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民粹主义 社会思潮 网络治理 【中图分类号】C912.67 【文献标识码】A
随着新兴技术逐步走向落地应用,网络空间的意见表达渠道不断拓宽,声量不断扩大,实现井喷式发展。2020年,在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舆情事件此起彼伏、国际形势风云变幻等诸多考验后,国内互联网空间中各类社会思潮涌动,网络民粹思潮出现了新变化,呈现出新动态和新特征。
技术既赋予了每个网民自由表达的权力,又与之相对地放大了分歧和矛盾,其匿名性、隐蔽性的特征为民粹主义的进一步蔓延提供了土壤。在网络空间中,理性的缺位带来公共平台意见表达的失序,公共讨论多元利益和诉求交织,形成了复杂而多样的网络民粹主义图景,具有明显的反精英、反建制特征,并呈现出狂欢态势。
群情激愤,公共讨论极端扁平化。现实空间中的具体行动简化为赛博空间的数字符号,表达方式碎片化,讨论内容支离破碎的特征,使得网民针对公共议题的讨论走向极端扁平化。网络民粹对公共议题的讨论在枉顾事实的情况下,迅速走向群情激愤,其中最突出的表现是立场先行。在公共讨论中,立场高于事实,“先站队、再对话”的问题十分显著,对待观点要么全盘否定,要么视为“真理”,而忽视事实与真相,不同诉求群体之间拒绝理性沟通与对话,走向“自说自话”的困局。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网民通过转发评论的方式对观点进行传播,并在意见领袖和媒体的推动下不断发酵,网络民粹主义借由鲜明的立场和强烈的情绪,在群体间进行发散,所辐射到的网民群体极易受到传染,情绪催生民意汹涌而来,并在群体成员之间的互相暗示下不断走向极端。
在这种“非黑即白”的扁平化思维之下,一些网民对于事实内容漠不关心,却对立场和“选边站”有着极端热情。并且自身容易被冠冕堂皇的“立场”所蒙骗,在煽动性修辞的粉饰下,不顾内容的真实性与合理性,盲目跟风发言表态,久而久之逐渐偏离和回避独立和理性的思考方式。比如,在字节跳动出海舆情事件中,一些网民在对事实还未浮出水面、当事企业尚未有具体举动、国家层面也还没有给出明确指示的情况下,听信网络意见领袖煽动,群情涌动,指责字节跳动公司是“滑跪”“跪舔美国”“卖国贼”,打出正义的旗号要求抵制该公司,展现出对抗和仇恨情绪。
话语暴力,“饭圈”文化乱象丛生。近年来,娱乐风潮盛行,诞生了“饭圈”这一群体,其原意指的是粉丝群体圈层。历经多年发展,“饭圈”从一般的兴趣社群,发展成为有组织、有共同目标的利益群体,并且内部出现极大分化。不同粉丝团体、个体之间,由于对公众人物持不同意见,或是其所支持的公众人物处于竞争关系,而相互攻讦、谩骂、人身攻击,形成一种话语暴力,即所谓“饭圈互撕”,甚至上升到“人肉搜索”、恐吓,威胁现实生活中的人身安全。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话语暴力并不完全是由网民自发形成的,其背后有着一股商业力量的介入和推動。在粉丝群体内部,存在一种从“大粉丝”到普通粉丝的阶层分化,贡献较多或是掌握较多资源的人成为头号粉丝,具有一定话语权。公众人物背后娱乐公司、所在平台和其他营销公司,为了流量和商业利益蓄意引导粉丝群体产生矛盾,而这些头号粉丝正是资本撬动粉丝群体的杠杆,与之形成合谋。2020年以来,“饭圈”乱象引发的系列问题引起了相关职能部门的注意,国家网信办对此开展专项整治,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并且还将持续进行。
“饭圈”互撕的现象具有一定危险性。受明确的共同目标和商业利益驱使,“饭圈”所指向的娱乐议题比其他公共事务讨论更容易走向抱团和极化,以维护共同爱好为名,为“饭圈”话语暴力行为进行合理化粉饰,对待外界评价极端敏感,动辄发动粉丝群体开展人身攻击。从年龄结构来看,参与“饭圈互撕”的网民当中,青少年群体占较大比重,他们对于网络信息缺乏足够判断力和理性,情绪更易为人所挑动,并且在这种对抗行为当中也最易受到身心伤害。
反智抬头,民粹文化走向狂欢。2020年,短视频、直播等新媒体形式迅速发展,受到了大众的喜爱与追捧。新兴媒体形式赋权大众创作自己的文化,普通网民可以随手打开视频直播,拍摄短视频实现自我展示,大众文化触手可及。但是,这种纯粹追求趣味而不加以引导的娱乐方式也存在庸俗和危险的倾向。近年来,网络视频和直播平台违规行为频频发生,低俗热舞、陪玩聊天、恶搞谩骂等行为打“擦边球”,有些主播言语粗陋、举止乖张,大肆传播不良观念,为了博取眼球毫无底线,污染互联网空间风气。而近期广受关注的直播带货活动中,一些主播为了流量和卖货而夸大其辞,故意上演“主播为压低价格与商家发生争执”的戏码,涉嫌虚假宣传。在这种网络民粹文化之中,还逐渐兴起了一种反智倾向。近年来,网络视频平台上出现大批假正能量视频,这些“为正能量而正能量”的虚假视频,剧情生硬、人物脸谱化,打着真人真事的幌子,以感动和煽情在互联网空间吸引关注。比如高考后一则“女孩考上清华跪谢父母”的视频走红网络,后被揭露为摆拍的段子,消费公众的情感和善意,造成不良社会影响。明显的造假行为和网络段子却能愚弄和蒙骗受众,并激起民众情绪波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受众媒介素养有限,反智倾向抬头。
“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思维挤压理性讨论空间。极端情绪始终是网络民粹主义的重要特征,对于网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刺激和煽动,是网络民粹发端的诱因之一,引发网民之间相互攻讦,也意味着事实和真相的悄然隐身。激进的情绪和“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使得部分网民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将中立等同于对立面,以情绪对抗事实,对他人和其他观点充耳不闻,呈现出大众“自说自话”的场景,最终滑向群体极化,用正义、爱国、公平等具有积极意涵的话语裹挟他人“站队”,并付诸于网络暴力的现实行动。此种强烈的情绪和二元对立的思维掩盖网络民粹内核空洞的事实,事实上,网络民粹缺乏明确清晰的诉求,群体内部就具体问题难以达成一致,价值观和共识较为模糊,仅仅依靠情绪和立场吸引和教唆社会大众。公共讨论成为网络民粹情绪发泄的出口,而非推动问题沟通解决的途径,理性讨论空间在狭隘、激愤的争辩中被不断挤压,逐步走向狭隘和偏执,不利于社会共识的建立和凝聚。
低龄化发展趋势显著,未成年人参与度提升。当前网络民粹发展过程中,“网络暴民”未成年人比例不断提高,低龄化成为突出表征。在过去的民粹主义讨论中,出于数字鸿沟的考虑而忽视了未成年人这一群体,而近年来出现的“饭圈”文化、“祖安”文化、“黑界”“鬼畜恶搞”与低龄群体不无关系。未成年人缺乏判别能力、理智和一定社会阅历,更易受到群情激愤的感染,除了娱乐、游戏、二次元等领域,政治、社会议题中也经常能见到未成年人的身影,模仿并参与到网络互喷、谩骂、掐架的不良行为中。尤其是在网络意见领袖的煽动之下,低龄群体的参与行为更具有盲目性,对于其自身成长和今后社会走向都将带来负面影响。
反精英话语撕裂共识。民粹主义作为精英主义的对立,天然具有一定反精英、反建制、反权威特征。具体表现为对专家、学者、官僚和富豪表现出极大的敌意和仇恨,假借“爱国主义”和“草根阶级”噱头,为暴戾行为披上合理外衣,用简化的一元价值观对社会精英群体进行话语对抗和攻击,用娱乐、调侃的方式解构权威,将“大众”和“精英”两种阶层割裂开来,置于对立位置,撕裂社会共识。这种二元对立的角色,强化了网民自我身份认同,而一些网络自媒体正是利用了这种认同大做文章,以“草根”“老百姓”“受害者”等标签自我包装,偷梁换柱地将个人发言与群体的意愿相等同,大肆进行道德绑架和批判,进一步扩大群体沟壑,阻断对话渠道,不利于社会共识的达成。
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进步,网络空间的交往行为也随之不断创新变化,网络为民粹主义的发展带来了更便利的动员手段、更快速的传播方式和更隐蔽的藏身之处。一定程度上来说,网络技术也为多元主体的参与提供了条件,除了普通网民,背后推波助澜的商业及其他势力也暗藏其中。
加强正向引导,鼓励理性参与。公共讨论空间作为社会情绪释放和民意表达的渠道,具有重要的调节作用,不应被堵塞和窄化,而应当鼓励网民在一定规范之下,合理有序開展公共议题讨论,理性表达自身意见,强化多元主体间的沟通交流,形成良好网络秩序,推动社会合意的达成。其中,新型主流媒体应当发挥重要作用,作为疏导社会矛盾的“安全阀”,提供即时沟通和传播的平台,畅通社情民意的上传下达,推动多元主体协商,凝聚网络空间共识。
纾解社会焦虑,提升民众获得感。网络民粹主义在一定程度能够反映社会情绪和问题,对于网络民粹所指向的社会事件,以及民众反映的真问题、真困难,政府应当把握好监督与管控的尺度和平衡,及时回应社情民意和公众关切。在当前现实中,有部分舆情事件发端于一些地方政府能力不足,面对民众呼声,应对不得当,出现“低级红”“高级黑”,在网络舆论场引爆民意,并持续产生次生舆情,对问题解决和政府形象都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不利于构建良好的干群关系。因此,要纾解社会焦虑,就要与时俱进提升服务水平。只有治理效能不断提升,社会问题得到妥善解决,民众的获得感、幸福感提高,才能从根本上消解网络民粹主义。
强化技术治理,净化网络空间。当前形势下,各类社会思潮交织碰撞,网络民粹主义存在一定极端和危险的倾向,亟待政府有关部门介入和干预,及时阻断网络暴戾风气的传播和蔓延。在网络民粹的产生和扩散中,存在大量打着“民意”“爱国”“正义”的幌子,蓄意挑起网络争端和对立,攻击其他网民群体,甚至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行为,也有人通过制造混乱、扰乱秩序而牟利。对此,有关部门必须及时惩治,整肃互联网空间乱象,批量抓取相关信息进行分析研判,逐步提升舆情预测、预警能力,构建理性、有序的公共网络空间。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数字媒体研究室主任、研究员、博导)
【参考文献】
①黄楚新、刘美忆:《我国新型主流媒体与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国出版》,2020年第15期。
责编/赵橙涔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