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希楠
讨论建构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的关乎“美”的问题,首先需从“当代艺术”这一由特定时间与空间交织定义的场域出发。一方面,在对当代艺术从时间轴纵向划分发展段落以及对当代艺术从多元视角横向分类读解的双维度基础上,对已经存续着的和正在发展中的诸多重要美学问题作出系统性梳理和辩证审视;另一方面,当代艺术在发展过程中,通过不断与其他学科门类、技术材料、文化观念等相结合而呈现出崭新姿态,同时也提出了一些值得重点把握的美学新问题。我们必须优先解答以下问题:何为当代艺术?中国的当代艺术又是在怎样的处境中萌发出来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当代艺术样貌是怎样逐步被构建的?当代艺术环境下,各个发展阶段相互间的穿插、衔接关系为何?在这一时段内提出的所有美学相关问题是否都能用当代艺术话语进行解答?……其次需要定位美学理论建设的高度。登高方能望远,美的创造的问题和审美理论的问题都需要重点把握、同步推进。总的来讲,就是要对美的内容与美的形式进行分别诠释,并探索它们相互之间的关联性。且就美学本身特点来说,处在这一时期的美学应与时俱进,应同时具有当代性、先锋性和未来性等诸多可持续发展特质。同时,在探索过程中需尽力克服一些美学学科建设过程中容易出现的不系统、不连贯、教条化、隔靴搔痒、过分强调主观性等方面的难题。
对美的标准的定义建立在主体本身及其对观察视角的选择上,或许人们永远无法对“美”展开完全理性的、中立的、客观的定义与评价。对此问题,克罗齐在他的《美学原理》一书中提出“把美干脆地当作表现”。即不将对“美”的定义局限在必须具有审美价值的层面,而是用一种“成功的表现”去定义“美”,更甚至可以不对这种定义“美”的“表现”添加任何前缀。因此,与“美”相对应的“丑”,可以形容为是种不那么成功的甚至失败的“表现”。那么,在克罗齐看来,“丑”也理应是一种正当的审美表现,“审丑”即是审美的一部分。艺术一旦摆脱了美化的束缚,它将会如何呢?或许美的呈现方式急需转化,这种转化与事物外表的某种可爱或丑陋都没有关系,是抛开了外表美丑的事实,向更深层次去转化。
一旦美的呈现方式开始转化,那么看待美的方式也会发生转化,这就进入了对审美及其观念的变迁展开讨论的阶段。审美极易受时代变迁的影响,尤其是当代艺术思潮在总体上呈现出不同以往的较强的流动性特征。当代艺术提出的诸多美学问题可分为两个维度思考,它们既包含美的创造的问题,也包含审美理论的问题。总体来讲,就是要对美的内容与形式进行分别诠释,并探索它们相互之间的关联性。到了20世纪80年代,随着全球政治环境的稳定,新艺术思潮的浪潮趋于缓和,当代艺术获得全面发展。在这段时期,社会问题、经济发展、新技术革命、多元大众传媒、流行文化、建筑生态等各方力量推动艺术家前进的同时,也为其提供了空前丰富的创作素材。同时,国内有关美学问题的观点逐渐多元起来。如叶秀山先生主张从艺术的维度去理解美的本质;邓晓芒先生从事西方哲学研究,他对美学本体论的思考更具宏观的、综合的色彩,并看重胡塞尔的现象学对美学的意义,提出的“美的本质是对象化的情感”值得关注;阳春时和潘知常近年来着重从生命的角度认识美,分别打出“生存美学”与“生命美学”之旗号;吴炫作为一位年轻学者,提出的“否定主义美学”独树一帜,虽仍颇有争议,但其产生的意义超过了理论本身。这些美学观点和美学问题讨论促使美学家们作出更多具有突破性的思考。
美国艺术批评家阿瑟·丹托发表于1984年的文章《艺术的终结》,是他对当代西方纷繁多样的艺术现象作出的一次具有时代意义的哲学思考。他认为艺术真正的魅力在于它在情感上的修辞作用,即通过感染人的情感从而影响人的行动。在对艺术理论的研究领域,戴夫·希基(Dave Hickey,1939—)是最早将审美问题列入当代艺术范畴进行讨论的艺术批评家。早在1993年,他就预言:“在未来的十年,‘美’将回归,在当代艺术中再次成为重要议题。”[1]他认为,时至今日,艺术创造本身仍是一项纯粹的、感性的探险活动。无论是文艺复兴时的拉斐尔、卡拉瓦乔,还是当代艺术家梅普勒索普,即使他们的作品中携带着某些功利性、目的性或者说服性成分,但其创造的本质仍是围绕艺术的本质进行的,具有某种超越道德说教的感性之美。
20世纪80年代开始,全球化包裹着当代艺术成为一项国际化的重要议题。不同于传统的“根茎式”发展模式,全球化更多呈现出一种从中心向四周扩散的、树状的发展模式,而由此带来的文化趋同和艺术审美单一化成为新问题。博物馆概念普及、各种艺术展博会的举办、学院主义教育模式化和流程化等,共同构成具有全球化特质的当代艺术系统。在这个系统里,艺术作品形式单一、审美观念近似,这种全球化的总体性或许越发阻碍着传统美学的传承发扬及个体经验的认知积累。当代艺术界,“全球化表现为一系列连锁经营的模式”[2]。例如,这种全球化模式下的当代艺术展览,虽然一方面为各类艺术家提供了公共展示的大平台,展示本土的、民族的、宗教的或诸多非主流价值和审美立场的作品,当代艺术的传播力和影响力空前繁荣的同时也为全球化持续注入多元活力;另一方面却强化了文化发展的单一性,这种空前繁荣的相互交流不但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百家争鸣”式的多元共生,反而使文化价值观与艺术审美标准日渐趋同。正因如此,许多对此类全球化中产生的问题始终抱有责任感的艺术家,一直用自己的艺术创作表达着民族的、个体的立场并提出警示。尤其是中国这样一个自身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身处全球化浪潮中,应尽力赶超当代艺术发展步调,同时恰当审慎自身文化传统中优秀的、需要继承和保护甚至需要抢救的部分,坚持探索自己的文化发展路线。高建平在《全球与地方:比较视野下的美学与艺术》一书中,就艺术在全球化范围内的持续发展也提出了一个矛盾问题,他提到:“目前,存在着一种‘为全球的地方’,即选用一些传统文化的因素,按照外国人的趣味生产文化艺术品。”[3]外国人对其他文化、民族、宗教等的知识收集与兴趣来源建立在某种“改良”的基础上,他们吸收并接受的是更改后更符合其价值观与逻辑思维的审美,与真正的地域性文化及民族、宗教的审美观念和美的表现往往大相径庭。在这类现象中,我们实质上偏离了传播“正确的”传统美学的立场,以至于创造出了第三种艺术形态。然而,事实上它或许与任何一种有传承价值的传统艺术形态都不沾边。
中国的传统美学是伦理的美学、经验的美学和社会的美学,西方传统美学是宗教的美学、理性的美学和心理的美学。相较而言,西方传统美学在对美的本质的把握及对美的本质的抽象分析方面尤其注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学类型差异具体通过审美方式层面、审美心理层面和审美理想层面表现出来。严格学术意义上的美学研究在中国起步相对较晚,缺乏对美学范畴的严格界定及论证。中国的传统美学更多仍属于一种经验美学,它需要从积累丰富的创作实践入手,进一步积累丰富的审美经验,再将这些艺术实践与审美经验妥善融合,进而探索艺术美的形成规律。某种意义上讲,这种传统的美学逻辑是建立在经验积累的基础上的,因此理论与现实生活紧密联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显得尤为突出。即使进入当代艺术范畴中的美学研究领域,关于“美学”也没有十分明确的边界和外延;多义性、感性、模糊性与美学伴生,延续着诸如“意象”“气韵”等非具象化形容。而且,由于思维观念和文化体系的差异,中国的美学自古就缺少像西方理论体系之下严整的美学分野及专著,各种诗论、画论、杂谈、随笔、乐论及宗教典籍都依稀能看见中华传统美学之身影。
美学是关乎审美与艺术实践的理论,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审美和艺术传统,无论它的出发点是不是功利性的,都产生出对其审美与艺术实践的某种思考。这些思考生成的材料,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区域性,并非通俗的、普世的。因此,当代艺术背景下美学问题研究的思路框架是要循序渐进地把握“辩证的”“精神的”“实质的”三个研究维度,对什么是具有当代艺术风貌的美学问题,美学问题产生的背景,美学问题的辩证提案,哲学、美学与宗教之间的复杂关系,传统美学从意识到客观实在的传承,美学传统的当代价值等重要理论难点进行系统性梳理。形成较有说服力的理论观点,复归当代艺术重要美学问题的研究核心。
对当代艺术美学问题的讨论应建立在一定高度的艺术文化、美学理论及美学专业知识的基础上,是通过层层论证、深思熟虑的结果。从当代主流意识形态出发,从有中国特色的当代艺术传承出发,使对中国美学问题的研究能够在根植美学土壤、延续美学研究传统的基础上开拓当代语境。作为一项讲理论、重实践的复合型美学相关议题,对当代艺术领域问题和美学领域研究具有深刻的学术价值和时代意义。从学科层面讲,对整个学科建设能够起到夯实基础和丰满羽翼的作用;从对具体美学问题的研究方向讲,既能够从美的创作、审美评价、审美传播等多方面纵向地朝更深层次挖掘问题和解答问题,也能够将学科领域中诸多并行的美学课题的内在逻辑关系加以分析,丰富各类美学问题的研究视角、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和研究手段,实现各自的内在逻辑自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