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忠光
(江汉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56)
20世纪中叶随着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蓬勃发展,种族主义思潮作为负面社会意识形态,在学理和法理上受到深刻的批判与纠正。(1)皮埃尔-安德烈·塔吉耶夫:《种族主义源流》,高凌翰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然而,进入后民权时代(2)“后民权”是美国学界针对20世纪60年代末民权运动走向低潮之后的流行话语,更多地用以指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结束至今的较长一段历史时期的界分。综合来看,这一术语在国内外学界均强调其时间性和中性色彩。参见Howard Winant, “Race and Racism: Towards a Global Future,” 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 Vol.29, No.5, 2006, pp.986-1003;王晴锋:《后民权时代的美国族群关系:经验与反思》,《世界民族》2015年第1期。至今,美国社会中基于种族的偏见、歧视、暴力与迫害依然以各种隐性或显性形式存在,特别是特朗普主政期间乃至其后针对少数族裔的排外思潮、种族仇恨犯罪呈现出不断潮涌的状态。(3)王伟:《21世纪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研究》,《民族研究》2019年第5期。
近年来美国种族主义的潮涌,放在整个后民权时代的历史时空视野之下,其内涵呈现出从生物性到文化性的变迁,(4)魏南枝:《美国的文化认同冲突和社会不平等性——种族矛盾的文化与社会源流》,《学术月刊》2021年第2期。在社会行为上则体现出公然对抗,隐形对抗、再到显著对抗的表征,而在社会思潮层面则表现为“白人对抗”(white backlash)、“白人性”(whiteness)、“无视肤色”(colorblindness)和“后种族主义”(post-racism)等种族主义意识形态。这些种族主义思潮看似相异,却具有内在流变逻辑,而对这一流变内在逻辑及历史和现实因由进行阐释,有助于我们更系统性地认清当前美国社会撕裂的种族主义根由。
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通常被认为是美国种族政治的分水岭。(5)Ashley Doane, “What is Racism? Racial Discourse and Racial Politics,” Critical Sociology, Vol.32, No.2-3, 2006, pp.255-274.民权运动之前,美国社会中公然存在种族隔离的吉姆·克劳种族主义或所谓“老式种族主义”,(6)陈迹:《当代美国政治的“种族化”现象探析》,《美国研究》2019年第4期。已经在民权运动之后被大多数民众所唾弃,而转变为新的种族主义形式,有学者称之为“现代种族主义”“象征性种族主义”“结构种族主义”“制度性种族主义”“无视肤色种族主义”“自由放任种族主义”等等。但是,相关研究亦存在争论,如有学者指出将民权运动之后的美国种族主义称之为“结构性种族主义”无助于区分新旧种族主义及其所在时代的独特性,因为无论是17世纪至18世纪的奴隶制,还是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叶的吉姆·克劳种族主义都是结构性种族主义的一种形式。(7)Lawrence D. Bobo, “Racism in Trump’s America: Reflections on Culture, Sociology, and the 2016 US Presidential Election,”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68, No.S1, 2017, pp.85-104.暂不论学界对民权运动之后美国种族主义形式变化的争论,管中窥豹,亦能看出近半个多世纪以来美国种族主义所呈现出的图景,要比过去三个多世纪更为多样、更为复杂。事实上,这一复杂性使得人们很难像用“吉姆·克劳种族主义”来界定种族隔离时期一样,确定某个术语来界定后民权时代的美国种族主义。然而,从社会思潮层面纵向剖析,我们仍发现后民权时代的美国种族主义思潮历经“白人对抗”“白人性”“无视肤色”和“后种族主义”等形态流变。
“白人对抗”及其种族主义行径一般指白人对黑人邻里、黑人社会地位上升、种族/族群间更多平等权或相关优惠少数族裔法律和政策的反感情绪与反抗行为。(8)Roger Hewitt, White Backlash and the Politics of Multiculturali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白人对抗”最早可追溯到美国内战结束之后的重建时期。美国政府在战败南方地区所实施的重建政策,受到南方白人的反对,他们认为这些政策在促进种族平等方面过于激进、过于超前,尽管事实上当时种族平等微乎其微。(9)Nicole Brown Chau, “What Is White Backlash and How Is It Still Affecting America Today?” June 4, 2020, https://www.cbsnews.com/news/white-backlash-civil-rights-movement/, 2021年7月31日。这一时期的“白人对抗”从本质上与极端白人至上主义及其行径一致,具有显著暴力特征,具体表现为暴力残害或谋杀黑人以及白人进步主义者。然而,“白人对抗”作为一股思潮为美国公众所熟知则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期间,突出的标志性事件便是白人种族主义代表人物乔治·华莱士宣扬“现在隔离,明天隔离,永远隔离”。马丁·路德·金也在晚年敏锐地意识到并强烈关注白人对抗,他认为这一股反弹力量,会使得种族融合和平等的成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弱化到仅具象征性意义。1964年11月,马丁·路德·金在《星期六晚报》上写道:“有一部分白人感受到黑人要求变革的压力,将其误解为黑人对特权的要求,而不是对生存的绝望追求。随之而来的白人对抗让本已过于胆小的政府官员采取进一步更有力的措施。”(10)Vann R. Newkirki, “Five Decades of White Backlash”, The Atlantic, Jan. 15, 2018,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8/01/trump-massive-resistance-history-mlk/550544/,2021年3月20日。此时他笔下的“白人对抗”依然带有吉姆·克劳时期强烈的白人至上主义恐怖和暴力特性,以致他本人和肯尼迪总统都受此影响而被杀害。民权运动走向式微的20世纪70年代,“白人对抗”盛行于白人工人阶层,并表现为对实施民权政策的激烈公开对抗。到了80年代里根总统当政期间,白人群体对民权政策的激烈反抗得以缓和,但是无论在美国法律政策层面还是从白人个体层面,都普遍将给予少数族裔的优惠政策视为“勤劳”白人们的“施舍”。90年代多元文化主义兴起,许多白人认为他们是多元文化主义的受害者,并对当时出现的“身份政治”即少数族裔凭借族群身份去追逐政治利益进行猛烈抨击,白人精英们更担忧多元文化主义损害美国盎格鲁-萨克逊文化的根基。(11)塞缪尔·亨廷顿:《谁是美国人?——美国国民特性面临的挑战》,程克雄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年。进入21世纪,“白人对抗”在奥巴马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前后出现,其标志是美国茶党运动以及质疑奥巴马身份的“出生地主义”(Birtherism),(12)Ben Smith and Byron Tau, “Birtherism: Where It All Began,” Politico, April 24, 2011, 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1/04/birtherism-where-it-all-began-053563,2021年3月20日。在这一波思潮中许多白人将种族主义视为输赢二元对立的零和游戏,即认为对黑人偏见的减少等同于对白人偏见的增加。(13)Matthew W. Hughey, “White Backlash in the ‘Post-Racial’ United States,” 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 Vol.37, No.5, 2014, pp.721-730, DOI: 10.1080/01419870.2014.886710.这种“零和游戏”白人对抗思维一直延续到特朗普竞选总统及其当政时期。需特别指出的是,尽管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白人对抗”的暴力色彩相较民权运动之前已减弱,但并未消失,而突出表现在白人警察对于少数族裔特别是黑人的种族定性(racial profiling)和暴力执法。
“白人性”思潮与民权运动之后的“白人对抗”相伴而生,通常指向基于肤色的白人种族身份和认同。美国建国伊始乃至到20世纪前半叶,白人性并不为白人群体所普遍关注。美国主流欧洲移民中的不同祖源群体间的种族偏见,最开始并非基于肤色,而更多是阶级对立或源自其祖源国的世代偏见,比如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爱尔兰移民、意大利移民、犹太裔移民都曾被排斥在白人群体之外,备受种族主义歧视。与此同时,这些欧洲白人新移民以及欧洲以外的浅肤色人涌入美国之后,美国社会对何为白人产生疑问,即究竟是以祖源地为标准,还是以肤色或其他标准进行界分。相关议题曾呈现于《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14)W.L.托马斯、F.兹纳涅茨基:《身处欧美的波兰农民》,张友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街角社会》(15)威廉.富特.怀特:《街角社会》,黄育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以及《都市村民:意大利裔美国人生活中的群体与阶级》(16)Herbert J. Gans, The Urban Villagers: Group and Class in the Life of Italian-Americans, New York: Free Press, 1982(1962).等社会学经典著作中。但是,随着欧洲移民在美国社会的完全融入,欧洲移民祖源国文化的“异域”色彩对大多数美国人而言几乎不可见,换言之,美国人已普遍想当然地认为来自欧洲祖源国的文化已成为美国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此时,以文化为核心的白人族群认同好似也不存在,已经完全融入了所谓的“美国白人文化”的日常思维和学术界的概念范畴之中。即使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白人对黑人民权运动的激烈甚至暴力对抗时期,白人也仅仅作为一个与黑人相对的种族类别而非是身份认同突显出来。在相关研究中,白人仅仅被作为研究非白人的对照组而存在,但却鲜有人意识到白人的种族身份认同或所谓的白人性问题。然而,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白人性逐渐为美国学界和媒体所关注,学界对于白人族群认同的研究逐渐转变到白人的种族认同。(17)Monica McDermott and Frank L. Samson, “White Racial and Ethnic Ident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Vol.31, No.1, 2005, pp.245-261.美国政治学者阿什莉·贾迪娜的研究表明,美国白人中拥有很强白人性意识的并非局限于中下层工人阶级,而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并且女性表现得比男性更显著。(18)Ashley Jardina, White Identity Politic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9.美国白人社会精英中的保守主义者一直不断地宣扬盎格鲁-撒克逊新教白人的种族特性,(19)孔元:《身份政治、文明冲突与美国的分裂》,《中国图书评论》2017年第12期。比如塞缪尔·亨廷顿坚持认为美国政治文化是在白人文化和种族的支配中发展而来的,将美国国家特性等同于美国白人特性。(20)塞缪尔·亨廷顿:《谁是美国人?——美国国民特性面临的挑战》,第47页。事实上,美国白人种族人口比重的变化也助推了“白人性”思潮的兴起,美国白人开始像对待黑人一样,将自身视为一个种族群体而存在,并追寻自身的认同构建和群体情感。“白人性”原本是“无标记的”(unmarked),即默认存在的种族身份,无须受人关注,许多白人在日常生活中也通常根本无须在意自己的“种族身份”,而不像其他非白人特别是非裔美国人,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都常常与其种族身份关联起来。但是,人口预测普遍指出,2050年非西班牙裔白人的人口比例会从1970年的83.5%下降到52.5%左右,而且在1990年美国10个大城市中已有6个是少数族裔的人口占多数,进入21世纪更多的州出现所谓“少数族裔变成人口多数派”(minority majority)。(21)John Iceland, “Beyond Black and White: Metropolitan Residential Segregation in Multi-ethnic America,”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Vol.33, No.2, 2004, pp.248-271.这一人口族裔结构的变化给美国白人的直观感受是在日常生活中其他肤色的少数族裔随处可见,进而引起白人的种族身份“焦虑”。这一“焦虑”的现实考虑是白人特权的丧失,其反映到政治层面便体现在奥巴马竞选总统期间及其任内白人至上主义者和保守派对奥巴马种族身份的质疑和种族主义攻击。2016年保守主义者特朗普在白人中下层的支持下当选总统,被普遍认为是美国白人种族身份政治的崛起,(22)Richard D. Kahlenberg, “The Rise of White Identity Politics,” Washington Monthly, July/August, 2019, https://washingtonmonthly.com/magazine/july-august-2019/the-rise-of-white-identity-politics/. 2021年3月25日。也是美国白人性思潮的凝聚。
“无视肤色”是美国社会中对种族肤色偏见的有意或潜意识否认。(23)该词最早与种族问题联结是在1898年美国高等法院对“普莱西诉弗格森案”的判决中,大法官约翰·马歇尔·哈兰(John Marshall Harlan)声称美国宪法“没有肤色偏见”。这种对美国社会中明显存在的“肤色分类”和“肤色偏见”的故意视而不见,构成了美国“无视肤色”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早期雏形。参见Howard Winant, “The Dark Matter: Race and Racism in the 21st Century,” Critical Sociology, Vol.41, No.2, 2014, pp.313-324. 该案原文参见Legal Information Institute of Cornell Law School, Plessy v. Ferguson, May 18,1896, https://www.law.cornell.edu/supremecourt/text/163/537.该思潮的盛行始于20世纪80年代里根总统任内(1981—1989年),其标志是里根政府的法律和政策话语层面强调所谓“种族中立”,淡化或回避种族议题。在社会层面,美国白人常认为其个人及群体的成功来自个体能力和成就,而回避不谈白人在美国社会中所具有的结构性优势。美国白人对于美国社会中“白人特权”的否认,构成了“无视肤色”种族主义思潮的根基。这一种族意识形态主张所有种族无论是在权利还是在历史经历层面,从根本上都是平等的,美国所出台的基于种族的政策和项目只能进一步加深种族裂痕。(24)M. L. Andersen, “Reconstructing for Whom? Race, Class, Gender, and the Ideology of Invisibility,” Social Forum, Vol.16, No.2, 2001, pp.181-201.这进而与以往美国白人对美国种族不平等的公然否认截然不同,变得更加隐蔽,而且所波及的人群更广、影响时间更长。到了20世纪90年代克林顿时期(1992—2000年),为应对美国社会中的种族矛盾,克林顿召开全国种族对话,极力宣扬美国多元文化,强化“无视肤色”理想。这一时期的“无视肤色”思潮宣扬不超越种族界线就是在鼓吹种族主义,认为基于种族的政策强化了种族意识,从而导致美国社会倒退,声称那些喊种族歧视的少数族裔是在玩“种族牌”,白人是基于自由主义信念和内疚感才支持他们的。(25)伊布拉姆·X.肯迪:《天生的标签:美国种族主义思想的历史》,朱叶娜和高鑫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第573—574页。这类意识形态不仅仅是对基于肤色的人类不平等的视而不见,而且再次把白人放到了道德的制高点,而将那些与种族不平等抗争的人污蔑为玩弄种族伎俩的“宵小之辈”。进入21世纪,此类“无视肤色”论调依然在美国社会弥漫,如知名学者保罗·吉尔罗伊(Paul Gilroy)将非裔美国人蔑称为“种族结党营私主义者”,批评非裔美国人及其他有色群体争取民权的种族运动使得种族概念及其相伴而生的“黑白”二分法持续存在,污蔑非裔美国人是延续种族主义的真正罪魁祸首。(26)Paul Gilroy, Against Race: Imagining Political Culture Beyond The Color Line,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42; Sumi Cho, “Post-Racism,” Iowa Law Review, Vol.94, 2009, pp.1589-1645.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后,美国“无视肤色”论者利用民众的原生情绪,渲染一个团结、爱国的美国,其国防已经超越了种族界限,而反战的少数族裔及其对战争的批评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27)伊布拉姆·X.肯迪:《天生的标签:美国种族主义思想的历史》,第585页。而在2005年8月末卡特里娜飓风灾难事件中,由于小布什联邦政府的无为,自然灾难因人为而加深,最终1 000多人丧生和上百万人受害。然而,美国主流媒体如美联社却在散布诸如灾区黑人向救援者开枪射击等等耸人听闻的种族主义故事,并辩称黑人对该灾难事件中政府实施种族歧视的指控是伪造和夸大的,是在“滥用种族牌”,美国是“无视肤色”的。当时民调显示,只有12%的美国白人认为“联邦政府在帮助新奥尔良受害者时的拖延是因为受害者是黑人”,大多数白人不认为种族在这一灾害中扮演角色,反而相信一些存在致命种族偏见的媒体报道,即将当地黑人的受灾受难归咎于黑人的病态。(28)有关该事件参见Dara Strolovitch, Dorian Warren and Paul Frymer, “Katrina’s Political Roots and Divisions: Race, Class, and Federalism in American Politics,” Iterms, June 11, 2006, https://items.ssrc.org/understanding-katrina/katrinas-political-roots-and-divisions-race-class-and-federalism-in-american-politics/; Michelle Malkin, “Hurricane Katrina and the Race Card: Five Years Later,” August 27, 2010, https://www.realclearpolitics.com/articles/2010/08/27/_hurricane_katrina_and_the_race_card_five_years_later_106908.html, 2020年12月28日。当时小布什政府和美国媒体的反应是纯粹的阶级种族歧视,正如哈佛法学院教授拉妮·吉尼尔(Lani Guinier)所言:“贫穷的黑人是被丢弃的人,我们将他们病态化以证明我们对他们的漠视是合理的。”(29)伊布拉姆·X.肯迪:《天生的标签:美国种族主义思想的历史》,第595页。这也是“无视肤色”带来的最直接社会后果。在种族主义现实面前,无视肤色论黯然失色,显得极其荒谬。
此后随着奥巴马竞选总统且成功当选,使得“后种族主义”(30)1971年10月5日左右,《纽约时报》发表了《为“后种族”南方而建立的契约》的文章,其中提到美国正在变成一个种族不再具有价值的国家,“后种族”一词首次进入了美国的流行话语中。参见Kelli Marie Alsop, “The Post-Racial Question in 2016: A New Point of View,” May 9, 2016, https://www.theodysseyonline.com/post-racial-question-2016,2021年2月20日。话语的流行程度超过“无视肤色”,并演化为美国社会一股种族主义思潮。从流变过程来看,这一思潮由两条脉络汇聚而成:第一条是来自奥巴马及其竞选团队本身,第二条是美国种族主义者对“后种族”或“后种族主义”话语的鼓吹。在第一条脉络之中,“后种族”话语在奥巴马决定参与政治竞选伊始便已出现,且逐渐成为其竞选中明确的“后种族”策略。奥巴马早在2004年竞选美国参议院议员时,便将其自身定义为一个“团结者”,关注所有肤色的美国人,在各种社会议题上追求种族中立。(31)Barack Obama, “Keynote Address at the Democratic National Convention. July 27, 2004,” http://www.barackobama.com/2004/07/27/keynote_address_at_the_2004_de_php.2020年3月20日。他在实际行动上也践行后种族策略,刻意避免民权议程,比如缺席当时备受瞩目的民权活动。(32)Sumi Cho, “Post-Racism,” pp.1589-1645.2008年总统竞选期间,奥巴马发表《更完美的联邦》的竞选讲演,依旧延续其后种族策略,拒绝将美国白人对福利制度、平权运动的反对视为种族主义,即认为白人的这些怨恨不是种族歧视,同时他又鼓励非裔美国人做好自己、成为最好的父母,承担个人责任。(33)Barack Obama, “Transcript: Barack Obama’s Speech on Race,” NPR, March 18, 2008, https://www.npr.org/templates/story/story.php?storyId=88478467, 2020年3月20日。奥巴马在其政治崛起过程中将其打造成种族和解与美国例外论的化身。第二条脉络颇具讽刺意味,美国白人种族主义者开始并未普遍反对和压制奥巴马的崛起,早在2004年便为奥巴马的学术成就和政治成功而欢呼。(34)伊布拉姆·X.肯迪:《天生的标签:美国种族主义思想的历史》,第592页。当美国白人种族主义者无法通过野蛮地贬低来抑制黑人以维护其白人种族特权时,奥巴马的出现使得他们有机会将其作为种族歧视终结的引信,以企终结美国社会中有关种族歧视的话语。当时美国司法领域、学界以及主流媒体,无论是保守主义者还是自由主义者,均涌现对“后种族”的鼓吹话语,声称奥巴马当选总统象征着美国成了一个真正的“后种族”社会,一些主流媒体更为“后种族”话语泛滥的推波助澜,如《经济学人》称这是“后种族时代的胜利”,并认为奥巴马是美国超越种族分歧的希望;(35)Daniel Schorr, “A New, ‘Post-Racial’ Political Era in America,” January 28, 2008, https://www.npr.org/templates/story/story.php?storyId=18489466, 2020年3月20日。《波士顿全球报》宣布“关于种族的旧常识”随着奥巴马的当选而消亡;(36)Editorial, “Obama and Affirmative Action,” Boston Globe, Nov. 15, 2008, at A 10.《费城每日新闻报》开设“后种族”专栏,声称一个刚刚选出第一位黑人总统的国家再被指责为系统性种族主义是不公平的。(37)Stu Bykofsky, “My First Post-Racial Column: America Is on the Ascent,” Phila. Daily News, Nov. 8, 2008, Local Section, at 7; Joan Vennochi, Op-Ed., “Closing the Door on Victimhood,” Boston Globe, Nov. 6, 2008, at A 23.美国知名右翼民粹主义媒体其时不断鼓吹美国已处于一个21世纪“后种族”社会。(38)Kelli Marie Alsop, “The Post-Racial Question in 2016: A New Point of View,” Michael C. Dawson and Lawrence D. Bobo, “One Year Later and the Myth of a Post-Racial Society,” Du Bois Review: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on Race, Vol.6, No.2, 2009, pp.247-249.然而,美国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因白人警察种族定性的暴力执法所引发的种族暴力事件频发,特朗普上台后美国种族仇恨犯罪更加凸显,并引发声势浩大的“黑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反种族主义运动,从而显示出“后种族”思潮的荒谬及其种族主义特质。事实上奥巴马本人在其总统卸任演讲中也已坦诚“后种族主义”话语中的种族融合在当前美国只是个还未实现的美好愿望。(39)Obama, “President Obama Farewell Address: Full Text”, CNN, January 11, 2017, https://edition.cnn.com/2017/01/10/politics/president-obama-farewell-speech/index.html, 2021年7月31日。
后民权时代上述美国种族主义思潮诸形态虽在不同时期出现,但其历史分期并非泾渭分明,也并非毫无关联的独立存在,而是具有明显的内在流变逻辑。
首先,吉姆·克劳法被禁止,白人维护种族隔离而实施的恐怖暴力式“白人对抗”失去了其存在的法律保障。后民权时代“白人对抗”思潮开始针对美国少数族裔所获得的民权政策而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形态。这一时期大批亚非拉新移民涌入美国,改变了美国社会中族裔人口的格局,深肤色族裔人数的增加,在很大程度上挑动了白人群体潜意识中“无标记”的肤色身份意识。一方面,享有种族特权的白人认为“种族身份”成了少数族裔争取政治权利和经济利益的工具;另一方面,一些白人认为白人也是一个具有身份认同的种族群体,应围绕其肤色形成团结的种族团体,从不同社会层面反制诸如“黑人权力”等各种少数族裔权力的出现。换言之,正是在“白人对抗”思潮及其社会行动过程中,“白人性”意识被建构和不断凝聚,并显著体现在21世纪美国白人种族身份政治之中。因而,无论是“白人对抗”本身还是“白人性”的涌起,其内在逻辑都是美国一些白人精英和中下层人士白人面对少数族裔对民权的持续诉求以及外来非白人移民的涌入而感觉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或损害,认为少数种族和族裔的成功与权利获取是以蓄意牺牲白人为代价的。(40)Jamie G. Longazel, “Moral Panic as Racial Degradation Ceremony,” Punishment & Society: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enology, Vol.15, No.1, 2013, pp.96-119.
在白人对抗少数族裔应得民权过程中,公然的种族隔离和种族暴力均已为社会公众所唾弃,倡导种族不平等的激进分子相应采取更“聪明”的策略,“无视肤色”思潮便应运而生,被白人利用来维护其种族优越性和特权。他们宣扬美国黑人等少数族裔已获得“真正的”平等权利,美国已“超越”种族问题,白人与黑人之间的二元种族对立已不存在,民权运动之后美国依然存在的种族不平等已与他们无关。一些美国知识分子也否认种族问题在美国社会中的重要性,认为少数族裔生活是由阶级而非种族决定的,(41)William J. Wilson, The Declining Significance of Race: Blacks and Changing American Institutions, Third Edi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2 “Preface,” p.x.或主张种族肤色特征不应再被作为群体分类或政策制定的参照。(42)Eduardo Bonilla-Silva & Victor Ray, “When Whites Love a Black Leader: Race Matters in Obametica,” Journal of African American Studies, Vol.13, 2009, pp.176-183.“无视肤色”论调的核心是反对针对少数族裔的种族救助措施,特别是教育领域的肯定性行动招生入学政策,其潜在逻辑是以种族中立和平等之名将种族不平等归咎于少数族裔的“文化缺陷”,维护白人特权,这其实与民权运动之前的种族主义密切相连,最终都是为后民权时代变相的种族隔离主义服务。“无视肤色”思潮影响深远,居于20世纪最后二十年美国种族意识形态争锋的震中。
“后种族主义”思潮与“无视肤色”一脉相承,都主张种族中立或弱化种族在美国社会中的重要性,但是相比后者,前者的新奇和独特之处则是将美国种族叙事从强调“中立”转向了强调“进步”。美国保守主义者一直试图利用“无视肤色”原则来废止民权运动以及基于种族的弥补措施,但是这一折中框架并未能吸引年轻人以及温和派白人(43)Sumi Cho, “Post-Racism,” pp.1589-1645.。奥巴马及其“后种族”竞选策略,相比“无视肤色”,赢得了黑人和白人的注意,使得白人欢呼“种族进步”带给美国的“根本改变”,其背后逻辑便是认为美国取得了如此巨大的种族进步,种族不应再作为美国政府决策和社会行动的核心组织原则。
无论是“白人对抗”,还是“白人性”“无视肤色”“后种族主义”,作为后民权时代的种族意识形态,整体上在物质资源、社会文化和政治形式等层面服务于美国白人社会中弥漫的“规避种族议题”,从而试图抵制和取消国家层面对种族不公问题的政策干预,特别是民权运动争取而来的成果,同时试图割裂后民权时代的白人社会规范与民权运动之前白人种族主义历史联系,以达到维护和延续白人种族特权的目的。(44)Sumi Cho, “Post-Racism,” p.1641.从内涵和外延来看,“白人性”“无视肤色”和“后种族主义”也是后民权式“白人对抗”的具体表现。“白人对抗”思潮以不同形式贯穿民权运动之后的时空之中,并且在不同时期随着政治事件(特别是总统选举)以及种族暴力事件而走向高潮。
不可否认,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促使美国在解决自身种族主义问题上取得一定进步,至少从法律形式上明确了种族隔离、种族歧视、种族暴力不合法,并且采取诸如消除选举权障碍、实施肯定性行动等有利于美国少数族裔政治和经济权利的政策和措施。但是,至今近一个甲子的美国种族关系史却并未让人看到民权运动成果的完全落地生根,反而是一波又一波或隐或显的种族主义思潮此消彼长,推动美国社会政治不断走向极化,使得美国种族和族群关系依然呈现一幅撕裂的图景。(45)参见唐慧云:《种族主义与美国政治极化研究》,《世界民族》2019年第2期;节大磊:《美国的政治极化与美国民主》,《美国研究》2016年第2期;庞金友:《不平等:当代美国政治极化的经济与社会根源》,《探索与争鸣》2020年第9期。究其成因,我们认为主要在于美国历史上旧有的白人种族主义思想从未被根除、以党派利益为先的美国政客自始至终并未想从根本上解决美国种族主义问题、白人群体中个体种族偏见的代际相传,以及美国少数族裔群体之间族际利益分化。
首先,追根溯源,美国立国之际适逢欧洲启蒙运动蓬勃发展,白人至上主义观念其时已完全渗透到启蒙思想之中,这从西方先哲康德、孟德斯鸠、伏尔泰以及美国建国精英如托马斯·杰斐逊等人的著作中便可窥见一斑。另外,当时美国也借助宗教、社会传统以及所谓的科学性为奴隶制的实施构建起一套种族主义“正当性”理论。(46)梅祖蓉:《美国种族主义“正当性”的来源与建立》,《世界民族》2015年第4期。这些早期为白人至上主义赋予文化合法性的历史遗存对美国政治制度和社会文化的影响持续两三百年之久,直到民权运动之后的20世纪末期才开始受到西方学界的批判,但是知识界的“拨乱反正”并未真正深入西方特别是美国日常社会之中。正如美国学者劳伦斯·鲍勃所言:“种族主义是美国文化根深蒂固的特征,美国最基本制度形成的根源,影响了每个人对许多东西的思维构建,包括真理与谬误、丑陋与美、纯洁与污染和贬低等。”(47)Lawrence D. Bobo, “Racism in Trump’s America: Reflections on Culture, Sociology, and the 2016 US Presidential Election,” p.89.他进而指出,种族主义这一社会现象居于美国社会中心,极其复杂、影响深远,美国历史上最具毁灭性、规模最大的南北战争,长达十多年的民权运动以及其后冲突不断的“去种族隔离”和肯定性行动都未能消除种族主义。其根源之根,在于美国白人群体中从上层精英到下层普通民众的种族思维方式并未彻底改变,旧有的白人至上种族主义思想依然弥漫于白人社会之中。
其次,美国政治自始至终大都以党派利益为重,而党派又往往以白人利益为主导。且不提建国之初制宪会议上白人政治精英们在黑人奴隶制问题上的妥协,就连以解放黑人奴隶而著称的亚伯拉罕·林肯也承认其终结奴隶制是为了拯救联邦美国,也就是说只有消除某种形式的种族主义符合他们自身政治利益时,他们才会选择去做,或换言之,解决某个层面的种族主义只是副产品而已。美国政治的这一“传统”在不同时期均普遍存在。现有研究表明,除去个别美国总统或其他政治精英的个人理想和信念之外,美国在民权议题上的进步行动更多是受外界客观因素的推动。黑人民权运动得益于二战、非洲殖民独立以及美苏争霸期间美国政府对自身形象的维护。(48)袁兆霆、徐荣:《种族歧视对美国国家认同的影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第232页。继承约翰·肯尼迪民权遗产的林登·约翰逊总统也只是在马丁·路德·金被暗杀身亡之后,面临压力匆忙签署《公平住房法》,但在白人对民权运动的强烈反抗下,该法案多年来一直被搁置。(49)Vann R. Newkirk II, “Five Decades of White Backlash.”即使成为第一位非裔美国人总统的奥巴马,如前所述也主要将“后种族主义”作为一个选举战略,并未能有显著改变美国种族主义问题的实质措施。而特朗普在其竞选和总统任内,更是利用白人至上主义思潮,为了政治利益而主动挑动种族主义。
再次,白人至上主义和种族偏见受家庭教育影响存在着显著的代际相传,(50)安妮特·拉鲁:《不平等的童年:阶级、种族与家庭生活》,宋爽、张旭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并在外界特别是美国媒体影响下得到强化。从中观层面来看,家庭是个体与社会联结的纽带,家庭原生教育对于个体对社会世界认知的形成至关重要。尽管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能够弥补家庭教育的不足或匡正家庭教育的缺陷,但是家庭成员的种族偏见和种族主义言行对童年以及青少年个体潜移默化的影响往往会使他们对某个族裔群体形成刻板印象,并且这样的种族偏见和刻板印象会随着儿童成长过程中与某个族裔群体负面信息的遭遇而强化。刻板印象一旦形成,便需要更多社会客观环境资源匡正,但是如果一个社会中种族主义负面思想和行为弥漫,社会教育对个体种族主义刻板印象的匡正便会极其困难。譬如,美国现代电视、电影、广播等新媒体形式中普遍存在种族主义刻板印象,黑人角色常会被描绘成滑稽、暴力、罪犯等负面形象。(51)相关研究参见Travis L.Dixon & Daniel Linz, “Overrepresentation and Underrepresentation of African Americans and Latinos as Lawbreakers on Television News,”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Vol.50, No.2, 2000, pp.131-154; R. M. Coleman, African American Viewers and the Black Situation Comedy: Situating Racial Humor, New York: Garland, 2001;Maya K. Gordon, “Achievement Scripts: Media Influences on Black Students’ Academic Performance, Self-Perceptions, and Career Interests,” Journal of Black Psychology, Vol.42, No.3, 2016, pp.195-220.事实上,相关研究表明,白人至上主义和对少数族裔特别是黑人群体的负面印象,便是从家庭个体间和代际间的传播开始的,而且家庭相比社会在空间和人际上更具私密性、隐蔽性,往往难以被外界所触及。(52)褚国飞:《美国种族主义:传统观念的消除仍需时间——访美国三一学院历史学教授葛榭茹》,《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第296期。白人父母纵容其子女在言语和行为上对其他族裔的种族主义詈语或暴力行为,可以从侧面印证白人至上种族主义的代际影响和传播。(53)Joe R Feagin, Hernan Vera and Pinar Batur. White Racism: The Basics, 2nd ed.,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01, pp.24-30.
最后,美国少数族裔间的族际分化也是美国种族主义难以根除的现实因素。在这方面,种族和阶级往往相互纠葛。美国黑人内部已经出现明显的经济两极分化和文化认同分化,中上层黑人在教育、职业结构等方面已与下层黑人截然不同,其在解决种族主义问题上的诉求也不同,从而影响到后民权时代争取民权时的种族团结力。(54)牛忠光:《当代美国黑人的群体嬗变与文化认同分化》,《世界民族》2017年第6期。另外,西方资产阶级的政治利益某种程度上是基于工人阶级的分裂,在经济不景气时尤其凸显,(55)Melvin M. Leima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Racism, Chicago: Haymarket Books, 2010.这也往往影响非裔、亚裔、拉丁裔等少数族裔之间的经济竞争态势,造成其在种族问题上的撕裂。少数族裔族际之间以及黑人内部的阶级分化与不同利益诉求,又往往被白人至上主义的政客所利用,例如唐纳德·特朗普在2016年总统竞选中将其塑造为下层、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的捍卫者,利用美国制度和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及其在美国政治中的持久力量,进一步以阶级口号掩盖美国社会中的种族和族群不平等,撕裂少数族裔在民权议题上的种族团结,这不仅成功吸引了白人选民,而且吸引了许多少数族裔的支持。(56)Lawrence D. Bobo, “Racism in Trump’s America: Reflections on Culture, Sociology, and the 2016 US Presidential Election,” pp.85-104.事实上,自20世纪下半叶至今美国人口的种族多样化显著扩大,不同族群的利益诉求变得更加复杂,如果少数族裔无法认清美国白人至上主义政治精英的伎俩,无法寻求族际间共同利益,构建起坚实的利益共同体,美国以强势白人占主导的种族不平等将会不断延续和强化。
民权运动普遍被视为美国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和行为演变的分水岭。进入后民权时代,受反种族歧视法律的制约,种族主义行为被视为非法,出于“政治正确”,美国社会中公然、公开的种族主义话语与行为一度被弱化或淡化。然而,种族主义已内嵌在美国社会结构和制度之中,美国少数族裔在诸多社会层面依旧遭受不同程度的种族偏见、歧视、不平等和暴力迫害,并且在白人精英政治和主流价值观伪装下,比以往更为隐蔽。进入21世纪特别是特朗普时期,美国种族主义的结构性和制度性特征又呈现公开化的趋势。那么,已内嵌入美国社会结构和制度之中的种族主义为何在当代美国社会难以被解构和根除呢?通过上述对于后民权时代美国种族主义思潮流变的内在逻辑分析,我们看到的是根深蒂固的白人与黑人传统分野与针对少数族裔的一系列排斥逻辑相结合,这些“排斥逻辑”不仅来自白人这一主流群体,而且涉及不同少数族裔内部或族际间分化或撕裂。(57)达波洛尼亚:《种族主义的边界:身份认同、族群性与公民权》,钟震宇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58页。在政治层面,美国政治精英们认为他者带来的文化与身份多样性威胁到其国族身份的根本即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社会的基本价值观,可能会使美国整体碎片化甚至致使其解体,因此在维护国家政治安全、经济安全、社会安全和文化安全的名义之下,美国种族主义不断地被政客们所利用,被制度化、结构化和合法化。总的来看,无论美国种族主义思潮表现为何,无论少数族裔特别是黑人受种族主义迫害的方式为何,无论美国针对外来移民的排斥措施为何,其内在的种族主义倾向均源自美国白人对他者威胁的本质主义想象,以及基于此对自身利益的工具性考量,即维系白人社会规范的主导性及其历史遗留下的种族优势和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