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时从军日记所反映的侵华罪行与中国抗战
——以《小林太郎战时日记》为中心

2021-03-08 11:06王明兵
外国问题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兵士天皇太郎

王明兵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日记作为记录个人日常及其情感宣泄的特殊文本形式,具有私密性、日常性、个体性等特点,随着研究视域之转移和史料之扩充,日渐被学者们所关注与利用。在中日战争和日本侵华史领域,各种日记逐渐被披露和出版,(1)日本自战败投降后,陆续出版了不少战时从军日记,有的公开出版,有的私人印刷或展览展出,代表性的主要有:蓮田善明:《陣中日記·をらびうた》,東京:古川書房, 1976 年;平木貞夫:《支那事変陣中日記:ありし日の一兵卒の追憶》,鳥取:出版不明(私製·非販売品),1983年;佐藤恭:《日支事変陣中日記:昭和十二年十月二日より昭和十四年七月三十日まで》,岩手:出版不明(私製·非販売品),1987年;衛藤忠臣:《想い出の陣中日記:戦場の中の自分史》,大分:出版不明(私製·非販売品),1988年;小原孝太郎:《日中戦争従軍日記:一輜重兵の戦場体験》,京都:法律文化社,1989年;湯口富造:《麦の海を泳ぐ兵隊:一兵士の陣中日記》,茨城:カワノベアトリエ,1992年;依田桂一郎:《陣中日記:昭和十三年華北にて》,大阪:陣中日記刊行委員会,1999年;小野賢二編:《南京大虐殺を記録した皇軍兵士たち:第十三師団山田支隊兵士の陣中日記》,東京:大月書店,1996年;東史郎:《東史郎日記》,熊本:熊本出版文化会館,2001年;高島市良:《日中戦争従軍記:従軍日記から》,三重:出版不明(私製·非販売品), 2001年;偕行社編:《南京戦史資料集(決定版): 南京戦史資料集(1·2)》,東京:勉誠出版,2021年。国内王卫星对有关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官兵日记曾做过概述,可参见王卫星:《有关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官兵日记》,《抗日战争研究》,2005年第4期。为我们在基于官方档案的学术研究的“主流叙述”之外,深入了解更多的“日常细节”和不同生命个体的“历史参与”提供了另一种维度。如新近出版的《小林太郎战时日记》(2)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東京:新日本出版社,2021年。对其的评论,主要有:能川元一:《きんようぶんか——元日本軍兵士の日記に歴史学者の解説が付される『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 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金曜日(1346)》2021年4月9日;笠原十九司:《日中戦争:新たな民衆の記憶と記録の発掘——小林太郎著『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世界(947)》2021年第8期。笠原十九司和吉田裕对其的解说,虽对史事背景有较为详细的介绍,但对日军侵华罪行及其天皇军国主义的批判则较为有限。从一个普通底层士兵的“战时体验”为我们理解日本军国主义侵华之“罪”和普通人的“平庸之恶”何以发生提供了一种“个体性”视角和一份侵华日军佐证。同时,在其积日累月的记录缝间,亦可看到国共双方正面抗战与敌后抗战之不屈不挠与坚忍不拔之志。

《小林太郎战时日记》乃小林太郎于1937年8月至1939年8月被征调侵华时所记录的战时活动及见闻观感,共计709天。每日所记不等,最长一天记载有5页之多,最短的仅“休养”二字。(3)有个别时日欠缺,比如1937年8月25/27/28/29/30/31日、1938年1月13日、1938年4月4日、1939年2月14日,有的几日缩为一则,比如1938年7月25至31日。日记的主人小林太郎生于1910年,卒于1972年,日本大学工学部毕业,可谓是昭和时代的知识精英。他于1936年12月被征召入伍,1937年1月26日被编入第16师团步兵第9连队第3大队第9中队(第9连队的队长是片桐护郎,该连队即是参与南京大屠杀的片桐部队)。1937年8月24日正式接到集合命令开始受训,9月8日从大阪港出发赴中国华北战场,经历了“华北大扫荡”、淞沪会战、南京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等这些日本前期攻势迅猛而中国处于“抗日防御阶段”的大型战役,在服役期满后于1939年8月返回日本。其归国后将当时从军期间所记的日记、拍摄的照片以及信笺等整理造册,作为私藏物,置于佛昙,以为祭拜,至1972年过世时,亦未曾公开。后由小林太郎的次女能崎嘉子在69岁时予以在《红旗报》(しんぶん赤旗〈日曜版〉)上连载。之所以要将这份尘封于日记主人心底、置于佛昙祭拜的私密日记公开,按照能崎嘉子的说法,主要是为了“赎罪”。对此可从两方面予以解读:一方面是日记主人小林太郎之“罪”:“因为参与了战争,故有罪”(4)能崎嘉子:《父の日記について》,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頁。——虽是晚年病榻上小林太郎的临终之言,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吐露真音,或许可以死得其所一点;另一方面也是作为“战犯”之女的能崎嘉子试图要摆脱和卸下父亲参与战争之“罪”的延续。有形的罪恶可以掩盖或逃脱,那无形的、心灵深处的罪恶,却永远无法消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意涵,不仅指的是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的罪与罚,还指生命体延续而来的心灵和精神上的罪责和负重。所以,就此意义而言,那些试图否认侵华罪恶的日本人及以“那是过去的日本人所犯的战争罪行”而不愿正视战争罪行者,其实是无法逃脱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民族罪”的。否认过去,本质上是对历史和文化的切割。如果切割了哺育自己、形塑自我的历史和文化,那自身也便消解了。从哲学意义上讲,这种失去文化认同的个体,已经脱离了属“人”的世界。

一、赴华前的“心灵改造”

“日本鬼子”“小鬼子”乃是中国人对日本人“精明”和“狡诈”等颇具欺骗性的非褒义性称谓。事实上,对日本人“鬼子”的蔑称集中出现于20世纪30—40年代中国人对侵华日军凶残之极以至达到灭绝人性程度的邪恶和恐怖形象的描述。在东方的文化系统中,鬼是死去的存在者,给人一种阴森、恐怖和具有死亡威慑性的知觉和心理刺激。用这样一种称谓来形容侵华日军,足以说明日军虽然也是人,但是其暴行却已经达到甚或超越了“鬼”对人性命和心理的威吓程度。不少的史料都对侵华日军惨绝人寰的暴行多有记述,《小林太郎战时日记》亦是如此。但令人分外不解的是,何以侵华日军的暴行会超越作为人的良知良行界限而达到非人的“鬼”的程度呢?易言之,日本军国主义是如何把普通日本人变为“鬼子”的呢?

从《小林太郎战时日记》的记载来看,日本军国主义对参战士兵形象的塑造和心灵改造,并非始于进入中国战场之后,而是从在日本国内征调入役伊始的培训工作就已开始。根本上而言,其是对“人之为人”的资格的褫夺和心灵上的自我意识的消泯,使得他们不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而存在,而是让他们成为“为了天皇”而赴死的肉身工具。小林太郎记载了奔赴中国战场前进行的一系列精神动员和沉浸式教育。自1937年9月1日集合入伍之后的动员和教育不仅有桃山御陵参拜,还有大日本国防妇女欢送会,以及沿路和出发港口的各类欢送会。“游玩”和欢送会看似简单,但该过程则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潜移默化地使军人心灵生发变革。桃山御陵乃明治天皇的陵墓(位于京都伏见区桃山町)。明治天皇被视作神国日本万世一系的现人神,且《明治宪法》就已规定明治天皇为大日本帝国的元帅,统帅海陆军。明治天皇颁布的《军人敕谕》系“圣典”,所有入伍士兵必须背诵。作为天皇的军队之一员,为天皇而战死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临死之际也必须要高呼“天皇陛下万岁”。各级的妇女欢送会以“为国而战”“后方由我们妇女守候,请安心而战”等激励性口号和宣传欢送士兵出征,同时还唱响那些讴歌和赞美军营与战斗的歌曲,歌曲内容基本也是以为“圣战”“天皇陛下万岁”“名誉而死”等令人亢奋的旋律为主导。自明治维新以来,不仅以《大日本帝国宪法》《军人敕谕》等军政规定了天皇的“神性”的合法性,而且将天皇崇拜落实在一系列的对外战争动员行动中。小林太郎被征召入伍及赴华侵略之时,正是近卫文麿掀起全国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之时,动员提出的口号“举国一致”意在禁言战争批判,“尽忠报国”倡导要为战争而牺牲,“坚忍持久”号召全国支援和支持对外战争。在法西斯化的宣传和动员下,日本从上到下,不分男女老幼,自觉或不自觉地陷入一种群氓性的无意识的遵奉和顺从,一切都是在“天皇”的名义下展开。

“尽忠天皇”的思想改造和精神动员,使得天皇不仅是其行动的逻辑起点,还是最终的行动归宿。问题是,天皇指令的传达是由发动“大东亚战争”的近卫内阁和陆海军部发出,并以“御赐”、诵读“御敕”以及祭祀“皇灵”等形式落实在“天皇崇拜”的日常行为中的。即便在小林太郎赴华后的战时状态中,“天皇”仍如影随形。根据日记记载,1937年11月12日其在从大连航向长江的黑姬号船中,收到天皇御赐的烟草(御下賜の御煙草)。(5)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80頁。按照日本从军惯例,只有特攻队或敢死队在奔赴战场的动员时刻,才会收到印有象征天皇意旨的菊纹香烟,以强化“忠君爱国”。士兵会感激涕零叩拜天皇,视之为宝物,一直收藏,并传至家族子孙。小林太郎所属16师团,受命奔赴常熟、上海、南京等地作战,故以天皇御赐之物来激励他们,使得他们要向死而冲,以向天皇尽忠。1938年9月23日,小林太郎因肠胃炎在花见部队的野战医院入院治疗时,参加了祭祀天皇及皇室的“秋季皇灵祭”。(6)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23頁。1938年11月29日其所在部队侵入汉口后集体诵读《天皇勑语》(御勅语)。(7)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34頁。

天皇作为一种精神象征,一方面以“大和魂”“侍魂”激励着士兵发扬“肉弹精神”,但另一方面也对日本军队的武器更新起到阻碍作用。比如日军配备最多的是三八式步枪,早在明治三八年(1905年)就已采用,自此之后虽然有比三八式步枪更好的武器装备,但日本军队仍以三八式步枪为主。原因就在于三八式步枪是“天皇陛下御赐之重要兵器”,上面刻有象征天皇贵胄的菊纹,所以直至战败,也未曾突破这一“皇军”思想。

二、侵华罪行与中国抗战

从根本上讲,《小林太郎战时日记》无疑是一部日军侵华的罪证之书。尽管时隔70多年才出版发行,但日军的侵华暴行和罪恶并不因时过境迁而可以被否认或消除。恰恰相反,正如小林太郎这些特殊人群对当时日本侵华的私人事务记录、个人情感抒发等较为丰富和细腻情节可益加参证或弥补主流“公共叙述”。其中,除了日军的侵华暴行和罪恶外,对中国抗战的细节记载亦不乏“敌对”之“他者”视野而值得关注。

侵华战争本就是罪恶的集中和极端化体现。小林太郎从1937年9月13日进入天津港至1939年8月4日离开中国这近两年时间内,基本上经历了“华北大扫荡”、淞沪会战、南京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等侵华前期的战役。小林太郎从其底层士兵的视角对这些战役及行军路线均有记载,关于粮食掠夺、征调中国人做苦役以及肆意杀害中国人等日常暴力恶行亦有着墨。

对于日军的恶行,小林太郎在其日记中颇多曲笔,用一些较为暧昧和模糊的字眼有意或无意遮掩。比如占领抢夺驻扎地民房,被他写成“部落宿营”或“进入部落宿舍”,实际上就是占领普通中国老百姓民房用来宿营,而且撤离时直接烧毁。1937年11月22日记载“道路附近村落全部烧毁”,11月25日记载“附近村落烧毁以取暖,背枕行囊就寝”(8)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84、85頁。。另外,由于小林太郎所属的第16师团负责对常熟、无锡、丹阳以至上海、南京沿线撤退的中国军队实施追击战,所以在其日记中出现了大量的抓获并杀害中国离队或掉队士兵的事情。比如11月21日在向无锡行进的过程中“杀害5名离散(中国)士兵”,11月23日在无锡附近“杀害5名离散(中国)士兵”、11月30日杀害3人、12月1日在行进途中的村落杀害15人、12月3日杀害4人。(9)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83、88頁。显然,小林太郎所记载的这些抓获并杀害中国士兵的行为,完全是违反《海牙陆战规例及战时俘虏待遇公约》规定的不得杀戮俘虏等战时人道主义原则的罪行。

毒气和生化武器的使用是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被国际社会所明令禁止的行为。国际联盟在1925年6月17日通过的《日内瓦议定书》(《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作战方法的议定书》)就明确规定在战争中禁止使用毒气及进行细菌战,日本作为当时签署此项协议的37个国家之一,本应信守承诺,但在小林日记中记载了日军公然违背国际法所禁止使用毒气等生化武器禁令的行为。1939年1月24日记载“在应城参加本部连队举行的毒气教育”,并录有参加使用有毒武器培训的士兵的姓名;1月27日—29日进行了连续三天的“瓦斯教育”和演习;2月24日参加了防毒面具的培训,在其即将返回日本的7月12日还记载到“捆扎防毒面具”。(10)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43、283頁。由其所记载的情况来看,自武汉会战开始,日军就已经在战争中开始使用毒气等生化武器了。此后,日军的毒气使用已经常规化了。(11)关于日本毒气的使用问题,可参见吉見義明:《毒ガス戦と日本軍》,岩波書店, 2004年;以及常石敬一:《書評:吉見義明『毒ガス戦と日本軍』》,《歴史学研究》2005年第10期。

小林所属16师团的“片桐连队”是南京大屠杀的直接实施者,且残暴程度惊人,但小林日记却对此事没有较为详细之记载。仅1937年12月20日记载“本日整个上午、下午,残害附近之敌,埋入壕沟”,虽寥寥数语,也不难证实南京大屠杀之真实极其惨烈。(12)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20頁。由于小林太郎系日本大学工学部毕业,故在1937年12月21日他以技术人员身份被抽调去维修南京发电厂(下关发电厂)和上坊门发电厂。南京发电厂在日军攻入南京之前,就已被日本海军航空队炸毁。日军攻占南京后,随即招募技术人员进行维修,直至1938年1月11日发电厂的维修才基本完成,小林遂于1月16日归队。由于其参与了南京发电厂的维修工作,故并没有记载在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南京大屠杀的详情。

由于日军在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到1938年10月间攻势猛烈,国民党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处于防御阶段。对于作为底层士兵的小林太郎,只是遵从指挥从华北到上海、常熟、南京等地的战线行进。

蒋介石为阻止日军向郑州及平汉线方面进攻,于1938年6月12日炸毁黄河花园口堤防。花园口黄河决堤到底在多大程度上阻止了日军的战略进程和进攻态势,小林太郎在6月14日记载说,第14师团的骑兵在向尉氏县城行进时,某骑兵将校看到河沟中的水正在聚涨,便说“如果不快逃,水就来了”,由此可推断这位骑兵将校应是知道黄河决堤之事了。6月15日记载“敌退之时,切断了黄河堤防。又是水攻!”(13)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78頁。小林在因病入野战医院所记的9月14日的日记中称:“我们在尉氏(县城)附近的七里头村、三民乡,遭受了破坏黄河堤防之水攻。此为中国军督战队所为之事。”(14)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21頁。从其所记可知,黄河决堤确实阻止了日军的进攻势头,使得日军基本上放弃了进攻郑州及沿平汉线挺进的作战计划。就连小林太郎所属的第16师团因对洪水之流向无法预知而无法迅速撤退,甚至于到了6月18日尚无法联系到师团司令部而不知如何行动。6月25日虽然开始撤退,但却是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撞式行军”(くもすけ行軍)。第16师团处于被孤立的境地,军备辎重武器的运行极为困难,整个连队也只能冒死行进。(15)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79、181頁。其间虽然也修桥、划船运送物资和进行联络,但16师团仍被困一月有余。而且,黄泛区瘟疫和传染病暴发,特别是霍乱(コレラ)流行,就此,小林太郎在7月4日和9日的日记记载其注射霍乱预防针剂。(16)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82、186頁。

自第二次国共合作开始,国共两党就抗日问题基本达成一致,国民党以正面战场抗击日本侵略,共产党则开辟敌后战场,建立抗日根据地进行抗日活动。1938年2月,日本华北方面军调动5个师团(14、16、20、108、109)的兵力,发动了旨在消灭山西、山东、河南和河北一带抗日力量的“河北戡定战”。小林太郎所属的第16师团被遣往河北南部地区进行大规模“扫荡”。1938年3月6日记载“武安共匪4连队、合匪4连队”。此处的“共匪”“合匪”指的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3月22日记载“明日开始,春季大讨伐”(17)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49、151頁。。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看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河北、山东和河南所建立的冀鲁豫抗日根据地已有相当规模的力量,足以成为威慑日本核心战斗力的新生力量,故此,方从南京、常熟一带调回素有战斗力的第16师团进行四壁清野的规模化“扫荡”。而且,共产党在冀鲁豫抗日根据地展开的游击战争,几乎动员和组织了一切可以团结的抗日力量。如4月5日的日记就记载,在实施的“春季大讨伐”的一次“扫荡”归途中,抓捕了“红枪会”会员40人,但是“红枪会”会员顽强抵抗,造成日军4人死亡、3人重伤。(18)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53頁。素来与政府不和、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如“红枪会”这样的秘密组织,能够积极主动地开展抗战,主要是共产党和八路军对其展开了思想和政治教育工作。而且,其不屈之精神,令杀人如魔的日本官兵亦颇感震惊。(19)藤井忠俊:《兵たちの戦争:手紙·日記·体験記を読み解く》,東京:朝日新聞社,2020年,第38—41頁。4月10日记载,由于野炮队士兵的枪被村民藏匿,日军便聚集村民,挨个严查。倘若盘查不清,全体村民将可能被全体屠戮。此时,有一“勇士”主动承认,结果被杀害。对此,小林太郎都禁不住地喟叹:“虽可怜,但此为华北和平之一至尊础石。”(20)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53頁。从其所感叹而出的“础石”一语,一方面足可见中国抗日民众之坚韧不屈之心和同仇敌忾之志,另一方面也可看出日本人对中国民众叹其“可怜”背后的“尊敬”。

另外,小林太郎的日记中还夹杂和收录了一些抗战图片和物证。1937年12月中旬的日记,记载在无锡一带“扫荡”时,出现了“中国女童子军”。根据他收集的“少女团证”与照片可知,该“中国女童子军”名叫陈楷,系省立苏州师范学院学生,年仅14岁。并在照片一侧作了一个“与可爱之容颜不符之抗日女学生”的题写。(21)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84頁。抗日战争关乎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因此中国的抗战属于全民抗战,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妇孺幼童,只要能为抗日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中国的抗战目标就是把日本侵略者彻底赶出中国。

三、作为“总体战”一环的战时邮政

在小林战时日记中,收发邮件是其记载最多的一项内容。小林从1937年10月21日收到第一份信件到1939年8月15日退役日记终了,几乎每周都有“受信”和“发信”的相关记录。除了书简信函之外,还收到慰问袋和慰问小包等物件。小林于1937年10月21日在驻扎河北唐山一带的北隆村时初次收到书简,次日(22日)即有回件,24日、25日、29日均有邮件到达。(22)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44頁。而且,即使在小林太郎在该日记“终了”的前一日(1939年8月14日)仍有“慰问小包”收到。在其所记日记的709天中,其中有141天记载了他所在小队有收发邮件的情况,其占到了20%(141/709),差不多平均每5天就有邮件收寄。如此频繁而有序的邮件往来业务,可以看出,近代日本虽然被军国主义所操控,走上了对外侵略的法西斯道路,但它也是个现代化国家,即便在侵华的战时状态下,军事邮政系统也保持着高度而有序运转。

小林太郎在中国从军的近两年内,从河北到江南来回往返,处所不定,却仍然能够接收和邮寄信件包裹,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日本通信系统之发达和战备支撑之坚实。不能不考量的是,在战时状态下,行军不定,住所多变,能够支撑起如此迅捷和高效的邮政运营体系,盖非易事,其成本也孰难估量。何以日本要花费如此人力物力去运营成本如此高昂的邮政体系呢?易言之,作为日本“总体战”一环的邮政运营体系在其侵华战争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小林太郎所在连队人员,基本上来自关西京都大阪地区,其在1937年8月26日征召入伍时已经编入第16师团步兵第9连队第3大队第9中队,可以说只要在邮件物品上写清楚所属师团连队和姓名基本都能送达,而该连队所寄回日本的家书信笺基本都送往京都大阪的町村及至家中。根据小林日记所记,大多数的士兵都收到书信、慰问袋和慰问小包,同时也给在京阪地区的家中回信。由于日本战时设立了邮政检查制度,每个士兵的来往信函及其邮寄物品均受其严格检查,士兵及其家族双方在其往来信件中均不得言及军事行动以及批判政府等“政治不正确”的言辞,日本士兵在战场的杀戮、强奸等不法行为亦被严禁提及。根据现存的一些战时通邮信件来看,(23)关于日本战时军事邮政(“軍事郵便”)信函的收集、整理、公开以及研究,乃是中日关系史、特别是日本侵华史领域亟待开拓的研究论域之一,尽管日本学者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限于日本自身“民族主义”的自我解说,尚需“他者”眼光的投入。就此,可参见新井勝紘:《「軍事郵便文化」の形成とその歴史力》,《郵政資料館研究紀要》2010年刊;新井勝紘:《軍事郵便のもつ“歴史力”に魅かれて:その収集·保存·公開·研究について》,《昭和のくらし研究》2018年第3期。往来信件中的内容也并没有完全被邮政检查制度所筛查和隔离干净,其中也不乏对中国军民的杀戮等非法暴行的记载,不过其核心主旨则是向家族报平安、家人则是鼓励士兵要为国而战等令其安心和鼓励性的言辞说教。平实而论,在战时状态下,远在前线的士兵与日本国内的家人能够互通信件至少说明还活着。

往还于侵华前线与日本国内的一份份家书、一包包的慰问袋和慰问小包,依靠邮政通信这样一种信息和情感纽带,将前线、战场上的士兵与战争后方的家族亲属连接起来,都成为日本“总体战”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在这样一种脉脉温情的往来交通中,潜移默化地强化甚至可以说是固化了日本的“总体战”。不论是前方的士兵还是后方的家族,共同努力的目标则是日本军国主义宣扬的“总体战”的胜利。具体而言,即是被近卫文麿内阁所宣传和鼓噪起来的所谓“正义”,比如“为了东亚和平而战”“要为阻止中国走向赤化而战”“要将中国从欧美殖民侵略中解放出来而战”等动员和美化“圣战”的宣传。而且,在极为严格的邮政检阅制度下,书信及包裹往来以一种温情和关爱的形式,对前方将士起到心灵上的抚慰和精神上的激励作用或许更甚,以此使得他们保持一种高昂的战斗精神从而“为天皇而战”;对于日本国内的家族而言,则是因关心前方参战子女之安危,故积极支持这场“总体战”,以使这场战争早点结束,能够让远赴异国他乡、深陷战争泥淖的亲人可以平安归来。邮政信件和包裹,虽然是一件物,但却以物的形式成为情的载体或工具,被军国主义纳入支持侵华战争,并以抚慰心灵的方式动员和组织起日本全体国民投入对外侵略战争中。可以说日本全体国民都是作为“总体战”的一分子或一个环节,被自觉或不自觉地纳入战争体系中。

另外,在小林太郎的日记中,还夹杂不少战时照片(写真),囿于出版方面的限制,这些由小林太郎所拍摄的照片并没有在近期出版的日记中完全呈现出来。小林太郎在日记中也多次提及拍摄照片之事。如1938年2月14日“外出拍照”、(24)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46頁。1939年4月13日将100张照片赠予川岛氏、(25)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57頁。1939年5月24日在湖北钟祥县城穿军装拍照。(26)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70頁。当我们把小林太郎在赴华前拍摄的出征纪念照片(1937年9月5日)和在历经近两年战争后即将退役时所拍摄的照片(1939年5月24日)加以对比就会发现,那个曾经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俊彦青年,历经近两年的战争岁月后,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青葱容光,呈现出来的是一副目光凝滞、毫无生气的病态模样,简直不可思议,近两年的战争是如何将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变得沧桑不堪?死里逃生,退役回归,与其说捡回了一条命,莫不如说搬回了一具皮囊。之所以如此言重,是因为在其后的人生岁月中,小林太郎一直未曾走出那两年的伤痛,一方面是肉体上的病痛,另一方面是心灵上的煎熬,背负着“罪与罚”在“熬”其命。

另外,需要稍加言及的是,在20世纪30年代,尽管照相机并非稀有之物,但普通的日本士兵拥有私人相机进行拍照摄影,从此侧面也不能不承认日本近代科技的发展及其普及程度。而且,现在所陆续公开的大量战时照片,除了部分出自当时战地记者之手外,相当数量的则是日军官兵所拍摄。这些战时照片,作为最能切实反映战时情形的史料,对于复原当时的战争情形、社会民生、灾难疾苦等价值重大。(27)关于战时摄影、照片等图像资料,虽有不少的整理和公开展出,但由于其数量巨大,仍有相当大的开拓空间,可参见佐藤雅也:《戦争の民俗:戦争体験の記録と語りをどう記述するのか》,《国立歴史民俗博物館研究報告》,2008年12月;田宮昌子:《「北支」占領その実相の断片:日中戦争従軍将兵の遺品と人生から》,社会評論社, 2015年。

四、迷失的战争反省

在能崎嘉子对其亡父的回忆中,描述其父亲是一个充满幽默和富有智慧之人,尤重家庭平等,一生中从未以具有性别歧视性的言行对待过她们母女二人。(28)能崎嘉子:《父の日記について》,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頁。其纯良与温情,令人感佩。但当我们把视线移至小林太郎战时所写的一些日记片段时,一个缺乏人性的“小林形象”跃然纸上,反差如此巨大,委实不敢想象。

1938年5月17日和18日所记“丰县叶庄战斗”的内容,不仅是整本日记中篇幅最长,描述战斗最为详尽的文字,还是最能体现小林太郎作为参战者丧心病狂失去人性的一页。5月17日和18日小林太郎所属奥村中队,攻打江苏丰县,在叶庄展开激烈战斗。对此,小林太郎以极富激情的笔触描写了此次战斗,但读来却令人不寒而栗:炮弹击中目标乃是一种“愉快愉快”,把击中被烧伤的中国士兵描写为是一种“美技”“妙技”(ファインプレー),刺杀毫无抵抗的中国士兵仿佛是“勇烈的交响曲”。(29)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67—168頁。小林太郎在日记中的如此描述,遑论对战争和死亡的恐惧,亦毋庸言《老子》所谓“战胜,以丧礼处之”,简直可谓他是在宣泄一种“杀戮的快感”。此时,处于战争状态中被“杀戮的快感”激荡而不可遏止的小林太郎,只是诸多日本侵华士兵之一分子。此时此刻似乎有千千万万的“小林太郎”本能地扣动机枪、扔着手榴弹、发射着炮弹,进行屠杀“作业”。战争是人性恶的极端化体现,被日本军国主义裹挟进战争的“小林太郎”们,完全是动物本能性的杀与被杀,且把这样一种极端“恶”视作习以为常,毫无一点罪的意识。当时的小林太郎何以会用一种极富情感和细腻的笔触将“叶庄战斗”的情节和“欢愉”描写得如此畅快和激扬?就此,除了借用一些犯罪或变态心理学理论予以抽象化解读外,从常人、常理和常情的角度,确是难以对小林太郎表露出的那种违背人性的“杀戮快感”给予合理化阐解。

在1939年8月15日小林结束在中国战场的服役归国后,及日本战败投降后,他对这场亲自参与的对华战争有过切实的反省吗?答案是没有。小林太郎于1939年7月11日接到准予回国的“归还令”,7月24日自驻地德安启程,从武汉乘“Ryon”号船,沿长江,经南京、上海,8月9日至广岛宇品港,10日抵达京都,受到京都知事等热烈欢迎,15日收到“善行证书”,整篇日记以“终了”结束。或许是出于对两年赴华参战岁月的纪念,小林太郎将所记的这两年从军日记装订成册,且题写了一篇《绪言》。(30)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16—18頁。这篇《绪言》恰恰体现出了小林太郎的侵华战争观,主旨是对日本侵华及其参战原因的诡辩,要点如是:(1)卢沟桥事件的起因是中国一方射击,日本忍无可忍,予以回击,才导致战争的全面扩大化;(2)日本侵华的真正或根本原因是为了将中国从欧美列强的殖民侵略中解放出来,同时也为了防止“苏联赤化”,而中国特别是蒋介石国民党,却采取抗日之策,容许“赤化”,以至于造成“东洋危机”,日本为“惩治中国军之暴戾”“敦促南京政府反省”,是故扩大战事;(3)欧美列强签订《九国条约》看似保护中国,实乃中国之敌。为了“东洋之和平”,作为亚洲唯一强国的日本必须要为“正义”而战。同时,小林还以日本的“皇纪”纪年法,排列了英法俄美等西方列强占领东亚及东南亚各国的殖民时序,以证明日本发动对外战争在史实层面上的“必然性”。尽管小林是在退役返回日本后,将两年的在华从军日记整理造册后所写的《绪言》,但从他亲身参与并死里逃生的经历来看,其并没有对日本侵华战争发生的真正原因以及近卫文麿内阁为“总体战”的动员宣传有任何的省思。虽然无法确知小林这篇日记的《绪言》到底写于何年何月,但至少是他于1939年8月15日回国之后所为无疑。而他对日本侵华战争所持有的“战争观”和“中国观”并没有超出1937年日本在各个新闻媒体所宣扬的对华侵略说辞和有关卢沟桥事件的不实报道。尽管他亲自赴华、作为对华侵略中的一员,但是就此观之,他未曾就侵华战争产生过“犯罪意识”,也不曾表达过对中国军民的抢劫和杀戮行为属于“犯罪行为”的认识。——虽然能崎嘉子回忆说其父小林太郎在晚年吐露过之所以会遭受肉体和精神上病痛之“惩罚”是因“参战”,但我们也无法就此将小林太郎一时“化魔为佛”的临终哀叹视为其真正意义上的谢罪或忏悔。

能崎嘉子出于和平和不希望战争再次发生,公开其父小林太郎的战时日记,虽然也认识到其父的赴华参战是一种“侵略”和“加害”行为,但同时也认为其父隐藏其“加害行为”乃“人情”使然,而且其自身及其家庭也是“受害者”。(31)能崎嘉子:《父の日記について》,小林太郎:《中国戦線、ある日本人兵士の日記:1937年8月—1939年8月侵略と加害の日常》,第2頁。从其日记可知,小林太郎自1938年7月开始小恙不断,经常去医院,且开始住院治疗,到了1939年肠胃炎、支气管炎等疾病频仍发作及至归国。如果这些发生和遭受的病痛也算“受害”,那么,只要是有过赴华参战经历者都算“受害”以及连带者的家族也算“受害者”,那么又有谁不是“受害者”呢?如果“受害”的界限不明确或者说可以被任意曲解,那么“加害”的罪责也可被有意或无意误解甚至是肆意消解。

余 论

或许,“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生活在痛苦之中,除非灵魂深处闹革命痛改了自己的世界观。除了无法超越的局限性以及与运气有关的不幸,人类的痛苦主要来自错误的政治。政治决定人的命运,或者说,政治就是命运。”(32)赵汀阳:《坏世界研究:作为第一哲学的政治哲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9年,第1页。小林太郎在日记中所言“一切为了天皇”,而几乎所有参与过自明治以来对外战争的从军者,无论是受到或没有受到过战后审判,“天皇”均是其行动的出发点和目标归宿。(33)参阅城山英巳:《日中関係史の中の「天皇」(1928—1992年)——戦争と和解の考察》,早稲田大学博士学位論文,2020年(学位授予番号:甲第6180号,識別子:32689)。在战后的审判中,天皇躲过了“东京审判”,虽然有形的罪责可以“被解脱”,但无形的意识中的、尚无法言表的罪并不会因“思想停滞”而被消除。美国思想家阿伦特就“艾希曼事件”析出的“平庸之恶”对于解释参与战争屠杀的普通人的罪责具有相当的说服力。虽然“小林太郎”仅是日本军国主义“国家机器”中的一个“小齿轮”,但当“机器”出现问题即作恶时,不能认为这个“小齿轮”是没有责任的甚至还是无辜的“受害者”。不过,由于作为研究者的“第三人称”或“旁观者”角色,对“恶”的解释与“恶”的切身实践之间处于非对称状态,其间的曲折转合及其复杂性或许就在众多的或深或浅的理解和叙述中被淡化和稀释掉了。(34)陈旭东:《恶的两种维度:对纳粹大屠杀之恶的反思》,《浙江学刊》2015年第2期。正如一位犹太学者马丁·吉尔伯特(Martin Gilbert)所言:“幸运的是,人类的想象力是有限的。因为如果我们能够真正想象得到新闻中揭示的那些没完没了的放逐和驱赶、能够真正想象得到那些伴随着隔离区出现而出现的饥荒和疾病的无情进攻、并能够真正想象得到残酷屠杀的话,我们就不能再正常生活了。如果我们还笑得出来的话,我们就不是人了。更何况,报道的这些消息还只是对真实情况的轻描淡写。”(35)马丁·吉尔伯特(Martin Gilbert):《1945年以来关于纳粹屠犹的著述和研究》,王雪梅译,陈恒主编:《新史学》第8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7年,第40页。

尽管目前在日本出版或公开了一些战时从军官兵的日记、书信以及个人传记,但大量具有个人化和私密性的战时从军日记和书信仍没有公开出版。或许,曾经的“东史郎案”的败诉,让这些从军日记、邮件等私密性资料的公开面临着政治和法律上的种种风险。(36)关于“東史郎案”,可参阅:《南京大屠杀图证》编纂工作委员会编:《东史郎诉讼案与南京大屠杀真相》,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東史郎さんの南京裁判を支える会編:《加害と赦し:南京大虐殺と東史郎裁判》,東京:現代書館,2001年;内山薫:《南京大虐殺記憶の暗殺: 東史郎はなぜ裁判に負けたか》,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8年;笠原十九司:《南京事件論争史:日本人は史実をどう認識してきたか》,東京:平凡社,2018年;朱成山:《东史郎日记案对历史认知与东亚和平的影响评析》,《东北亚论坛》2017年第1期。但是,我们相信更多日本战时相关资料必能突破种种阻难,会公之于众的,《小林太郎战时日记》仅为其中之一例。作为研究者,我们也期待更多“小林太郎”及其相关人员可以将那些尘封的“私人书写”解封出来,以便让我们对主流“公共叙述”有更多的参证或补充。而且,也可为中日的历史和解贡献一份真实的历史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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