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祥
作品《踏别的腔子热着呢》剧照
2019年第十二届“荷花奖”民族民间舞大赛已经落下帷幕。对于我国舞蹈界的各方精英而言,“荷花奖”不仅是检验编导创作水平、舞者专业技术的“考场”之一,更是推出新人、好作品的竞技场。作为从事舞蹈教学、理论研究的晚辈,此类大赛就成了每年翘首以盼的绝妙盛宴。
我国民间舞蹈文化遗产丰厚。在诸多舞蹈中,回族舞蹈素以温和、典雅、含蓄为艺术特征,活跃在大众的视野。与此同时,回族舞蹈还表现出“少、小、妙”的特点。这里所指的“少”就是我们常说的回族舞蹈元素稀缺、动作少。“小”又指回族舞蹈的动作幅度小,表演场域小。“妙”是指回族舞蹈动作干净、灵巧,惟妙惟肖。回族民间舞蹈是有不同于其他民族舞蹈的内在美。
人们常说,“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回族舞蹈虽有着不同于其他民族舞蹈的典型特征,但在发展过程中也浮现出诸多问题。例如:回族在我国在少数民族人口中的占比并不小,但舞蹈艺术的发展却呈现出滞后的状态。其主要原因取决于舞蹈元素的稀少,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回族舞蹈艺术发展的深度与广度。单从历年全国舞蹈作品、非遗项目申报状况就能窥出回族舞蹈的发展现状。在近五年“桃李杯”“荷花杯”全国舞蹈大赛中,回族舞蹈作品屈指可数,可见创作成绩不佳。再从全国范围内的传承人梯队来看,也普遍存在传承、发展濒危断代的局面。
作品《踏别的腔子热着呢》剧照
在李季莲研究员《新疆舞蹈》一书中,对于新疆仅有的几位回族民间艺人、舞蹈传承人做了详细的梳理,民间仅存的“莲花落”、“狩猎舞”、“八字大开场”已不多见。再加上回族同胞的性格内敛,含蓄,不喜张扬等等,这些因素致使民间舞蹈艺术的衰亡过程加速。
民间舞蹈的传承断代,直接阻碍了舞台艺术的创作与发展空间。
在2019年“荷花杯”民族民间舞大赛中,由宁夏演艺集团歌舞剧院创作的群舞作品《踏别的腔子热着呢》成为众多作品中的一个亮点。回族舞蹈作品的产量原本就少,再加上该民族的舞蹈常以抒情性的作品活跃在大众视野,因此叙事性题材的回族舞蹈作品就显得尤为难得。
《踏别的腔子热着呢》是以宁夏贫困地区回民祖孙三代迁徙的故事背景为创作素材,演绎了黄土高原上的劳动人民对求生的渴望,对故土家园的不舍与无奈。整个作品以三代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为主线,塑造了热爱黄土、不忘乡情的淳朴回民形象。
在作品开端,先是营造了爷俩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场景,父亲拍拍儿子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简单的肢体动作留给观众两条线索,其一编导借用这对父子的形象隐喻出万千父辈间那种不善言辞、沉默的、藏在心里的爱。其二,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父子不辞辛劳的身影,也引申出我国广大的劳动人民群体的真实形象。随后舞台灯光渐弱,面对干旱的大地,年轻的儿子几近崩溃。此时群舞画面静止,女领舞的快速旋转表达了人们内心的呐喊,唱词中那一声“哎呀、啥时候呀能看见绿绿的庄稼”回荡在舞台上,显得无比凄凉。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者该如何行使生存环境的选择权成了该作品的主要矛盾。
作品的第二部分主要阐释了祖孙三代人之间因选择的不同而导致矛盾的爆发。此时作品中一长者独自站在庄稼地里望向天空,看着身后垂头丧气的儿孙,却对无力改变现状的自怨自艾。人物关系在作品的推进中已然发生变化,儿子不顾父亲的阻拦跑向爷爷,祈求能做出决定,毋再犹豫。就在儿子继续跑回田间劳作时,父亲与爷爷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隐喻着对故土家园的无奈与不舍,并在离开家园与留守家园的选择间困惑、两难。
作品中多次出现父子间的正面“对话”,但展现的人物关系却截然不同。血气方刚的儿子因为家园生态的失衡,试图通过迁徙的方式改变当前的生活现状。而祖辈生活在这里的爷爷选择坚守故土,不愿离开。于是“守旧”“出新”就成了该作品贯穿人物情节的主线。面对年轻的儿子、儿媳,还有年迈的爷爷,父亲就成了穿引三代人关系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在群舞段落中,编导多次重复屈伸膝盖、踏步向前行进,但又依依不舍回眸的动作,以此来表现当地回民不舍故土、欲走还留的复杂心绪。但在笔者看来,编导所要传达的视觉意向是宁夏贫困地区回民的迁徙故事,但侧面也表达了回族舞蹈的创作需要突破、需要创新。就像作品中的那位年轻人,对“树挪死、人挪活”这句谚语坚信不移。
在作品的第三段,祖孙三代间的人物关系主要升级为爷爷与孙子间的矛盾。年轻的晚辈带领全村人不断地找寻适合生存的新家园,爷爷却因为众人的离去而伤感万分。在激烈的背景音乐中,爷爷陷入一连串的思绪,编导采用跨时空的手法描绘了长辈幻想儿孙们找寻新家园的场景,这是典型的“蒙太奇”创作手法。充分地表达了长者在故土的去留间,再次坠入深深的不舍。
当唢呐声再度响起,迁徙队伍从舞台侧幕出场,人流将爷爷紧紧地包裹在其中。他拍拍衣袖上的尘土,看着年轻人在新家园不辞辛劳、一切安好的场景,爷爷也默默地加入了劳作队伍。此时的群舞舞段以大幅度的动作和快速的节奏进行,舞蹈气氛热烈、欢快,彰显了贫困地区回民在新家园中勤恳劳作,在众人的努力下迎来了一个又一个丰收季。
作品在两位穿着华服的新人婚礼中进入尾声,主题动作屈伸踏步向前行进再次重复,将作品推向高潮。群舞演员围绕成圆形将两位领舞托举在肩上,形成了一个磨盘式的造型。寓意着年轻一代的回族人面对自然生态的失衡有着敢于冒险,勇于探索、坚如磐石的信念,也象征着贫困地区的回民通过不断地找寻与迁徙,他们终于在新家园里开始新的生活。背景音乐“踏别的腔子,热呀热着哩,哎呀嘿,越走越远哩……”再次点明主题,首尾呼应,那淳朴的宁夏回民方言透露着一丝悲凉。
《踏别的腔子热着呢》这部作品的创作手法并不超前,只是沿用了传统的叙事性编创手法。但对于回族舞蹈来说,在传统的舞蹈元素中加入现代编舞技法进行创作的案例并不多见。难能可贵的是,在采用现代编舞技法的同时还能保留回族舞蹈本身所散发的那种淳朴的“乡土气”,这才是编导在这部作品中的成功之处。
作品《踏别的腔子热着呢》剧照
其二,“题材新”是该作品除编创技法外的第二大亮点。业内人士皆知,回族舞蹈作品创作的两强是新疆和宁夏,而新疆的回族又多迁自于宁夏、甘肃两地,在舞蹈风格上除了保留宁夏甘肃两地本色外,大量吸收了新疆当地其他民族的舞蹈艺术元素。因此,我们在新疆和宁夏两地可以看到不同编导所创作的同名作品,如《踩点点》《尕老汉》《花儿与少年》等。久而久之,这些作品成了回族舞蹈的代表性作品,也成了限制“出新”的因素之一。这里所说的限制不是指上述作品导致回族舞蹈编创和出新陷入困境,而是说回族舞蹈本身的语汇和元素不多,再加上题材的选择范围小,禁忌多,导致编导在创作时很难出新。
元素少只是原因之一。而编导想把仅有的、仅剩的元素完整地保留下来不受破坏,才是“守旧”的本因。那么,能在“守旧”基础上“出新”的方法也只有从舞蹈的选材入手。
本文无非想说明两点:一是回族舞蹈作品的创作逐渐有了打破常规的迹象,换句话说就是在舞蹈选材方面有了突破。正如作品《踏别的腔子热着呢》,打破了以往回族舞蹈作品通篇抒情的模式,编导在典型人物塑造、故事情节方面均有建树。二是尽管回族舞蹈语汇不多,但编导们的创作思路可以更开阔。恰如该作品以舞蹈选材先行,舞蹈语汇服务结构,堪为成功之作。
单靠一部作品论证回族舞蹈的发展走向未免牵强,但作品是编导在专业考场上提交的答卷,至少能显示出回族舞蹈创作者、或者是创作回族舞蹈作品的编导对于回族舞蹈艺术的创新发展理念,他们期待能够打破常规,给观众呈现不同于往常的新的回族舞蹈作品。
有深度的作品总是耐人寻味,能给观者留下足够的遐想。正如这部作品所传达的文化内涵,面对贫瘠的土地,有人执着坚守,有人选择放弃。老一辈认为祖辈生活的地方就是家园,应当留下。但年轻的一代人却认为“树挪死、人挪活”不愿坚守。因自然环境恶劣而背井离乡的千万个游子,他们更愿开垦新的家园。那些执着坚守故土,心中怀着乡情的祖辈体现一种精神,一种责任。他们的妥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民族的生产、发展。
回族舞蹈语汇少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回族舞蹈的创作是否应尝试新的方式与路径,这是当代编导所要面对的选择。笔者虽不是编导,但却希望将这份淳朴、善良、内敛的民族艺术情怀传承下去,更上层楼。当人们再度提起回族舞蹈,大家对它的印象不再是“少”,更多的观众能被它那份真挚,那种精神感动得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