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恩鹏
那一年,来自黑龙江佳木斯第三中学的王鸿飞老师从成都飞到日喀则。一下飞机,就站不住了,头晕眩,脚酸软。到了驻地公寓,却怎么也迈不动腿了。管理干部扶他到食堂,将事先准备好的氧气瓶给他吸上。他趴在桌子上,头痛欲裂,耳鸣眼胀。
夜晚失眠到凌晨两点。
一个半月之后,这种感觉,才逐渐减退。
日喀则属于高海拔地区,干燥多风、少雨雪。刚来那年,漫天沙尘从门窗吹进来,屋子里全是灰。从10月中旬到12月初,一个半月,一场雪没下。夏季,大太阳悬在头顶。一个太阳镜、一顶帽子、一个挡脸的“门帘子”或一个套头,像个神秘大侠。
原来的脸是白的。现在的脸,粗糙皲裂、黑里透红,典型的“高原脸”。
每晚八点,在日喀则桑珠孜区二中任历史教师的王鸿飞老师,都要义务地给日喀则孤儿院——福利一院或福利二院的孩子们补习文化课。每次,都会带上一些酸奶、蛋黄派、饼干、小巧克力、莎其玛等等小食品,奖励认真完成作业的学生。
在新疆援教的同事寄来了两箱馕饼,队里给老师们一箱,他和教物理的张明老师舍不得吃,将馕饼切成了小块儿,拿到福利院,分给孩子们吃。
孩子们以前吃过王老师买的新疆葡萄干儿。
孩子们从地理课上了解了新疆。天山、火焰山、天池、戈壁滩,都知道。还知道新疆跟西藏和内蒙古一样,有草原和牛羊。新疆还有馕饼、羊肉串儿、纸皮核桃、吐鲁番葡萄、阿勒泰苹果、哈蜜瓜等等土特产。
小脸盆大的馕饼,孩子们第一次品尝。
平时福利院孩子们吃的、穿的不缺。但在学习上,适当地来点儿小食品和小奖品鼓励是必要的。孩子们喜欢的,就是西藏小食品。对作业写的好的,王老师就当一回“家长”,在作业本上签个名,拿出小食品奖励。可是,光买吃的也不行,有的孩子就是奔着吃的写作业。王老师就去文化用品商店买些墨水笔、铅笔、彩笔和作业本等,给孩子们发放。
对上学期末、期中考试成绩提高的学生,都有奖励。设一、二、三等奖。一等奖和进步幅度大的,奖励的东西,也相对贵重些。比方说原来他(她)的名次是10名,这次进到前5名了或者前3名了,王老师就给这个孩子买个书包。一个学期下来,就有30个到50个书包发给孩子。也有的大孩子像阿旺白玛、次旺多吉、玉加、次桑多吉、罗杰等喜欢踢足球的孩子,王老师就给他们买一个足球。当然也会给像朋琼、洛桑卓玛、米玛吉宗、卓玛拉姆等爱玩排球的女生买排球。
孩子们七点放学,王老师七点半就到了福利院,直接进教室,课程就是初中数学、语文、历史这三个学科。
教师公寓距离福利一院8公里,距离福利院二院是12.5公里。
两个福利院轮日上课。王老师周一、三、五,到福利一院,周二、四、六,到福利二院。
福利二院在离城区较远的边缘,路难走。那里还是风口。王老师来日喀则时,买了一辆自行车,风大,路不好骑,有三次摔到了路边沟里。
摔得最重的,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风吹起沙尘,眯得睁不开眼。没有路灯,摸黑骑车,路上石头多,左躲右闪,轮子一偏,撞到了马路牙子上,直接滑到了沟里。挣扎起身时,那里有一条正在睡觉的大狗!
大狗被惊着了。“哧”地一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露出惨白牙齿,嘴巴还发出呜呜低吼,黑暗中像一头大狼,格外吓人。
老王吓得“妈呀”一声魂飞魄散,扔了自行车,撒腿就跑。
日喀则的郊外,狗儿多多。这些狗儿们,夜晚在外面觅食,三五成群的。善良的藏族同胞对待动物有着特殊的情感,不论是谁,平时对狗都要爱护,不能伤害。
老王摔得狠,手掌擦破了皮,肋骨疼痛难忍。
福利一院。
王老师刚进教室,就见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乱成一团,有的打闹着甚至跳到了桌子上。王老师想,或许马上就能静下来。但孩子们并没有停下来。他们知道来的是二中的王老师,平时和颜悦色。因此,该打闹的打闹,该上下窜腾的上下窜腾。
王老师生气了。差不多了吧,赶紧的,坐回自己座位去!
没人听。
声音高八度:扎西塔杰、普布顿珠、次仁卓嘎、旦增德色、卓玛拉姆、格桑曲吉……马上!抄起教鞭,举高高的。举起来了,就不能轻轻落下。王老师就往讲台上砸。声音大,唰的一下,全停下来了。打的、闹的、笑的、嚷的,全停了。乖乖地,坐到了自己座位上,眼睛往下耷拉着,斜瞅老师。
先治几个小霸王。
扎西顿珠、普布顿珠、白玛旦增,你们几个,黑板前,站好!
孩子过来了,站好,大眼瞪小眼瞅着。
你们几个,表现特别不好,以后再发生课前不准备好的现象,就让格旦来!
格旦是福利院的管理员,学生特别怕他。这当然是最后一招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搬出格旦。格旦就住在福利院。王老师假装给格旦打电话。
孩子们害怕了。老师求求你了。老师我们不闹了。他们知道打电话的后果,老虎来打耗子。王老师认为,第一,作为老师,有纪律,不能打孩子,但有时候,光是说教甚至喊叫,不起作用。第一不行,就用第二。搬出凶煞,吓唬他们。效果挺好,马上见效。王老师说,还有你们几个,赶紧一个个过来。你们说说,为什么老师说了还不停呢?
孩子们嗫嚅着,都在推卸责任:他咋的。她咋的。都是小孩子小把戏,自己没啥毛病,都是对方责任。
王老师板着脸。
老师,我不对。机灵鬼扎西顿珠第一个承认了错误。王老师说,行,你这个态度挺好,但是,光承認错误不行,说说今后怎么办呢?今后,我不打仗了,不跟他们吵了。表情严肃,态度虔诚。还有一个,光说不行,要再看你的表现,到了下节课,再看到这种现象,绝不客气了。不叫格旦,老师自己能解决,咱班的教鞭教棍,都有。
老师,我不对。老师,我错了。老师,我表现好……
坐在座位上的格珍、朋琼、拉巴普尺、米玛吉宗、达珍,小声央求。
站在黑板前的淘气包普布顿珠汉语说的不地道,但态度诚恳。
就看以后表现了。班级纪律评定,要跟具体情况挂钩。这类的事情,以后很少了。
那以后呢,一进教室,立即安静。
福利院的孩子,不好管,但必须管。要让孩子既有欢笑,也有纪律约束,淘气不过格。
福利二院。
有两个调皮捣蛋的女孩:一个叫次仁卓嘎,一个叫措姆。她们都是桑珠孜区二中的学生,也都是王老师班上的学生。两个女孩在二中就不太愿学习,上课时,嬉皮笑脸,交头接耳,像小山雀,嘁嘁喳喳。
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这样下去就完了。王老师决心把她们俩从这种状态中扭转过来!
一天下午,次仁卓嘎上课说话,王老师停下了讲课,说:次仁卓嘎,你站起来!
次仁卓嘎站起来。
王老师说,你为什么不遵守课堂纪律呢?
次仁卓嘎小声说,我不愿意学习。
王老师生气了,也是给班里另外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们听的:次仁卓嘎,你不想学习,没有理想,不想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吗?看看福利院阿姨们天天给你们忙活,你们吃的穿的住的都有人照顾,还有每天起早贪黑的司机师傅,开着校车来回接送你们,多辛苦啊。你们要好好学习,才对得起他们啊。
你和措姆,脑子不笨,想不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甘愿为大家服务的人呢?其实他们的文化程度很高。贡宗阿姨,她是从咱们日喀则考入拉萨的大学生,毕业后志愿回家乡福利院工作。你知道贡宗阿姨怎么上的大学吗?就是从初中考高中,从高中考大学,一步一步来的啊。
假如贡宗阿姨不好好学习,怎么能考上高中,然后再上大学呢?
次仁卓嘎囁嚅着说,我也要像她那样!
次仁卓嘎和措姆上课就再也没有嬉皮笑脸了,也愿意学习了。
措姆呢,天生活泼,喜欢唱歌跳舞“五四”青年节学校汇演,王老师让她领舞。措姆不负所望得了奖。措姆还会唱许多歌,藏语的、汉语的、港台流行的,唱得都好。
王老师说,你看你跳舞唱歌都非常好,同学们喜欢看、喜欢听,你从歌舞这方面发展,将来也能成为降央卓玛那样的歌手,多好啊。
降央卓玛是措姆的崇拜对象。还有才旦卓玛,就是唱《北京的金山上》那位歌唱家。措姆说,老师,我要当歌唱家!王老师说,但有一个条件,你现在要学好文化课,将来考上一个艺术学校,就能成为舞蹈家、歌唱家!那时候,老师在电视里看到你,该有多开心啊。
王老师这么一说,措姆的理想飞扬了起来。
给两个福利院孩子上课,王老师备好三样东西:一卷卫生纸、一把螺丝刀子、一盒笔。
笔不用说了,是给孩子的。纸呢,是给孩子擦鼻涕的。
螺丝刀,是修桌椅的。孩子的小椅子小桌子,都是铁管儿架子的。孩子有时候不好好坐椅子,来回摇晃,时间长了,上面的螺丝就松了下来。王老师要时时地检查一下桌子椅子,缺了钉的,再配一些,将那些松了的螺钉拧牢固。
每次到福利院,王老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孩子的鼻子。
有小脸儿花花流鼻涕的,撕开卫生纸,一人发两张。给最多的,一定是“开粉条厂”的小格桑达瓦。最后干脆,将一卷纸全给了一个大孩子,让他(她)帮这个最小孩子擦鼻涕。
然后收作业,王老师充当这些孤儿的临时家长,在作业本上签字、写评语。
最后讲题。给孩子发一支笔、发一个作业本。有时候一次买500本。学生作业多,费作业本。星期五的时候,就改变一下物件,发点儿饮料、酸奶,奖励作业好的,无论是用的、吃的,反正都有一个小奖励,完了给他一句鼓励的话:你挺好。你比昨天有进步。你比上次成绩提高了。你要继续努力,老师还会给你更好的礼品、奖品。
下次要啥呢?
米玛吉宗要一个笔袋儿。行!老师下次一定给你兑现。
次旺普尺要一个削笔刀。可以,但你得回答个问题,现在就给你。
边巴卓拉要一个熊娃娃。没问题,你把今天的作业做好。
多布杰要看儿童画本《西游记》。这个简单,下次上课带给你。
白玛旦增要一个书包。这个要有,老师就给你买个书包!当然了,你上次得了50分,你这次得了52分,你只提高了两分。那么,只能给你一支笔,不能给你书包了。为啥呢?因为你提高的幅度还是小了点儿。要想得书包,分数再提高20分,不难吧?
就这样激励,给一个他(她)所需要的小东西。
让贪玩的孩子,有一个学习的动力。要想获得什么,需要通过自身努力才行。小孩子嘛,不能光是口头鼓励,还要拉近心与心的距离。
王老师每次去,小格桑达瓦大老远看见了,飞跑着去通知同学。王老师叫住奔跑的格桑达瓦,一伸手把他拎了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张面巾纸,给他揩去流到了嘴巴上的一道清鼻涕。
曲桑拉姆、卓玛拉姆、次仁吉巴、玉加等等几个特别愿意学习的孩子都来得早。这几个孩子,愿意学习,也爱问。一道题弄不明白,不让老师走。一道题没有明白,自己又抠不出来,就得缠着老师问,一问就问到晚十点甚至晚十一点。
每次从二中下班回来,王老师在教师公寓匆忙吃口饭,七点半,就得往福利院赶。
公寓小区里有一截是土路,遇到大风天气就麻烦了。特别是来高原的第一年,那风刮的,遮天蔽日,把宿舍窗玻璃摇碎了,把路边的树枝刮折了,砂石和尘土,劈头盖脸!
王老师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头盔,像太空宇航员,骑着电动车,慢慢骑。
日喀则平均海拔四千米。高原天气,干冷干冷,风像一把大扫帚,将天地刮掠得浑浊不堪,铝合金的窗子,根本挡不住细小尘沙。整个房间一层土,被子一拍满手脏。冬天时光,市区不下雪,有时一两个月,一丁点儿雪粒也不下。
冬季干燥。嗓子、胸口难受。每到这个季节,都要感冒,低烧三十七点二度高烧到三十八点五度。这时哪儿也不想去,又想到孩子渴望的眼睛,不去,于心不忍。
工作队间隔半个月要集体学习,日喀则城区、谢通门县、仁布县、康马县的援藏人员和老师,都得参加。铁打的规定,寒风天不误。
为福利院的孩子成立的阳光夜校,是因为打球。
老王和同事老赫,都是教福利院孩子打乒乓球的教练。周二、四、六到阳光球馆,教教孩子打球。王老师个子高,不太灵活,但技术好,得过日喀则地区乒乓球团体第三名。前两名工作队拿了。王老师横板挥拍厉害,有时候打得对手一分都得不到。
有一天晚上,二人教孩子打球。教室跟球馆紧挨着,打完后,老王到旁边教室看看晚自习的孩子。开始时,有学生问他作业题,王老师就给孩子讲题。久而久之,学生总有问题。老王与老赫打球时,孩子拿着作业本跑到这边向他讨教。王老师放下球拍,给孩子解题。
老赫说,跟你打场球,都打不下来。
干脆你就成立个文化夜校吧!
一句话提醒了王老师。
那些夜晚,怎么打着打着球儿,就又变成了给孩子们上课了呢?球馆与孩子,讲题与孩子。要给孩子一个阳光般的期待。就叫“阳光夜校”吧。搞一个夜校,让孩子都来听课,解惑答疑,岂不更好?
于是,“阳光夜校”成立了。
王老师教孩子做题。因为和所以,依据是什么?又能得出什么结论?命题是由题设、结论组成的,由题设得到这个结论是这样的。慢慢地,孩子们知道了这个王老师能教数学,能教历史,能教语文,什么都教、都讲。孩子们白天在二中听不懂的课、不会做的题,不用怕,晚上有王老师呢。
后来又有了“阳光学堂”。两个时段的课。王老师和几位老师,周六、周日白天来上课。晚上还要来夜校。不怕福利院孩子晚上无事打闹淘气、管理员管不过来了。
来福利院讲课的桑珠孜区二中的老师,从十二人到十六人,再到二十人。课多时就去二十人。开始是自愿,福利院院长说,王老师,咱所有的孩子都想去听课。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一个教室,安排一位老师来教。在二中,王老师教初一初二初三,现在让他教小学生,有些难为,大孩子还好说,太小的孩子怎么教?从小学二年级到小学五年级、六年级,是在学校学的,六年级学校组织,要学到十点半到十一点。而阳光夜校,从初一到初三,就有四十一个学生。初一到初三,一个学年就有十五个。课怎么上?就讲题来说,一对一更好些,谁不会就给谁讲。学得好的,采取奖励制。
都不会做的题,就写在黑板上。
因为是福利院,晚上也让孩子们有个集体学习的地方,有个学习氛围。否则光是玩了,浪费时间。同时也解决了学校的差生补习的问题。
福利院的孩子平时喜欢看动画或读童话故事。这类片子不少,不单单是王老师陌生,连一些年轻老师也没看过。孩子们向老师问动画片里的人物,比如:熊大、熊二、光头强、小猪佩奇和乔治、小飞象等等。老师们面面相觑,没看过。
孩子们就将动画片和童话故事片里的情节,用生硬的汉语,讲给他们的老师听。还问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王老师答不上来,就说,老师没看过。要回答你的问题,老师回去先看看。
就用一个小本子将这些动画片、童话故事片或时尚的电视剧记下来,回到公寓,在电脑里搜索,然后看片子。
次旺多吉、朋琼、白玛、格珍、扎西普尺等爱看《熊出没》、《蜡笔小新》;
索朗卓玛、尼片、罗杰、次仁曲珍爱看《动物世界》《小飞象》;
旦增德色、次多爱看《马小跳》;
尼玛占堆、达瓦多吉、加布、玉加,爱看《变形金刚》;
卓玛拉姆、米玛吉宗、德庆曲珍爱看《苏菲亚公主》;
次仁巴宗、洛桑卓玛、旦增央吉,格桑央拉爱看《舞法天女朵法啦》《巴啦啦能量》。
还有的孩子爱听藏族歌曲:德格叶的《记得》、扎西平措《阿妈的手》《一面湖水》、羅布仁青《跟我一起去拉萨》、藏族组合ANV的《1376》……
突然发现有个孩子打蔫了,坐在座位上不起来,伏桌子上睡觉。
王老师走了过去,扶起他的头,吓了一跳:
扎西塔杰!咋这样了?
小男孩扎西塔杰,左脸肿成了一个大包,牙痛,鸡蛋大的肿包,整个脸都歪到了一边。
王老师说,你看你都这样了,还不吱声,老师给你请假,领你去看医生。扎西塔杰怕打针,怕开刀。王老师说,小伙子啊,你都整成这样啦,不治好,怎能学习呢?
西华医院就在福利院附近,王老师强拉着扎西塔杰,来到了西华医院,给他找了牙医。张开嘴巴,啊,啊,啊,张开都疼。牙床火红化脓,医生将牙床割开,敷上了药。
看了三次,肿包消了,好了。扎西塔杰的脸,又恢复了俊俏。
平时要备一些“大头”药(感冒药)。除了这药,时间长了,就知道该备一些什么药了。消火的、止咳的、拉肚的、头疼脑热的。孩子们跟王老师有感情,上课时,就不像刚来时那般肆无忌惮闹腾了。王老师说啥,不管激动也好,心平气和也好,都非常听话。
拉珍是班级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喜欢学习。期末考试,全班将近五十人她考了第三。在这之前,她是第四、第六。之前的之前十名左右。拉珍性格倔强,每次写作业,只要自己不满意,就撕掉重来。有时候跟老师要题做,做不出来,急得直哭。
拉珍也爱玩,王老师很喜欢她。有时候她需要笔呀、本呀、文具呀,都会给她。
王老师问他,说你想买什么,老师都给你买。她说给我钱就行。王老师从去年三月份,每周给她二十块钱,让她购买学习用品。拉珍这孩子非常瘦,王老师就说,你在课间的时候,饿了买一点儿吃的。但你不能买那些垃圾食品,要买商店正规食品。她听话,说行。完了之后呢,比方说这周要是给她二十块,她没花或没花完,下周就不要了。
格桑央拉的母亲改嫁了。格桑央拉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在家乡。格桑央拉愿意学习,成绩不差。她在班级排十名左右。格桑央拉争气,后考入了日喀则上海实验学校。
朋琼的爸爸是汉族,去世了。她的母亲是藏族,后来也去世了。
一同考入上海实验学校的,还有旦增央吉。上海实验学校是日喀则重点学校,放学晚。王老师每晚上课,看不到她俩,只有星期天能看到她们。
旦增央吉上小学时,天天跟格桑央拉在一起。旦增央吉也关心王老师。王老师来日喀则那年冬天,空气干燥,鼻子出血,嗓子难受、咳嗽,格桑央拉和旦增央吉每次都打来热水,倒到水盆里,将自己的毛巾放入水里,再拿出来攥干,让老师擦脸。
看着孩子又脏又黑的毛巾,王老师心想,不能违了孩子的心,你不接过来说明你嫌弃,就会拉远了与孩子的距离。于是王老师接过毛巾擦脸,擦着擦着,眼泪涌了出来。
曲桑拉姆在桑珠孜区二中读初二。王老师每天七点半到“阳光夜校”,都能看见她在夜校的教室里学习。如果教室里有一个孩子,那肯定是她。最后走的,也是她。
曲桑拉姆有时候题做不上来,就掉眼泪。
王老师说:问题就是让人思考的,不动脑子思考的,不是问题。你遇到的每一个问题,先不要急于去做,先要仔细看,从头往后看,从后往前看。用自己学过的知识来理解、认识,做到融会贯通,你才能解决这样综合性比较强的问题。
曲桑拉姆非常开心。期中考试之前,她跟老师说:老师,我的数学问题解决了。
王老师说,你不光要学好数学,其它科呢?
其它科,没问题。
孩子自信,做老师的,心里高兴。学生的努力是一方面,老師的心理疏导、帮助,更需要。曲桑拉姆的进步很大,成绩上来了。
几个女孩,从精神面貌上,跟以前比都有了相当大的改变,非常阳光,也喜欢跟人交往了。曲桑拉姆虽然性格内向,但身边也有几个小伙伴了,每天一起玩耍、一起做作业。
格珍与朋琼,都是从定日县来的。朋琼是零三年生的,格珍是零四年生的。曲桑拉姆也是零四年生的。格桑央拉、丹央,都是零五年生的。拉珍是零七年生的。
每到过生日的时候,王老师都会给她们买个大蛋糕。让她们把一些小朋友都叫来,十来个孩子,围在一起唱《生日歌》。在王鸿飞老师的宿舍里,有好多切割下来的五升的矿泉水桶,盛放一些自来水给空气加湿,废品利用,自造“加湿器”,以缓解高原稀薄的空气带来的干燥。
他白天在桑珠孜区二中上课,晚上在福利院上课。
忙碌,也充实。
对于王老师来说,教师寓舍,其实就是一个睡觉的窝。他每天回来的时间很少。屋子里没有什么活物,盆花和绿植是不敢养的,没空儿浇水。把花儿养死了,心疼……
三年的时光,虽然生活艰苦,但他愿意在高原,愿意与高原的孩子在一起。
王老师到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如果再援藏三年,他还会选择日喀则,因为他喜欢二中,喜欢福利院的孩子。喜欢扎什伦布寺,喜欢雅鲁藏布江,喜欢年楚河……
对于王老师来说,却也有难度,他岁数大了,三年援藏期满,无论是谁,都得回到内地。
但他渴望着,能够继续留下来,跟二中的学生在一起,跟福利院的孤儿们在一起。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