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才武
【关键词】文化认同 文化强国战略 文化自信 【中图分类号】G120 【文献标识码】A
借助文化类型学的方法对一些国家的文化结构类型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世界上主要国家的文化结构大体可以分为民族认同型、文化认同型和宗教认同型三种,主要国家的国民文化构成大体也可以分为宗教—高情境型、民族—低情境型、文化—中情境型三类,国家文化结构与国民文化构成通过法律制度、文化传统、宣传教育和文化产品的生产消费等渠道进行连接,并相互作用。
一国的国家文化结构是由主权版图系统、生态环境系统、政治经济系统、文化行业系统和认同系统等构成的体现民族国家意志的复杂巨系统。其中,主权版图系统、生态环境系统、政治经济系统、文化行业系统是国家文化结构的外在支撑系统,认同系统是一国文化结构的内在规定性。认同系统中的族群认同、文化认同和宗教认同之间不同的组合关系和组合模式,构成了不同的国家文化结构形态。
例如,英国、法国、德国、瑞士等国家在17世纪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形成之后,走上民族国家发展的道路,形成了民族认同型国家形态;沙特阿拉伯、伊朗、土耳其等国走上宗教国家的发展道路,形成了宗教认同型国家形态;而中国则走上了文化立国的道路,形成了文化认同型国家形态。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认为中国与西方民族国家的概念不同,中国有着严格的“国家”与“文明”的区分:“自古以来,西方国家的建立,总有一个开端,但中国似乎没有这个概念。在他们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随时都是一个起点,每当他们建立起大一统盛世的时候,总是不认为这是创造而是复兴,是回到巅峰,似乎那个巅峰的中国,早在黄帝之前就存在一样。”
相比于民族认同型国家和宗教认同型国家,中国作为文化认同型国家的比较优势在于国家文化结构所支撑的国家文化软实力。在现代国家建构的视角下,文化认同型国家的“软实力”集中体现为以文化认同统筹族群认同、地区认同和宗教认同,以达成现代国家建设目标的优势和能力。从现代国家建构的过程看,国家文化软实力一方面体现为对内的文化凝聚力和文化塑造力,另一方面又体现为对外的文化吸引力和文化影响力。
从这一意义上说,国家文化软实力既是文化认同型国家内在精神文化张力的外化形式,也是国家共同体的生命源泉与活力源泉。国家文化结构与国民文化构成之间相互作用,一方面体现为国家共同体通过提供观念与认识的“透镜”、成员行为的动机和价值尺度,从内部形成影响成员价值判断和行为选择的重要力量,为全体成员提供一种认识论范式和意识形态化的规范过程,在潜移默化中促进全体社会成员对国家认同,进而形成对内的文化凝聚和文化塑造;另一方面体现为对外关系和国际交往中的一种文化价值吸引力或国家形象魅力。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认为,“软实力是可以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引诱达到其目的的能力。这种吸引力来自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价值观和外交政策”。从美国学者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到约瑟夫·奈的《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权力与相互依赖》《硬权力与软权力》,再到泰勒·考恩的《创造性破坏:全球化与文化多样性》、马修·弗雷泽的《软实力:美国电影的全球统治》等,西方学界已经深入论述了全球化时代一国文化的发展与国家的发展、文化冲突与国际竞争格局演变之间的基本趨势,并提出了一系列的文化战略思路和对策措施。
作为古老文明国家,中国的各种文化遗产、文化产品及其所承载的独特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既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基本构成,又是推动中国走向世界的“通行证”,还是中国儒家文明(相对于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独特魅力所在。但与民族凝聚力的建构方式不同,对外展示的文化魅力需要在与其他民族国家和文明的交流、交往中“被塑造”,且必须在一个文化开放的体系中而非一个封闭的体系中“被塑造”。因此,只有保持文化开放,不断深化中华文明与世界其他文明、文化的交流互鉴、碰撞融汇,才能充分发挥中国文化的影响力和吸引力。
德国在二战后满目疮痍,却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统一并崛起,除了依靠强大的经济实力之外,更得益于战后制定实施的文化强国战略及政策支撑体系。借助于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德国政府从战略规划、政策引导、财政激励、文化产业发展等方面给予支持和干预,建立了立体多元的文化政策体系。“21世纪以来,世界范围内综合国力的竞争更趋激烈,文化日益成为国力角逐的关键内容与重要场域。世界主要国家纷纷推出相应战略,从文化中借力、在文化上发力,着力提升各自文化的战略优势。文化之强,不仅愈益成为国之所强的重要标志,而且越来越直系国之所以强;一国在国际上的文化优势,不仅标示着其文化影响力的强弱,而且越来越与其国家形象、发展环境、国际地位等关联为一体。”
早在2011年,日本历史学家依田熹家以一种“他者”眼光,提出了“当代中国最大的课题是恢复亚洲文化大国的地位”的建议。他认为,中国要被世界承认为大国,文化方面最为重要。他反对先搞经济发展、文化发展可以滞后这一观点,认为其违背了历史发展规律,并以二战后期战败前夕日本以建设“文化国家”为目标、结果却建成“经济大国”为例进行说明。中日两国同为“文化认同型国家”(日本韩国都是基于单一民族的文化认同型国家),文化建设即是国家建设。日本战后通过文化大国的战略设计,恢复了国家的文化自信,推动了国家经济的繁荣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的文化沃土。”实现2035年基本建成现代化国家的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需要以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为引领,充分发挥文化认同型国家的文化软实力。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对于文化建设工作的部署和制度安排,不断丰富了国家文化战略的内容,形成了文化强国战略统筹下的比较完整的文化战略架构。
一是确立了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目标。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繁荣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被赋予了“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的使命任务”。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目标,既包括了“对内凝聚力(塑造力)”,又包含了“对外影响力(传播力)”。
在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的目标之下 ,国家通过系列制度和政策设计,形成了由多项建设任务组成的目标系统,包括: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承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提升公共文化服务水平,健全现代文化产业体系,建设现代文化市场体系;促进文化和旅游融合;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结合“一带一路”强化文化建设;增强对外文化传播能力;开展亚洲和世界文明对话;等等。其中,“核心价值观是文化软实力的灵魂、文化软实力建设的重点。这是决定文化性质和方向的最深层次要素”。
二是坚定文化自信,推动中华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不断强调文化自信,作出“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我们说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定文化自信”等一系列重要论述。文化自信是一个族群对自己的历史传统、共同的心理特征和核心价值观以及生命活力的心理认同和坚定信念。党的十九大将坚定文化自信作为推进国家现代化和民族复兴的伟大力量,是对当代中国如何实现现代化,以及如何发挥文化力量推进民族复兴这一历史命题的科学回应。坚定文化自信本身便包含了对中华文化本位与异域文化之间互动关系的深刻理解,这其中包含着以我为主、融汇创新的“本位立场”,含有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深刻内涵。坚定文化自信,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再造和提升民族国家主体性、实现民族国家主体自觉的有效路径,也是推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力量。
三是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充分利用数字技术、5G和大数据等高新技术所形成的改革推力,推动国家文化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社会大转型,提出了改革计划体制下形成的文化行业体制、建立与市场体制相适应的文化治理体系的目标要求。2000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建议》提出了“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完善文化产业政策”的目标任务。随后,不断推进和深化的文化体制改革为国家文化战略的实施提供了强大的动能。进入21世纪,文化改革发展所依赖的技术环境和经济政治环境都出现了深刻变化,人们难以“穿旧鞋,走新路”。为此,“要围绕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完善文化管理体制和文化生产经营机制,建立健全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现代文化市场体系来做好工作,以此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作者为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教授,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和旅游研究基地主任)
【参考文献】
①《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人民日报》,2020年11月4日。
②习近平:《核心价值观是文化软实力的灵魂》,《人民日报》(海外版),2014年2月26日。
③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
④洪晓楠、张媛:《二战后德国文化强国战略选择及其当代价值》,《贵州社会科学》,2020年第7期。
⑤沈壮海:《文化强国建设的中国逻辑》,《文化软实力研究》,2017年第2期。
責编/刁娜 美编/杨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