉色红紫掩映,瑰丽多姿。有的在朦胧的淡红色当中,有深红色的密集斑点,如海棠初醉;有的在莹润的玉青色当中,散缀粉红色苔斑,如出水芙蓉。其成片红紫色中又兼杂丝丝蓝色,并伴有如珠的釉泡,犹如火焰放射,其窑变五光十色,错综斑驳,绚丽璀璨。如果釉色中出现罕见的紫翠斑、彩霞斑则更加珍贵,更为绝妙的是,钧窑还能随着不同光线显出各种光色效果。
由于窑火的熔融致使钧窑瓷器釉面自然形成多种形态的纹路,这种较为透亮而委曲蜿蜒的条纹,俗称“蚯蚓走泥纹”,如同雨后蚯蚓在湿地上爬行后留下的纹路,妙趣横生,此一特征一度也是鉴定钧窑瓷器真伪的要点。
随着钧瓷窑工对铜红釉工艺的成熟性运用,钩瓷美学的“窑变”概念逐渐出现。明代王圻的《稗史汇编》云:“瓷有同是一质,遂成异质;同是一色,遂成异色者,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谓窑变。数十窑中,千万品而一遇焉。”此为窑变工艺美学最早期的表述。
上图:淡茄皮紫釉暗划云龙纹碗高7.3cm 口径15cm 足径5.5cm明故宫博物院藏
下图:钧窑玫瑰紫釉罐 清
古代无法对窑变做科学解释,窑工或社会对于窑变有一种视其为不祥的抵触,常常将此类瓷器视为“妖”而毁之。南宋周煇的《清波杂志》记载:“饶州景德镇,陶器所自出,大观间有窑变,色如朱砂红,谓荧惑躔废,临照而然,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其实从陶瓷工艺学的角度而言,所谓“窑变”,即指钧瓷器物施釉入窑、高温烧成过程中,器表会呈现出迥异的诸类色彩、纹路、釉画。“窑变”绮丽釉面的产生,主要是利用了覆盖在底釉表面的一种特制面釉,并通过高温窑火借釉料的垂流而自然形成。而且窑变釉瓷器并非钧瓷独属,早在唐代以前的青瓷上即偶有出现。
钧窑天青釉紫斑碗 元
钧窑天蓝釉紫红斑公鸡形漏壶(计时器) 清
钧窑天蓝釉紫紅斑折沿盘高2.8cm 口径18.1cm 足径10.5cm 故宫博物院藏
古代钧瓷匠师成熟运用高温还原火烧制钧瓷铜红釉以及铜系青蓝釉,最杰出的成就就是独树一帜的陶瓷窑变艺术的成熟化。出窑后的钧窑瓷器在天蓝色中闪烁着红色或紫色的斑块,甚至通体呈紫红、紫蓝。钧釉在高温下流动的诸多色彩和纹路更是显现出各种独特的山水、动植物意境,为中国陶瓷工艺、陶瓷美学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
雍正一朝仅13年,但瓷器的烧造数量甚大,据乾隆时期的奏折及《浮梁县志》中《唐英瓷务示谕稿序》所载,雍正官窑生产的瓷器至少有几十万件之多。这些瓷器不仅工艺精湛,而且不乏新创之作。
20世纪80年代,景德镇的考古工作者在明清御窑厂遗址发现一块残碑,高92厘米,宽72厘米,厚5厘米,青石质,现藏于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此碑所记内容为我国清代雍正、乾隆时期著名的督陶官唐英撰写。雍正六年(1728年),唐英奉命前往景德镇驻厂督陶,佐理窑务,雍正十三年(1735年),经8年协理窑务,又因用心钻研,唐英写成《陶成纪事》。此文详尽记述了雍正时期官窑生产的情况,内容有关烧造经费、工匠待遇、包装解京,等等。
《陶成纪事碑记》载:“均釉,仿内发旧器梅桂(玫瑰)紫、海棠红、茄花紫、梅子青、骡肝马肺五种外,新得新紫、米色、天蓝、窑变四种。”可见当时确实烧制出不少“窑变”釉色的器皿,其成绩早已超过“钧窑”。
钧窑玫瑰紫釉渣斗式花盆明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钧窑丁香紫釉出戟尊明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钧窑天蓝釉紫红斑瓶 清
窑变釉蟠螭尊清雍正 故宫博物院藏
“窑变”至清,尤其是雍正时期,已经由偶然所得变为人工所能掌握的技艺。作为仿制钧釉品种而演化出来的窑变釉瓷器,始创于雍正,且当时的制作一跃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窑变仿钧,青紫交汇,如残烛之泪,涓涓下垂”,取得了仿钧、超钧的极大成功,从造型、装饰到釉色各方面都精美绝伦,达到历史上的最高水平。器形主要有贯耳瓶、弦纹瓶、胆式瓶、梅瓶、石榴尊、钵式缸、香炉及文玩等。大批精致的“窑变”作品如今仍作为瑰宝被收藏在故宫博物院。
为了烧造高水平仿钧作品,唐英功不可没,同时也称得上绞尽脑汁,甚至走出衙署、书斋去古窑调查残片的胎釉情况。他派幕友吴尧圃赴钧州访察钧釉配方,走实物、理论、实践经验三结合的仿制之路。正赖此行,不少仿钧釉精品佳作在此时相继问世,故宫博物院所藏雍正款仿钧窑玫瑰紫釉盆托、雍正款仿钩窑鼓钉三足洗等可谓其代表。这类仿钧器物主要模仿前代钧窑瓷器上釉的装饰,且形成本朝许多独立的施釉技法,釉色更加丰富,并非单纯追求前代釉饰的工艺效果,而是着重体现其基本特征和独特神韵,取得仿钧而超钧的艺术成就。
明清时期的一些地方窑受钧瓷影响,也曾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创烧出颇具地方特色的仿钧釉产品,较为著名的有江苏的宜兴窑、广东的石湾窑,产品分别被称作“宜钧”“广钧”。宜钧釉色以天青、天蓝、月白等深浅不一的颜色为主;广钧则往往以几种色釉相配,施釉以底釉、面釉分开施,焙烧时釉层熔融,各种色釉互相渗透、浸润,形成色彩斑斓的视觉效果。
某种颜色的流行与一个时代的审美风尚密切相关,流传至今的颜色釉名品无一不是受到当时帝王贵族、文人雅士等阶层的推崇,随着时代的改变,也必将带来流行色的变化。
钧窑天青釉紫斑双耳带座瓶元 首都博物馆藏
钧窑天蓝釉紫斑花瓶 清
茄釉桃形浮雕纹茶壶高14cm 清
钧窑天蓝釉紫红斑双耳葫芦瓶高15.8cm 口径2.8cm 足径5cm金 故宫博物院藏
钧窑天青釉紫斑如意枕高13.4cm 元
鈞窑玫瑰紫釉仰钟式花盆高17cm 口径23cm 12cm 元—明 故宫博物院藏
钧窑天蓝釉紫红斑钵高16.5cm 口径16.8cm 足径8.8cm 元 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