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几何”与诗歌批评

2021-03-08 05:02□铁
文学自由谈 2021年2期
关键词:漩涡影子诗歌

□铁 舞

诗坛好像一股漩涡,想说些中肯一点的话也插不上嘴,弄得不好就卷进去,成为漩涡里的一滴水。每当这时候,我不禁就想端正起自己的态度,把一些该说的话尽可能说得好一些。

我早说过,当下的诗坛,旗帜林立,山头颇多。应该承认,从整体看我们的成熟程度已经提高了,但从一些“毫无营养的口水仗”和东一个西一个的廉价的“排行榜”之类看,很多人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还处于十分的低端。——有人提出有没有可能发起一场新人文启蒙?若不从思维理性的方式上改观,这是不可能的。这些不能成为新人文启蒙的根基。

前几天我和一位理工老师讨论:什么是思想?他说思想就好像灯光下一张纸片投下的影子,你看到的思想是影子,而不是这张纸片本身。

他推荐我看一本儿童读物叫《影子几何》,是美国作家达芙妮·哈伍德·特里维特和另一位画家亨利·罗思合作的一本数学图画书。看来我们要回到儿童时代重新启蒙。他说,现在我是要告诉你:所有好的方法都在数学里面,一个没有数学思维的脑袋空空如也。我有些发懵,因为我没学好过数学。

这本读物是讲几何的,只是它从影子游戏入手,读来很有趣。比如,在一个艳阳天,拿支粉笔和孩子到户外去玩,找一块空地、人行道或是运动场。你站好,别动。然后,让孩子用粉笔把你的影子轮廓画在地上。画下你可以做出来的最大的影子和最小的影子。你如果高兴的话,背上你的孩子,你和孩子一起张开臂膀,让你的爱人把你们投在地上的影子画下来,可以弄出两个头的影子怪物来。

这个游戏是供儿童玩的。这本书里有很多关于影子的游戏,对儿童来说肯定引入入胜。我要说明的是,我不是在为这本书做广告,我是从这个儿童游戏里,看到了与成人思想批评游戏里相似的认知规则。

我忽然想到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两首诗,其中一首说:

你没看见你的真我,

你所看见的是你的影子。

另一首是:

掮着灯笼在背上的人们,

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前面。

文学语言可以激发人的想象,数学语言让人思维清晰。我们所有说出来的话,写下来的文章,如果可以被认同为思想的话,是都可以被视为“影子几何”的。

通常认为,人的思想是大脑的产物。目前已经发现大脑中起码存在上千亿个神经元,这些神经元在人体本身准备发射行为信号的时候,会很活跃。我们知道,没有外界的信息植入,这些神经元无法活动。思想就是“思”和“想”的处理过程,注意,我们通常说的思想是指我们说出来的话或写下来的文章;一个人把他的思想的结果记录下来,写了一本书,我们读了他的书,称他为思想家。其实,就思想的发生来说,记下来的和说出来的不完全是他的真实,只能说是在一定场合、一定前提、一定条件下,大脑投射出来的“思”和“想”的影子而已——类似“影子几何”。

这样想来,事情就变得既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在一场争论中,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思想的“影子几何”,复杂的是如何分析这个投射出来的“影子几何”,怎么能够还原思想本身?

这让我联想到诗歌批评。

批评是一个行为。批评可以对某一事件发表看法。所有的批评都包含了思想,有伦理的,有学术的。

假如我说,批评是思想对思想的交锋,我们怎么交锋?

当然,任何比喻都是“跛足”的;我想说的是,批评最好是思想对思想的交锋。如果只是抓住一两个皮毛“时相”讽刺一下,尽管有时也需要,那层次总是有点低。我们更需要抓住“时相”背后的人的思想进行对决。应该有个公共目标,比如诗歌——我们需要怎样的愿景,健康的、美好的,还是病态的、丑陋的?

缺少公共批评的情形,可以说到处存在。我想,批评终极追求的是思想价值,而一切现象的批评当直指物、事、人背后的思想。看不到真正的论战,批评就失去意义。为此,我们必须先对思想的两种情况做一分析。

即使我们读了那些号称伟大思想家的“思想”,比如孔子、苏格拉底、维特根斯坦,还有一些其他的哲学家,我们听到的看到的他们的著作、他们的声音,都是他们思想的影子,但他们的思想影子和思想本身是保持一致的。经常还有另一种情况:我们听了一些人的话,看了一些人的文章,并不能真正摸着了他的“思想”,或者是自相矛盾,或者是根本说不上有思想。

我们常说,经典不会骗人,不经典的常常洋相百出。这当然也包括人和事。

我们常常看到某人批评某人的诗不是诗。那究竟什么是诗呢?当老老少少都一致谴责真真假假浅浅深深的时候,我们是否发现这老老少少的诗歌观其实也是很不一致的?他们叠加在一起投射出来的思想几何图形,也很奇怪;只要看看,他们不久很快就吵开了;自然有人把各种声音收集在一起展览,更形成了奇观,这时候大家都在看西洋镜似的,还看得到思想吗?

当我们说“乱象”时,真实的想法一定是“秩序”,那秩序是什么呢?要是我说其实是一个“漩涡”,这就形成了不同定义域的思想:我们究竟要什么样的秩序?没见到理性的说明,也没见到智性的判断。高级文明状态中的人类是非常理性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凡用政治的、哲学解决的问题,甚至都可以用数学来演算。

竞争,对抗,合作,我们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选择?我们还要不要规则?我们看到的一台台戏,背后到底有多少只手在操纵,普通人无从知道;但我们又很清楚:许多我们不愿看到的事实,其实是由我们许多人的手共同造成的,这又是另一种事实。

有人说应该警惕诗歌民粹,有人说诗歌要走向大众。民粹、大众这些缠绕不清的概念,争论一百年也厘不清。要我说,诗歌就是语言艺术;诗歌要不成为艺术,艺术就会从诗歌中缺失。如果这样,“诗界”还会好吗?这需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大年初一,我给那位理工老师拜年,送去了一个公式:

[(生活+生命)3]2=万千诗情

他说这个公式太好了,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不是和《易经》的二进制公式[(1+1)3]2=64不谋而合吗?我告诉他,正,反,左,右,中国现代诗歌有四条边,每前进或后退一步,都是这个平行四边形合力的结果。

我又说,中国诗坛整体上看,就是一个“漩涡”形状,要分析就要分析这个“漩涡”。诗肯定是要朝前“跑”的,而且诗歌一直是进行时,没有停止过,它的未来属性就在当下。“公共知识分子”的词性在中国已经被烤得焦糊了,失去了它本来应有的含义。其实,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对公共批评的呼唤——公理性的严重缺失。我说,你能为漩涡立个数理模型吗?

批评如果没有思想价值,那么这种批评也是低俗的。

邻家有女进了医院,说是做了透析。我对“透析”这两个字想了想,或许能有助于我们冷静、果断地分析问题。

透析,这个词是医学用词。做透析一般是指做血液透析,血液透析也称为人工肾,是指利用机器代替肾脏的功能,达到治疗尿毒症的目的。很多慢性尿毒症患者就是靠做透析,达到延长生命长期生存的目的。

或许可以看出,透析的意思就是深透的分析。

我们借用一下,对诗坛上某些现象进行“透析”——诸多的舆论宣传是否相当于一次人工肾的透析?那些专家学者起到了“专门的血液透析仪”的作用,企图延长某些诗歌的艺术生命力。——可惜,这个“仪器”是不合格的,外加了“许多艺术浓度”,并不能真正使得某些诗的“肾功能恢复正常”。一次事件,只能说他们抓了一次别人(门外汉)的眼球,或者挣了一笔出场费。不会改变现状,不会影响他们的公职,不会影响他们的约稿、稿费,他们照样在权位上,在讲台上。三十年前就如此,这是太平常的文坛现象。谁说写作就该甘于穷酸?要不甘于穷酸又怎么办呢?想想说来也有点可悲。

不利用某些资源,这些人还有什么可以触动别人神经的东东,可以“大做文章”?现在的批评建立在“吃瓜”的群氛围基础上。这些人的“聪明”,你看不出来吗?别多问啦,把人均消费在书本的费用画个饼,人在增加,而饼子就那么大。凑数也得分啊,对吧?世界首先是个坏世界,而人们幻想好世界。从前,人们通过政治去研究坏世界,而通过道德去想象好世界。现在可不是这样了。人们看清了现实,都以“自我”和“利益”为中心了。

说得有道理么?其实至今出现在诗坛上的一切表现(满意的和不满意的),许多人谓之“乱相”,其实是非常正常的——有人爆惊世之语,有人要制造事件,有人成功占据资源,有人预判失败……这些都是有前提和条件的。现代汉语对表达的便利和时代的宽容,以及人的素养还未全面提高,都构成了当下的生态。具体说来,即使讨论严肃问题,比如什么是“汉诗”,什么是“新诗”,还有“朦胧诗”“口语诗”“大诗”“微诗”等等,定义域不清,不同定义域里的概念、观念,撞在一起,怎不会火星撞地球?照理文明是人的情性的教化,当我们以艺术的科学的方式身处自然,可以叫做有文化。看看我们现在一些人的情性教化得如何?有多少人真正做到有艺术修养?网络上没有一个群比诗歌群更为开骂成风。正如一位音乐家说,我们缺少感性文明教育,这会与我们的文化自信脱节。

现在的人们最缺少的是对思辨的耐心和能力。想想当年苏格拉底考察修辞学是否与正确和错误、高尚和卑劣、正义和非正义等问题相关,现在还有人考虑类似的问题吗?要是有人提出诗歌的修辞学问题,诗歌的修辞学是否与正确和错误、高尚和卑劣、正义和非正义等问题相关?恐怕没有人会考虑得这么艰深吧!更不会有人去探讨“就其自身认识自身”——“以诗观诗”这样的话题了。

要是有人把G.W.莱布尼茨说的“要用含义简明的少量符号来表达和比较忠实地描绘事物的内在本质,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人的思维活动”,和诗歌语言的精约问题联系起来,推断诗的文字首先应该是精约的,想想有多少人会去做出论证呢?

人们只会说自己的诗如何如何的好,别人的诗都是垃圾。要是有人说他的诗还不够好,即刻就会火冒三丈。

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开篇有一句话: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

这揭示了观察世界时所需要的对应法则。

其实,如果不能改变世界就改变世界观吧!

当然我对现状的未来还是基于乐观的。还记得在众声喧哗中有人送给我一段话:

昆德拉在《不朽》中写的一段话,送给朋友们,同时也送给新的一年的自己:“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听凭内心的呼声的引导吧,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像一块饼似的在理智的煎锅上翻来覆去地煎呢?!”

难道我们不需要理智吗?

去公园,在太阳下我坐在一块岩石上,面前是一片草丛,用手机拍下落在草丛上的影子,果然怪怪的。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犹如看到了自己的几何形状,深信这就只是影子而已。我写下了一段文字:裹在你身体里头脑里的那些思想在太阳下投射的影子幸好落在草丛上和虫鸣在一起我听到但分辨不出你的高大和份量。

新年的最大愿望:体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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