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利率环境下日本银行业生存之道

2021-03-03 06:16许炜贾润崧陈曦
银行家 2021年1期
关键词:银行业利率银行

许炜 贾润崧 陈曦

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日本的银行业一直在超低利率和通缩的环境中运行,贷款利率一直在下降,导致银行业的净息差持续走低(见表1)。2016年2月,日本央行开始施行负利率政策,标志着日本进入负利率时代。在此期间,贷款需求停滞不前,因此银行无法通过扩张规模来弥补利率下降所产生的损失。为了弥补核心业务萎缩造成的损失,日本银行业大举增加了政府债券的购买规模,并将目标瞄向海外市场。本文通过回溯日本银行业在过去二十年中如何应对超低利率这种不利的宏观环境,以期为未来几年中国银行业可能面临的类似环境提供有用的启示。

超低利率对银行的影响

息差降低

在经历20世纪90年代股市崩盘和房地产市场泡沫破灭之后,日本央行持续降低利率以支持国内经济发展和稳定银行业。从1991年到1995年,贴现率从6%下降到0.5%,2001年日本央行进一步将其降低到0.1%,目前维持在0.3%的低位。在政策利率下调后,货币市场利率和债券收益率也做了相应调整,3个月日元LIBOR自1995年以后一直在1%以下运行,并在2016年5月进入负利率区间,最低下探到2020年3月份的-0.13%;十年期国债收益率从20世纪90年代初的8%一路下降,并在2016年2月进入负值区间,最低跌至2019年8月的-0.3%。

实际上,日本央行的超级宽松政策起初为银行的盈利带来了两方面的积极影响。一是较低的利率推高了所持证券的市场价格,使得银行能够从先前的投资中获得资本利得收益,银行部分受益于收益率曲线的陡峭化。二是由于短期融资利率调整的速度比长期贷款利率调整的速度更快,使得银行能够扩大利差空间。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到末期,这两方面影响都倾向于提高银行的盈利能力。直到2000年左右,日本銀行业的净息差收入才开始恶化,政策调降利率和银行实际经营业绩变化之间存在较长的时滞。到2005年底,即日本央行实施量化宽松政策近五年后(2001年开始实施),通缩压力似乎已得到缓解,在随后的三年里(2006~2008年),日本央行开始小幅提高利率。在此期间,信贷需求并没有进一步恶化,银行的利息收入也略有改善。然而,随后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外部冲击,日本央行于2009年再次降息,商业银行净利息收入和利润率直到现在,一直在下降(见图1)。

贷款需求下降,资产规模缩减

尽管日本央行已经降低了名义利率,但实际上通货紧缩的压力抑制了实体经济部门的贷款需求。即名义利率虽然已经降下来了,但是物价下降得更快,实际利率反而一直保持着正数。

商业贷款受经济持续不景气、计提减值、需求较弱以及风险偏好下降等因素的影响,从1996年开始连续9年为负增长,至2005年才转为正增长;之后,2009年、2010年因金融危机再次跌入负增长,2011年才开始持续保持正增长,但增速一直较低,平均仅为2.46%(见图2)。此外,如图3所示,贷款占总资产的比例从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开始也持续下降,截至2019年末为45.95%,较1995年的64.73%下降近20个百分点。

加大了银行业风险

通过观察日本银行业盈利能力变化可以发现,虽然日本净息差在持续下降,但其盈利能力并没有展现出单一的下降趋势,而是出现了高度的波动性(见图4)。这里面涉及到超低利率环境所反映的经济不景气及背后的信用风险问题。在20世纪90年代经济泡沫破灭后,日本信贷质量急剧恶化,央行通过降低利率,试图增加信贷供应,也让银行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不良贷款问题。由于日本的主银行制度,银行继续向负债累累的企业提供资金,以防止它们破产。“僵尸企业”——指已停产、半停产、连年亏损、资不抵债、主要靠政府补贴和银行续贷维持生存和经营的企业——一词就源于日本。但是,这只是推迟了问题的爆发。尽管利率不断下降,日本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因处于经济停滞和价格通缩的状态,企业破产案件不断上升。

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日本政府开始更加果断地解决不良贷款问题。特别是要求银行以更加透明和严格的方式报告贷款质量,同时要求银行停止向“僵尸企业”继续提供贷款。这直接导致了无力偿债的企业被迫退出市场,不良贷款增加。截至2002年3月,不良贷款率达到8%的历史峰值,日本当局提出要在三年内将不良贷款率减半的目标,并采取了一系列举措,包括加大对中小企业的支持、帮助问题企业重组、加大不良贷款核销等。经过此次整顿,日本银行业的资产质量得到显著改善,从8%迅速降至2005年的2%左右(见图5)。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再次提高了日本银行业的不良贷款率,但此次提高的比例很小,仅从1.5%增加到了2.4%,相对较好地度过了此次金融危机。与欧美银行业不同,日本银行业在美国抵押贷款市场上几乎没有敞口,而且在经历了国内房地产泡沫之后,日本银行业对房地产也采取了更加谨慎的态度。

银行活期存款大幅增加

从日本的存款结构来看,其结构变化非常明显。其中,活期存款占比已经接近70%,截至2019年末为68.16%,较二十年前提升了33个百分点,而定期存款占比则从60%以上降到了2019年末的30%以下。主要原因是经济低迷下融资需求相对较弱,银行庞大的资金来源已经相对过剩,导致银行压缩高成本的存款。而在零利率以及负利率政策下,定期存款已经没有期限利差,与普通存款的利率相差无几,这进一步迫使银行压降定期存款规模。

日本银行业应对超低利率的解决之道

银行业并购浪潮此起彼伏

当日本的主要银行因20世纪90年代房地产和股票市场泡沫而持续遭受损失时,超低利率迫使银行间开始通过并购来解决日益严重的偿付能力问题,日本银行业自此开启了并购重组的浪潮。日本政府对问题银行采取的也是“尽量保全”的态度,不主张银行破产,而是促使相对健康的银行兼并出现问题的银行。

按照日本的银行业分类,银行主要有城市银行、区域性银行、区域性银行Ⅱ三大类。其中,城市银行类似于我国的大型商业银行,在国内外都有分支机构,且业务条线广泛,是日本大财团的中坚力量,比如东京三菱UFJ银行、瑞穗银行、三井住友银行等;区域性银行的作业区域通常专注于一个地区,约有80%的贷款提供给当地的中小企业,类似于我国的城市商业银行;区域性银行Ⅱ通常比区域性银行规模更小,但其提供的服务与区域性银行基本相同,类似于我国的农村商业银行。

从表2可以看到,城市银行数量从1990年的13家逐渐缩减到2019年末的5家,其中比较知名的并购案例有2001年住友银行和樱花银行合并组成三井住友银行,2003年DKB银行、富士银行和日本兴业银行合并组成瑞穗控股,2006年东京三菱银行和UFJ银行组成东京三菱UFJ银行等;前五大银行的资产占比持续提升,从1996年的不足40%增长到了现在的65%(见图6);区域性银行Ⅱ的数量也从68家减少到了39家。同时,银行控股公司也经历了从无到有,并且数量越来越多,说明银行在此期间是通过不断争取牌照来拓宽自己的业务范围的。从理论上讲,并购使得银行可以通过降低运营成本来实现规模经济,并且还有助于降低不良贷款规模。

资产结构转向证券投资和同业业务

随着贷款需求萎靡以及存贷比持续下降,日本银行业开始转向由公共领域贷款来代替私人贷款。但由于政府债券和存款之间的利差很小,依然无法弥补贷款业务盈利下降的损失。尤其是随着日本央行一轮又一轮的量化宽松政策,大量购买日本国债,压低了国债收益率,加之日本银行业的债券投资组合的平均收益率也在下降,国债的吸引力越来越小,日本银行业不得不开始减少国债购买规模。

从日本银行业的资产分布图来看(见图3),投资资产从1999年开始增长较快,结构上主要加大了国债等投资资产的配置,证券投资占总资产的比例最高点为2011年的32.09%(其中包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内的国债占证券投资资产的66.42%),之后在实行负利率后有明显的下降,截至2019年占比为17.28%,基本回到20世纪90年代末的水平。此外,证券投资结构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由于本国利率不断下降,国债投资占比从2011年的高点持续下降至2019年的39.92%,资金更多地投向了国外债券(2019年末占比为27.47%)。值得注意的是,在超低利率环境下,日本银行业并没有试图从高收益的股票市场中掘金,其股票投资占比也在持续下降,从1993年的32.79%下降到了2019年的7.13%,这可能与日本股市泡沫在20世纪90年代破灭,股市失去了多个“十年”有关(见图7)。

至于现金和存放同业资产,虽然在总资产中的占比相对较小,但是自2013年后该比例有明显的提升,截至2019年末占比提升至22.17%,较2012年的4.99%提升了近20个百分点,特别是日本央行施行负利率政策以来提升得更加明显,主要反映了经济不景气环境下实体融资需求下降,导致银行资金过剩,同时由于低利率环境下资产配置效率显著下降,银行更加偏好低风险资产。

拓展非利息收入

传统上,日本银行业与大多数银行一样,一直高度依赖与核心存贷款业务相关的利息收入,息差收入占总收入的近80%。但是,息差收入在低利率环境下越来越难以维持,银行必须不断调整业务条线来应对不断下降的利率。所有银行都在试图改变其业务模式,以期开辟出新的收入来源。对于不同的银行,应对策略有所不同,大型城市银行普遍将业务扩展到海外或其他业务领域,如信托业务或证券业务,而小型区域银行的选择却少得多,主要是将业务区域拓展到大都市,并调整其资产组合和贷款策略。

进军海外市场。日本大型城市银行和银行控股公司能够利用其现有的国外分支机构和代表处来扩展其跨境业务,包括美国、欧洲和新兴市场。近几年来,日本商业银行一直在美国市场稳步扩张,相比之下,对欧洲市场的拓展在2007年以后增长较慢。此外,日本商业银行在全球离岸中心(以开曼群岛为例)的业务增长非常迅速。与发达市场相比,新兴市场的风险敞口仍然很小,其中亚太地区在过去十年增长较快,主要以中国、韩国、印度、印尼为主导,拉美、非洲和中东地区的份额很小(见图8)。

海外投资为日本银行业盈利状况的改善做出了积极贡献,尤其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其有明显贡献。然而,从前述的利润数据来看,从国内市场转移到国外市场还不足以弥补国内市场收益下降带来的负面影响。

中小银行由于海外业务较少,无法从海外扩张中获得类似于大行的收益,所以它们试图将业务布局扩展到与其本地市場相邻的大都市地区。一般而言,日本大型银行和中小银行的业务区域并不重叠,随着中小银行也进入几个大都市地区,银行业竞争进一步加剧。根据日本央行(Financial System Report〔2012年10月〕)的研究成果,地理区域扩张几乎没有改善中小银行的盈利能力,贷款额(量)的任何增加都被利差(价)的下降所抵消了。

多元化经营。除了行业范围内的兼并重组和地理布局扩张外,日本商业银行还扩大了服务范围,并积极建立新的业务条线。大型银行增加了资管业务,并扩展到做市和衍生品交易。例如,瑞穗集团提出要在控制贷款规模的基础上,增强集团证券和信托功能,构筑与客户的全面合作关系,提高非利息收入,同时还提出“去银行化”构想;中小银行也开始使用结构性产品和衍生品来丰富其投资组合,但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相关的业务规模有所压缩。

进一步挖掘现有客户的业务潜力。由于日本的主银行制度使各银行与客户之间能保持长期稳定的关系,银行利用其对公司和客户的了解开发了新的咨询服务——提供除传统贷款以外的企业经营管理方面的支持。银行可以为现有的中小企业客户提供商业咨询,帮助它们寻找业务增长机会和改进商业模式。区域性的中小银行还建立了所谓的业务匹配策略,由银行出面牵线,帮助自己的客户之间建立业务往来。由此可以看出,日本的银行业金融机构在不断深挖现有客户的业务机会,使得与客户关系更加紧密,以此来增加手续费和其他资金收入。如区域性银行Ⅱ开始进一步下沉客户市场,关注初创企业和创新类的年轻公司,因为新创企业融资需求旺盛,能实现高于平均水平的增长;且区域性银行Ⅱ对当地的经济和企业状况有充分的了解,目前来看,初创企业潜在的信用风险似乎也可控。

结论及启示

通过总结日本银行业在持续三十年的超低利率环境的生存经验可以发现,超低利率(负利率)对银行的资产配置偏好、经营行为、盈利能力都有巨大影响,存贷息差和期限息差收窄是影响商业银行盈利的主要因素,因存款利率有刚性下限,银行的存贷款息差大幅缩窄;而平坦的利率期限结构也决定了银行期限错配的息差收益极为有限;通货紧缩的普遍背景下贷款需求下降也令商业银行的经营情况不容乐观。为了应对种种不利影响,日本银行业通过拓展海外市场或进入新的业务领域来弥补国内信贷业务的利润损失,与此同时,行业内的整合时有发生,行业集中度不断提高。

超低利率本身是经济极度虚弱的表现,反映了整体经济的不景气。为了有效提振经济,各国货币持续超发,短期很难消化,目前爆发的新冠疫情让全球经济再度蒙上阴影,超低利率及负利率很可能将成为一种普遍的长期性现象。为此,国内商业银行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做好应对:一是前瞻性地考虑构建适应低利率环境的盈利模式,加快布局中间业务,提升非息收入占比。很显然,在负利率环境下经营的商业银行,应当降低对利差收入的依赖,减轻对规模扩张在盈利增长中的过度依赖。二是优化资产负债配置策略。在资产端业务方面,可积极拓展监管层力推的小微企业等普惠领域,积极开拓长尾客户,以提高风险资产收益率。同时,进一步推动贷款方式的转型,减少对抵质押品的过度依赖,逐步提高信用贷款的比重。负债端,要适度增加主动负债占比,因为金融市场的资金敏感性较强,可以更好地匹配资产端的利率下行。

(作者单位:澳门国际银行,澳门科技大学国际学院,其中许炜系武汉大学与南方科技大学联合培养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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