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脱险

2021-03-08 02:40于志学
民间故事选刊·下 2021年1期
关键词:花狗鄂温克口哨

于志学

初冬时节,皑皑白雪像一层厚厚的地毯悄然无声地覆盖了大兴安岭北坡,笼罩了漫山遍野的浩瀚林海。我来到大兴安岭两个月,还没有到岭北的古莲去看看,传说那里是雪的故乡。我请求老猎人拉基米带我去,他欣然应允。

我和拉基米上路了。他为了我们行程的安全,特意带上他的猎枪和他心爱的八条猎狗。别看拉基米已六十出头,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身旁的八条猎狗快活地随着主人奔跑。鄂温克民族是个游猎民族,鄂温克人视狗像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

我俩在没膝深的雪海里走了一天,待天要黑下来时,来到了额尔古纳河上游。我们刚要过河,就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了动物奔跑的声音,紧接着就窜出一头凶猛的野猪来。那硕大的野猪,全身黑乎乎的,如同一个大铁块。它扬着头,张着大嘴,露着一对又长又尖的獠牙,不断地吧嗒着大嘴巴,向四周探望和巡视。

我早就听说,在森林里,有“一猪二熊三老虎”之说,碰到野猪有时比遇上老虎还要可怕。野猪性情凶狠,脾气暴躁,它仗着那副能掘开冻土的锐利獠牙,敢和虎豹周旋,还带有一股鲁莽的蛮劲儿,令人生畏。特别是秋后的孤猪,更难对付,由于身上发痒,它总用松树干摩擦身体止痒,结果浑身沾满了松树油,在沙土地里打上几个滚后,浑身上下就结下厚厚一层刀枪不入的“盔甲”,这种野猪很难对付。

拉基米看见野猪突然出现,刚毅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迅速审视好地形,不想同野猪冲突,因为猎犬如果和野猪厮杀起来,难免要出现两败俱伤、惨不忍睹的场面,他要想办法避免。于是,他吹起了口哨,八条猎狗得到了指令,一下子趴在雪里。他又用手压一下我的头,我也会意地趴了下来。

树林里静悄悄的,在这寂静的气氛里,透出一种令人紧张的氛围,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突然有一条猎狗失去了耐性,向着野猪发出了挑战的长吠。那野猪闻声忽地一下向猎狗冲来。

拉基米见躲避不过,只好再次吹起了口哨。“嘟”的一声,八条猎狗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也似的向前冲去,把野猪团团围住。

双方对峙嘶吼了一阵后,拉基米又是一声口哨,猎狗迅速向后撤开。只听“叭叭”两声枪响。野猪纹丝未动。我知道这是拉基米的计策,这两枪不是为了打野猪,而是为了给猎狗助威。

枪声过后,野猪显然被激怒了,它怒瞪着发红的眼睛,嘴里不断地向外甩着泡沫。见野猪又吼叫着扑来,八条猎狗又冲上去,围住野猪在雪地里打转。

大约有两袋烟的工夫,野猪被八条猎狗拖得呼呼地喘着粗气,动作节奏慢了。拉基米见消耗战已见成效,向我挥了挥手,“咱俩赶快过河甩开野猪”。

当我们来到河套地时,朝远处山坡望去,仍是激战正酣。野猪和猎狗们不断变化着进攻的姿势,一会儿向前冲,一会儿原地不动,它们的爪踢在雪地上搅起了一团团轻烟,雪雾飞扬。

拉基米连吹了两声口哨,猎狗们急速地抛下野猪向哨声跑来。拉基米对我说:“那畜生累得跑不动了,追不上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那头野猪就像发疯似的追赶过来,嘴里仍在不屈不挠地怒吼。拉基米只好再次吹起口哨,猎狗们又将野猪重新围住。拉基米知道,这回是冤家路窄,野猪不会善罢甘休了。

拉基米连吹了三声口哨,群狗闻声后一齐冲向野猪。一条带有黄色花纹的猎狗首先向野猪的头部迎面扑去,只见野猪猛甩了一下它那肥硕的脑袋,花狗就被抛出十几米远,它的肚子立刻被野猪半尺长的白色獠牙豁开。只听花狗一声惨叫,落在雪地里。

狗是猎民的生命,拉基米被激怒了,愤怒的眼睛都要倒立起来,为了保护爱犬不再继续受伤,他不得不与野猪开战,否则剩下的七条猎狗也要和小花狗同样的命运。“嘟”的一声,他吹起了口哨,七条猎狗立即散开。他屏住呼吸,端稳猎枪瞄准野猪的眼睛开火。

随着“砰”的一声枪响,野猪的眼眶里马上涌出一团鲜血,它迷失了方向,在雪地里打着转,可是它还不死心,仍张牙舞爪地吼着要向前扑。

拉基米只好跑过去,照着正在嚎叫的野猪嘴里连放几枪,这头顽固暴戾的家伙终于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拉基米来到了花狗旁,他小心清理着露出花狗体外的肠子,那肠子已经冻僵变脆,稍微用力就能折断。他小心翼翼,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已经冻僵的肠子轻轻送回花狗腹腔,然后又用积雪精心地洗去了花狗身上的污血,最后用手指细心理顺花狗的皮毛,就地挖了一个雪坑,把花狗用雪埋上。

葬完花狗,拉基米还不肯离去,坐在雪地上,从兜里掏出烟盒来。这是用桦树皮做成的手掌大小的盛烟器,里面装的是烟末。这种烟是鄂温克人特制的一种烟末,是用松枝烧成的白灰和上等的烟草丝混合而成。烟瘾一来,把烟末抹在牙缝间,向里吸气,那烟草的香味就进入了口腔。這是鄂温克人特有的吸烟方式,大概与森林防火有关。

拉基米坐在雪地上,一声不响,不断往嘴里抹着烟末,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痛苦。他对狗的感情甚至超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是他多年狩猎生活所结下的情谊。狗与猎人之间,很自然令人想起一句俗语“上阵父子兵,打猎狗和鹰”。

月亮已经爬上半山腰,寒风彻骨,拉基米终于说了话,“我们还得赶十多里山路,得吃点东西。”

说话间他抽出长靴里的腰刀,挑开野猪的胸膛。虽然野猪的四蹄已经冻得硬邦邦,可胸膛还存有热气。拉基米拿出缸子,舀了大半缸血喝下去,又为我舀了一缸。

我一天没进食水,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也顾不得有什么血腥味,一饮而进。

喝完血,我们又吃了一块鲜肝,这在我所吃过的食品中是味道最鲜美的。一缸血和几块鲜肝落肚后,顿时感到身上有了热气和力气,身体也变得轻松起来。

呼吸着山林夜晚清新的空气,我情不自禁地学起猎民“喊山”,对着群山大喊起来。这喊声,发泄出我一天的疲劳、紧张和郁闷;这声音带着我对生命的崇敬,对逝者的哀悼和对一片静土渴望的复杂思绪。

喊声回荡在辽阔的雪野里,逐渐消失在一片暮色之中。

选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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