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健康”理论体系的构建与探索

2021-03-07 19:11汪占熬贾劭婕张琼心
温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公私温州理论

汪占熬,贾劭婕,张琼心

(1.温州商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2.温州大学,浙江 温州 325035)

2015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统战工作会议上指出,要“促进非公有制经济健康发展和非公有制经济人士健康成长……引导非公有制经济人士特别是年轻一代致富思源、富而思进”[1],开启了新时代对民营经济作用、地位的大讨论。之后,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非公有制经济尤其是“两个健康”的系列丰富论述,为中国特色非公有制经济理论创新和实践探索提供了方向和依据[2]。温州是我国民营经济的发源地,走过了艰难曲折又无比辉煌的道路,形成了享誉全国的“温州模式”,并在2018年启动创建全国首个新时代“两个健康”先行区[3]。其“两个健康”先行示范区系列政策的实践探索具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亟待从理论体系上进行总结与提炼。

一、相关学术史梳理

首先,虽然“两个健康”这一名称正式提出时间不长,但其理论体系却是党和国家经过长期学习探索与深思熟虑后的思想感悟和理论结晶,是一以贯之、不断深化完善的改革探索及理论创新成果[4]。改革开放40多年来,党和国家出台了一系列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重大理论政策,历经从“利用”到“允许”、从“有益补充”“必要补充”到“重要组成部分”再到“同等地位”的变化,最终形成了稳固的“两个健康”理论体系[5]。同时,部分文献从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两个健康”的重要论述与浙江省实践相结合进行讨论,从史实角度做出了有益补充[6]。其次,“两个健康”理论体系还在进一步完善和梳理之中,尚需与“两个健康”政策实践进行相互印证,以拓展理论的解释力度和适用性。一是,公有经济与非公经济在市场经济体制中的有效交融和作用发挥尚待厘清,仅依赖于商品属性简单划分远不足以说明中国模式的成功关键[7]。二是,“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的边界问题是“两个健康”政策理论提升的难点,仅用市场经济理论难以达成逻辑一致,需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框架下进行拓展[8],“亲清政商关系”则是解决问题的实践准则[9]。最后,“两个健康”整体政策实践仍处于初期探索阶段,温州是该政策体系实践条件最为完备的地区,国内其他地区亦进行了有价值的政策探索[10-12]。“两个健康”实践路径也已经从统一战线逐步深化至改革“深水区”,在指标构建[10]、市场准入等公平竞争制度设立[13]及党建引领作用[14]等方面形成丰裕成果,为进一步实证研究提供了经验素材。同时,评估政策效应的因果推断技术方法也已经较为成熟,可以通过准自然实验的方法,包括匹配法、双倍差分法、工具变量法及断点回归法等[15]对“两个健康”政策效应进行实证预测。

综上所述,国内外 “两个健康”相关文献已经为“两个健康”理论体系构建积累了一定研究基础,但还缺乏宏微观体系完整性及理论与实证的对应。鉴于此,本文将从政府及企业行为互动的视角来构建符合政治经济行为规范的理论体系,初步对“两个健康”中国特色经济发展理论进行完整的理论体系构建和探索。

二、“两个健康”整体理论框架的构建

1.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之谜:“两个健康”理论的关键内核

中国高速增长背后一直存在大量的学术争议,主要集中在是市场经济体制下要素合理配置带来的进步还是创造了与西方不同的政治经济体制带来的制度优势。但无论从哪个观点出发,都难以完全解释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逻辑,甚至屡屡陷入中国经济将“不可持续”“停滞发展”等预判,需要从中国独有的历史视角来进行更详细的解释[7]。

市场经济体制无法完全解释中国高速增长的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高速增长过程中坚持公有制主体地位并且存在大量市场干预现象,而这些往往被认为是市场扭曲从而带来巨大福利损失。其二,部分观点认为虽然中国未能彻底成为“市场经济体”,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巨大进步可能源于不断向市场经济转变的经济体制改革。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中国为何未能沿着产权清晰及要素自由化配置之路持续改进,国企比例和行政干预也未见减少,而这些被认为是市场体制有效发挥的必由之路。

“体制优势说”虽然有众多著名学者认可[16],存在巨大学术吸引力,但仍然无法带来满意解释,存在如下几个方面的争议。第一,从国际政治经济制度对比研究来看,大部分西方学者仍然认为包容性制度具有更大的发展优势且有众多的案例支持[17],并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模式,而国内学者也无意将经济发展引向制度争端。第二,我国制度的普适性存在争议,例如,郑永年认为需要从“盐铁论”等历史成因来解读中国特殊的“制内市场”效果[7],但如果这种历史解读论成立的话,那任何国家的成功都源于个体差异,均难以形成有效借鉴。第三,我国特色社会主义模式本身也存在不同解读,主要集中在传统儒家治理和社会主义治理模式的区分以及融合上。不同学者往往夸大了其中的差异性而仅强调某一治理模式的效果,从而难以找出其中的融合之处,例如“儒家经济圈”学说[18]等。

综上,笔者认为上述理论难以解释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原因在于视角的局限性。虽然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高速增长很可能是不同方面驱动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但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仍来自于“公私互济”传统经济治理模式的现代革新,可作为“两个健康”理论的核心支撑点。首先,西方主流经济学寄希望于通过个人私利的追逐最终达到社会整体“帕累托”最优的观点本身一直存在较大争议,而这一观点自亚当·斯密以来一直充当了市场经济最重要的理论基石。“阿罗不可能”在逻辑上指出经济学将微观行为观察简单加总为宏观结论不可靠,即便是通过博弈论、次优均衡及嵌入“外部性”等纠正市场经济理论,仍无法弥补其中的逻辑漏洞。故而,由于自身逻辑框架不够自洽,市场经济体制论难以解释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之谜实属正常。其次,即便以市场经济为核心的经济体制可以在理论逻辑上达成高度统一、走向科学之路,这条路也没有给“自由”留有足够空间,而现代社会治理制度往往是建立在“自由”框架下的“公平”“正义”之上。进而可知,过于简单的“科学有效”制度说从哲学根基上行不通,因为社会规律的有效性会抹杀几乎所有的“自由因子”,导致宿命论式自相矛盾。

相对而言,我国传统经济治理模式属于“公私互济”模式,即“公(官办)”与“私(私营)”虽有各自领域的经营区划和税收体制,但关键时刻往往是风险共担和利益交互,以增强经济发展韧性。“盐铁论”即为“公私互济”治理的经典案例。“盐铁之争”实际上来自井田制消失后的一般土地私有制非耕地产权归属问题的争议,结果自然是“莫非王土”,从而衍生出公税(主要是山林池泽产出官办的商税)和私税(主要是田赋)的区分[19]。但即便做出如此区划,皇室和政府收入仍然是互济模式,并没有完全严格分离,例如少府(皇室)收入经常被用于大司农(政府)支出,甚至汉武帝做出盐铁国营和制定官卖政策的初衷仍是希望通过对皇室私产的开发利用来解决政府收入不足问题,并非出于“与民争利”。另一个公私互济自下而上的经典案例是“红顶商人”胡雪岩,其通过为官军接济军械、粮草和药物来取得对过手官银私人钱庄的筹办,富极一时。另外,从“商圣范蠡”以来的儒商传统均注重以个人或家族所得对民众进行普济和救助,而这些救济本身应属政府义务。民间商人长期开展慈善活动,甚至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等警句形式写入家风家训以保证世代传承,也绝非所谓“追求利润最大化”动机可以尽述。上述事实均说明,中国传统“公私互济”经济治理模式由来已久,有着深厚的社会文化土壤和悠久的历史传承。

而“公私互济”的传统经济治理模式的现代革新,则有通过内部矛盾转换推动“公私互济”经济治理模式不断向前扬弃发展之意。其中,敢于自我革新、善于自我革新是我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思想保障。首先,我国“公私互济”经济治理模式的现代革新道路有过一些曲折,但整体发展方向正确。计划经济时代对“公私互济”进行“大公无私”式的激进改革,让私营经济彻底消亡导致经济活力丧失。直至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后,确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并存”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经济发展才得以重新回到“公私互济”的正轨,从而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其次,我国“公私互济”经济治理模式的现代革新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主要体现在风险共担的灵活机制上。例如,张晓晶等认为我国存在“四位一体”的超赶体制,中央政府能够对风险进行兜底,保证国有企业、地方政府和金融机构相互支持、勇往直前、不顾风险。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信贷扩张“任性”以及激励与行为方式的“错配”,加速债务积累及风险集聚,但取得了超赶成就[20]。卢峰、姚洋借用“涓滴理论”指出,在法治不严格的情况下,国有企业向民营企业的灰色资金转移能够促进经济增长[21]。显而易见,上述理论虽然承认了“公私互济”经济治理机制的有效性,但却仍然局限在狭隘的自由市场理论框架中,依旧认为只有进一步贯彻自由市场改革才能够保证经济长期健康发展,没有真正认识到“公私互济”经济治理模式本身具备“风险稳定器”的功能,而这种稳定功能对发展中经济体具有显著的经济增长促进作用。做一个简单划分,日本“终身雇佣制”是一个极不灵活、注重长期发展效果的经济体制,全部放开要素流动限制的完全竞争市场体制是另一个自由化极端,而我国“公私互济”的经济治理模式则是上述两者的折中,并且能够在不同时期进行左右平衡调整,例如在经济高涨期更多让位于民营企业活力,在经济低迷期更多体现出国有企业担当,从而保持更好的经济增长韧性和发展潜力。

2.“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边界划分:“两个健康”理论的实践难点

作为我国“两个健康”先行区的温州,历史上就存在较多的经济治理争议,主要集中在“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边界划分上。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温州民营经济就进行了市场经济的开拓尝试,即便是部分民营企业家被判“投机倒把罪”入狱(以闻名一时的“八大王”事件为代表),也未能浇灭其市场创业的热情。但受此影响,当时温州市政府以大无畏的精神进行了适度“放任”的市场管理体制改革,将地方政府“有为”的手不断收缩以放权给民营企业,让温州经济在改革开放初期得以快速发展,赢得诸多的市场“第一”美誉,例如诞生了全国首批股份合作制企业、颁发了全国第一批个体工商执照等,引起了各界对“温州模式”的广泛赞誉和讨论。但是,21世纪初期,外部环境已发生巨大变化,温州市政府却继续采取“不干预市场”的态度,导致市区基础设施及居住环境等公共产品和服务供给不足,加上家族型企业规模难以扩大、转型困难及竞争力逐步下滑,民间借贷从实体经济流入房地产等投机项目,使得温州经济排名不断下滑。最终,2011年温州民营企业资金断链导致“跑路”风波频发,彻底暴露出“温州模式”的发展问题和治理缺陷,让温州商誉损失巨大,时至今日还难以完全复苏。从“政府一毛不拔、事业兴旺发达”的谈笑到“政府缺位”的批评,温州经济治理有效性发生了巨大反转,背后根源其实就是“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边界掌握出现了问题。改革开放初期从计划到市场的经济体制过渡阶段,更多放权给企业激发市场活力是正确的选择。但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合理优良软硬件环境应该是政府职责,包括法治环境改善、产权制度建立与基础设施建设等。新古典经济学及制度经济学理论认为,政府除了保证基本的市场运行所需条件之外,还需要纠正公共产品提供等市场外部性问题。

我国政府对民营经济的支持其实远远超过了上述最小干预市场边界,也因此招致了很多理论争议,主要集中在产业政策领域,其支撑理论有比较优势战略理论[22]等。同时,我国不仅在产业政策、金融政策与财税政策等方面对市场有积极的干预行为,在微观层面的招商引资等“超国民待遇”的公共服务提供也颇具力度。对此,笔者认为,“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边界掌握核心在于过程和结果两个层面,这种划分能够有效厘清两者分界的理论争议。首先,两者边界掌握的过程层面关键,在于实施和保障新时代“亲清政商关系”,即政商协作相对“亲清”的隔离,既保障企业运行的有效性,又能够避免政府寻租行为导致市场扭曲。“有为政府”的服务范围主要在于前端规划和后端服务,而中间的经营环节应该基本交由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完成,政府仅需通过健全规则制度保证其运行的有效和公平。其次,两者边界掌握的结果层面关键在于“共同富裕”目标的完成,即纠正市场基本只注重效率却难以保障公平的运行结果。需要注意的是,“共同富裕”目标治理很可能导致治理过程与治理结果不一致的逻辑冲突,即遵循了中间过程的市场体系运行还是导致了最终不公平的结果,仍然还是需要政府再次宏观调控。因此,国家2021年正式提出推进包括“初次分配、再分配及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型制度安排的建设。其中,“三次分配”指鼓励社会力量自愿投入民间捐赠、慈善事业等。这种柔性的调整政策亦体现出明显的“公私互济”思想,较为符合我国文化传统且容易被各方所接受,也补齐了“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协同治理的最后一环。

3.实验经济模式的特色之路:“两个健康”理论的政策探索

如前所述,我国经济治理制度的建立有深厚的文化土壤和历史传承,难以简单通过科学逻辑进行系统阐述,这是理论解释力度不足的根源所在。鉴于此,我国经济治理制度完善之路往往是通过基于实践理性的实验经济学方向来完成,而并非完全基于理论先行的科学理性之路,这是我国发展中能够避免理论争议的特色之路。因为,传统的市场经济治理理论,尤其是静态均衡理论,从不同约束条件(即对现实环境的模拟)出发必然得出不同结果,导致大量的理论争议和无谓损耗。实际上,从我国改革开放历程和成就来看,避免争议的实验经济学实践道路确实可以通过不断组织演化来纠正改革方向、摆脱发展困境,并形成更具现实支撑、容易推广应用的试点模式。但是,改革开放已经进入“深水区”,温州“两个健康”示范区的设立不仅是进入新一轮实验经济的试点,更重要的是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总结和提升,形成一些具有普适价值的经验甚至可复制、推广的模式,并从实践理性的理论探索逐步走向科学理性与实践理性互补来构建一种更具解释力、可积累修正的发展经济学道路。这种哲学根基的理论复合是困难但必要的,符合马克思主义“实践—认识—再实践”认识论的要求,存在主义、人本主义及生命哲学等均为此奠定了一定哲学基础。

实验经济模式在温州“两个健康”示范区实践形成的经验总结至少有如下几条。第一,我国民营经济的活力激发和民营企业家健康成长是地区经济高速发展的前提条件,但这种高速发展仍然需要公共产品保驾护航,形成“公私互济”的互信共担“包容性”增长模式才能够保障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通过对“温州模式”民营经济发展兴衰过程的分析,可以印证这种观点的有效性。第二,各国(地区)社会结构、文化传统与人力资本等差异的存在导致难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化发展模式,但以民营经济为发展动力的“温州模式”率先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兴起、衰落和再塑”的过程,能够给转型中经济体,尤其是儒家文化为主的社群,提供较好的发展借鉴。第三,实践先行,并通过“实践—认识—再实践”的不断循环能够有效避免理论争议,形成社会合力,取得发展先机。同时,通过试点先行能够有效控制经济、金融风险的传播,并形成宝贵的治理经验,例如2012年温州房地产危机及之后民间资本危机的有效控制,是民营经济改革的可取路径。第四,地区经济治理实践亦是一个不断向前发展的“否定之否定”过程,故而实验探索和经验总结需要彼此结合和补充、不断扬弃,畅通各经济主体(主要是民营企业)和治理主体(主要是政府相关部门及其他经济主管单位)的有效交流与反馈。

三、结 语

以“公私互济”的包容性增长模式为“核”,以“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结合的协同治理为“要”,以“实践先行理论”的实验经济学为“路”,可以构成一个相当完整的从理论模型到实践道路的“两个健康”中国特色民营经济发展理论,能够从民营经济发展角度完善我国发展经济学理论。“两个健康”民营经济理论,亦是一个新兴且富有生命力的研究方向,可以对世界其他发展中国家及地区产生良好的借鉴作用,未来还需要在如下几个方面进行更为细致的探索与研究。

第一,“两个健康”理论体系进一步的完善应避免陷入体制和范式之争,要基于经济现实加入更多的历史、文化等传承因素,以提供更多生动、形象、“有血有肉”的“中国故事”。第二,要推动“两个健康”的开放经济学理论研究,从地区民营经济发展拓展到中国特色民营经济全球化理论研究,尤其对世界温州人的案例与实证研究还缺乏深度及理论总结。第三,推动对于“两个健康”理论研究的国际认可还需要对此进行哲学根基的补充和完善,建议从历史演化逻辑中厘清规律,排除偶发性的干扰因素,并在实践理性和科学理性的结合中找到东西方认识论的平衡点和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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