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红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2021年7月16日到31日,第44 届世界遗产大会在我国福建省福州市举行。随着大会的成功举办,世界遗产相关话题也再次引起大众的关注。距离1972年世界遗产公约诞生,世界遗产已经伴随我们走过了整整49年。对于具有突出和普遍价值的世界遗产来说,遗产登录后如何实现有效的保护和管理正成为世界遗产保护和管理的重要课题。世界遗产地居民在遗产保护中的作用越来越受到重视,如201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所提出的“纪念世界遗产公约40 周年”的口号,证实了“遗产地居民在遗产保护中的作用”,足以可见这个课题的重要性[1]。
国际上对居民及其所在的东道主社区在遗产保护和可持续开发中的作用有很多规定。1976年以后,随着世界旅游产业的发展以及联合国提倡的文化旅游的概念深入人心,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管理出现了新的姿态和方法。其重点就在于,针对旅游开发对文化遗产的影响,国际上的主要关注点从对文化遗产自身的冲击和影响转向了对地域社会所造成的影响。1976年UNESCO 总会明确提出促进和鼓励遗产所在社区的居民关心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公开,鼓励社区参与。1982年国际文化政策会议通过的“文化政策的墨西哥宣言”指出开发战略应该将历史的、社会的以及文化的脉络考虑进去。20 世纪80年代以后,文化遗产界关于文化景观概念的讨论使得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无形的传统成为文化遗产成立的重要条件[2]。1999年ICOMOS 通过了经过修订的《国际文化旅游宪章》,新的文化旅游宪章指出:遗产管理第一位的目的是,向东道主社区以及遗产的访问者传递遗产的重要性和保护的必要性。旅游在给东道主社区带来利益的同时,也要给予他们遗产保护和文化传承的意义和动机。
这一系列的国际宣言、 宪章都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即居民和社区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与遗产的公开过程中应该也必须发挥主导作用。居民只有认识到所在地域的文化遗产的价值、 主动承担起保护和维持这种价值的责任并向旅游者提供正确的信息,以保证所在地区的文化遗产得到有效的保护和可持续的利用,这样才能维持遗产的价值不被破坏并保持其作为旅游目的地的永久魅力[3]。而现实问题是急速的旅游开发和外部资本的大量流入,导致东道主社区的主体性丧失,原有的居民从历史地区外迁的问题开始显现。如何使作为遗产地生活者的居民继续留在遗产地区并在旅游开发中发挥主体性,和遗产的管理者、政策制定者以及开发业者等第三者组织之间建立起有效的协力合作模式成为当今遗产保护和管理的重要课题。20 世纪90年代后期,针对世界遗产和一些历史地区过度的旅游开发有可能对这些地区有形与无形的遗产保护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等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不断地提高警戒,并鼓励通过发挥原住居民在旅游开发中的主导性、遗产的有效管理实现可持续的开发和文化旅游模式。
该文的研究对象束河古镇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的3 个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拥有世界遗产的品牌和极高的文化遗产价值。束河古镇位于丽江古城西北4km 处,为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依山傍水而建的古镇中,传统民居鳞次栉比,有丽江境内最大的石拱桥,形制酷似丽江古城四方街的小四方街。以纳西族、汉族、藏族与白族为主的居民约990户,近3 000 人居住在这里,居民中许多人过去以从事皮革加工和其他手工业为生,是著名的皮匠村[4]。旅游开发前的2002年人均收入不足1000 元,作为世界遗产地却是临近古城的贫困乡。2003年,随着古城区的建立,区委区政府与束河街道办事处立足于束河古镇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组成部分的品牌优势以及区位和资源优势,大力发展旅游业。束河古镇现已发展成为大研古城周边重要的旅游接待地和游客集散地。随着世界遗产的登录,特别是2004年6月正式向游客开放后,由于以纳西族为主的原住居民缺少自主参加旅游业提高收入的资本和途径以及相关知识和经验,当地也缺乏对旅游控制的准备,大量外来资本开始涌入束河,束河历史文化的保护和传承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另一方面,迅速发展的旅游业对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缓解大研古城的游客压力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问题,特别是随着旅游业的快速发展,以核心保护区为主的遗产区出现了诸如部分旅游设施声音嘈杂,道路拥堵,水源污染等问题,影响了居民的正常生活。而随着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居民自用房开始转变成出租房进行旅游商业设施的经营。短短几年的时间,以核心保护区为主的几个村落(居民小组)历史风貌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居民开始大量迁出古镇至远离遗产区的外围新村居住。对于世界遗产重要组成部分的束河古镇来说,不单单是建筑为主的物质形态遗产具有很高的价值,居民的生活和文化的保护也成为遗产价值维系的重要课题。
如上文所述,束河古镇自2004年以来以核心保护区为主的遗产区原有居民外迁及传统民居出租交由外来经营者进行旅游商业设施的经营这一现象较为普遍,且这一现象在笔者进行调研的2004年到2009年呈现爆发式增长,使得束河古镇的面貌在开发后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发生了较大的变化[5]。在这个过程中,当地遗产保护管理部门也在着力应对这一情况。比如,对民居的改造采取了审批制度,规定了改造的诸多限制,对“保护民居”和“重点保护民居”进行挂牌保护,并采取措施鼓励当地居民利用自家的房屋进行餐饮或客栈的经营,以维系束河古镇的历史文化特色。再如鼓励党员和其他居民对自家传统民居进行保护性再利用的同时开展旅游业经营,悬挂“共产党员示范户”的招牌,对周围的居民起到了较好的示范作用和带头作用。笔者的研究着重关注了一部分居民,这些居民选择留守在老房子里居住,通过自主参加旅游业提高自己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老房子的原貌并和游客之间形成很好的互动和交流。该文所选取的案例均位于束河古镇世界遗产的核心区,笔者选择投宿或每日在此用餐等参与式观察的方式,通过对遗产所有者的居民进行深度访谈,结合对遗产管理者的访谈,对束河古镇居民自发对其民居等历史资产进行保护性开发和再利用情况进行了实地调研。5 个案例在束河急速的旅游开发中代表了居民选择在遗产中继续居住并自发从事旅游业,从遗产中直接受益的同时对遗产真实性和完整性的维系做出贡献的几种情况,这5 户人家就像种子一样必将对束河古镇其他居民造成影响,为重现遗产地居民在旅游发展过程中与在遗产保护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历史过程提供一手的案例资料。案例的概况如下。
案例1“田汉阁”
位于束河古镇核心区和旅游热区的仁里村仁里路属沿街铺面,是束河古镇最早开始从事旅游接待的家庭旅馆和餐厅。依水路而建的店铺是1999年拆掉外墙新建的,而院子北侧的正房拥有100年以上的历史,是纳西族白氏主人一家四口居住的地方。房屋完整保留了原有的建筑样式和传统使用功能,连家具的摆放也完全没变。正房半开放的厦子、院落里的花草树木和照壁共同构成了居民生活的空间,同时也是居民和游客与来访者进行交流的空间,在这里可以看到居民日常生活的场景。
案例2“纳西阿妈特色小吃”
位于仁里村小平桥附近的巷道中,背靠青龙河,是一户完全封闭的两房一照壁形式的合院建筑。如果不是门前立有标示牌,很难看出这是一户旅游用途的餐厅,和周围商业化气息严重的民居有明显区别。该建筑在1996年的大地震中严重受损,现在的建筑是完全按照纳西族传统建筑工法选用最上等的木料重建的。正因为如此居民舍不得租给外地人进行经营,而是选择一家三口继续居住在此并经营面向游客的餐饮,兼营家庭旅馆。
案例3“王家大院”
位于九鼎龙潭附近巷道中的这一户人家是束河早年有名的藏客王鉴的故居,建于20 世纪30年代。建筑集合了藏族和纳西族的民族建筑风格,装饰精美,保护状态极佳。现由王鉴的后人居住并把其作为故居纪念馆免费向游客开放,内设家族历史的展览馆便于游客了解束河历史。故居的修缮管理和展览室的设置完全由家族后人王氏(时年30 岁)个人完成,是束河居民自发的保护祖先和本村历史并维持遗产真实性的典型案例。为了维持生计,内设茶室供游客品茶并向游客销售茶叶。
案例4“丽雪阁”
位于仁里路巷道中的餐厅。临水的铺面出租出去,主人一家四口在后院独立的院子居住,利用房前自留地种植蔬菜,采用现点现摘的方式向游客提供最新鲜地道的纳西美食。正房和传统厨房有60年以上的历史,在院子里可以看见50 多岁的纳西阿妈在制作纳西传统服装。主人计划等前面临街店铺租约满期后不再租给他人而是自己扩大经营。
案例5“长乐农家园”
中和村老年活动中心对面的“长乐农家园”是中和村唯一的由居民自己经营的农家乐。和核心地带的仁里村相比,这里稍显僻静,院落面积也要大得多,是典型的三房一照壁的传统纳西小院。30 多岁的王氏一家四口在此生活,经营餐饮和麻将,主要客源除了游客之外还有本地居民。正因为如此,店铺的经营在房屋本身的原有基础上只是稍微添了桌椅板凳之类,看不出有任何改动。主人的卧室、客厅和厨房均保留原来的风味,纳西族的民居与院落传统使用功能得以维持,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5 个案例在束河古镇急速的旅游开发中分别代表了居民选择在遗产中继续居住并从事旅游业以从遗产中直接受益同时对遗产真实性和完整性的维系做出贡献的几种情况。
首先,一部分居民选择留在遗产地居住并初步形成以居民为主的自发性旅游开发模式。束河居民以纳西族为主,是纳西、白族、藏族、彝族和汉族等多民族混居的传统农业社会,居民大多缺少资本和经商的经验。这5 户人家选择在自家院落继续居住并进行旅游业经营主要有以下原因。
首先是为了保护自家房产,维护其传统建筑的价值和使用寿命。由于木结构房屋修建不易,用料讲究,且年代较长,质量较好的建筑往往凝结着家族的历史和荣耀,一部分居民并不会主动租让,以保护建筑风貌和延长使用年限。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选择继续在老房子居住,并利用旅游业开发初期积攒的游客接待经验进行自主经营,能更好地保护房屋的价值和使用年限。在这方面,调查当中5 个案例均有这方面的考虑。其中,“王家大院”作为束河古镇最重要的历史资产,王氏后人几次拒绝外来经营户的高价租金,坚持自己经营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其次是经济动机。一部分是由于家庭缺乏稳定收入来源,为了解决子女的生活来源和自主就业,主动选择了在自家院落进行餐饮、 客栈等旅游业经营活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由于束河古镇旅游开发初期,房屋出租年租金并不高,且出租时间长,一般是5年及以上,这部分居民看到旅游业中的未来收益,并不愿意将房产低价长期租给外来经营户,而选择自主经营。还有一户人家在旅游开发之前已经开始在自家院落接待为数不多的游客,对于旅游业有一定的认识和经验,在束河古镇登录世界遗产之后便有了正式开始参与旅游业的打算。
最后是地方政策引导或文化使命感、 历史责任感等精神因素。如“田汉阁”是“党员示范户”,由于居民自身的党员身份和在束河的正面影响力,在地方政府的号召下,利用自家传统院落进行示范性经营,是政策指引下的一个好的案例。而“王家大院”作为地方名人的后代,在旅游开发后便主动承担起束河历史价值的保护和传承这一使命。不仅把自家院落免费开放给游客参观,还自己筹资进行“民间博物馆”的建设,还把祖上传下来的“跑马帮”的历史物件进行整理和保护,展示给远道而来的游客。
以这5 个居民自主经营的案例来看,由于居民的参与,使得历史建筑等物质遗产和传统文化等非物质遗产的真实性得到了很好的保护。首先是居民对自己的房屋都很爱惜,规避了对外观和内部结构的过多改造。其次因为房屋是居民自住,无形中保存了对房屋的传统使用方式,并保存了生动的生活气息和无形的文化遗产价值[6]。调查中可以看到,居民身着传统服饰,在自家院落织布劳作,对待游客亲切热情,并为游客提供最正宗的纳西特色食物,无形中为游客提供了很好的旅游和文化体验。在与游客的交流中,居民出于其自身对本地文化的了解,能够很好地起到文化展示、遗产解说、购物和餐饮等旅游接待,与游客互动、信息交换等积极作用。同时,还为迁出历史地区的其他当地居民提供了宝贵的日常活动和聚会交流场所,维系了古镇居民文化的传承以及居民在古镇中的存在和相互间的联系。
在世界遗产地的保护和可持续的旅游开发中,居民可以在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保护、 遗产的解说、非物质遗产的保护传承、遗产地可持续开发和文化旅游中发挥巨大的作用。特别是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遗产地,如何回归居民本位的开发,逐步形成以居民为主体的旅游可持续发展模式显得至关重要。应该积极探索,采取政策引导、经济扶持、税收优惠、为居民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等措施,促进更多居民留在世界遗产中继续居住并通过参加旅游业从遗产中受益,为遗产保护发挥其固有和积极的作用和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