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清
(作者系武汉广播电视台高级记者)
巍然独存,翰墨奇绝;书香溢宇内,一楼小天下。这似乎是宁波天一阁给人的直觉观感。那座莘莘举子役役于途、骚人词臣望之生畏的天一阁,已经封冻在历史的尘埃里了。随着“阿拉宁波人”的温情款款、柔情绵绵,天一阁冠冕AAAAA风景区,成为天下读书人心向往之的殿堂所在。天一阁成就了一座城市,而这座城市则镌刻着天下独一无二的符号——天一阁。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这是晚唐诗人司空图给“高古”下的诗意化界定。站在天一阁司马第的中央,遥想明朝嘉靖进士范钦辞官返归故里而修筑的这一宅院,是否有“好风相从”的运势?伫立东明草堂,“人闻清钟”的缕缕思绪,如天籁如地籁如人籁,萦绕入怀,潜化入心。从同乡友朋丰坊接手丰氏万卷楼灰烬残余,范钦开始了一个他当日都未预料到的旷世之举。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这是一种高古。这高古里有《周易》哲学的睿思,有无以言说的风雅,有后世所谓的阴阳风水。但范钦截取“天一”二字为藏书楼名,是否汲取了丰氏万卷楼的祝融之灾呢?阁楼旁是清澈的月湖,天一池联通湖畔;甬江、奉化江、姚江在古城宁波交汇,滔滔三江水径直奔趋东海。海天一体,江河一脉,天一阁就这样涵水而孕,藏弆一发而不可遏止。
“代不分书,书不出阁”。范钦长子范大冲的这一家族藏书规矩,一直遵循到明朝末年。在天一阁落成150年后,第一位外族人登临藏书阁楼的,是余姚籍著名学者黄宗羲。黄宗羲为天一阁编著了藏书目录,他撰写的《天一阁藏书记》,让学术界第一次对这座神秘书楼有了近距离的观察。而为天一阁编撰藏书目录的学者,代不乏人。范氏后人范懋柱编著了《天一阁藏书总目》,之后全祖望、阮元、刘喜海、薛福成、缪荃孙、杨铁夫、冯贞群、赵万里等踵相继武,瓣香缥缃,为天一阁编写藏书目录。
天一阁的高光时刻出现在清朝乾隆时期。在纂修《四库全书》时,天一阁藏书主人、范钦八世孙范懋柱向皇清朝廷贡献了641种珍藏,虽屈居国内私家呈献古籍数量第二名,但珍罕则无与伦比。天一阁的这批珍本古籍,绝大部分被河间才子、著名学者纪昀写进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范懋柱迎合编纂《四库全书》呈献的这批珍藏古本,没有璧还天一阁;为了弥补范氏阙藏,乾隆皇帝赏赐给天一阁《古今图书集成》一部。乾隆大帝还下诏依照天一阁建筑样式建造杭州文澜阁、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承德文津阁、北京文渊阁和文源阁、沈阳文溯阁,以庋藏《四库全书》。
沧桑风雨,天一阁以锈蚀不腐的坚韧挺立在宁波月湖畔;兵火相煎,天一阁以生水的潜韵之力成就了自己的风姿独秀。而让天一阁生生不息、永续不绝的,有范氏祖训族规,有儒林士子的珍视疼惜,有君王提倡风雅表显其名誉。而更多的则是默默无闻的私人藏书家的艰难守护。这一毕生心血的守护,让天一阁独立秋风;这竭蹶心力的疼惜,让天一阁沐浴春雨。
天一阁如藏书之海,以磁附引力将私人藏书家的心血注入其中,成就了天一阁的汪洋恣肆。宁波藏书家冯贞群对天一阁情有独钟,光华大学校长、宁波人张寿镛组织文献保存会,刻印《四明丛书》,冯贞群为之擘划其间;版本学家赵万里登临天一阁,冯贞群为之奔走,居间联络,为天一阁编著藏书目录。1962年,冯贞群以76岁高龄临终时将自己伏跗室10.9万卷藏书捐赠给天一阁。而捐赠私家珍藏给天一阁的,先后有朱酂卿、孙家湛、张季言、杨容林等知名私人藏书家。
“海定而波宁”。明朝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太祖朱元璋以避国讳之名将沿用了643年的明州改称为宁波。今年是宁波改名建制640周年,而天一阁建筑至今则有460周年,这一数字还是很有纪念意味的。一个私家藏书楼屹立风雨几近五个世纪而不倒,个中缘由耐人寻味。中华文化风云如磐的坚韧柔性、读书人世代相承的风雅习尚、敬惜纸字守护传统的精微要义,在天一阁里有了新的意境、新的隽味、新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