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被风举起

董喜阳

深夜的楼道

楼道里的光具有了自觉性

楼梯转世成波浪

灯盏匿于其中，更替的线绳缠绕着

啪！打火機站出来

裤子的裂纹在燃烧里失语

有人在暗色中虔诚地祈祷

有人跪下来

向着虚无打手势

我听见楼道中的几声犬吠

仿佛黑夜在原谅自己的罪过

当着众多解脱者的面

和尚盯着教堂高耸的圆顶

道士回忆自己的祖宗

我的身体，兴奋后便沉默的石头

怀着心思在墓地里低沉

咔……此时，灯闪了几下

浮生被风举起

却不知将落到何地——

我的生命终究不过一口气

不知何时就被呼出

世界与我

你说我的思念，远没有井水深

没有断裂的韧带长

没有月亮忧愁的面部宽

可啤酒涌起的波浪已覆盖黄昏

在干瘪的腹部编织成了涟漪

你说话的声音好大，刚好淹没了真理

时光把回忆串成一条河

请你铭记上游，也能把下游收编

请你翻开日记，也别忽略

脱落的封皮。我们曾经趟起尘土

在灯光恩宠的酒吧

请你务必珍惜晨光

也要严肃而认真地对待幽暗

在年岁穿梭的都市中

我始终不能占据一条街道

不能轻易地占领被世界淹没的两端

海面上的钉子

市场，一个人的叫卖多像

寂寞的野鸭在草丛里下孤零零的蛋

它的财产就是湖面漂浮的白色波浪

一个身着短袖的中年人

是季节在陶瓷里唯一的移动

你可听见一颗草莓正被时光吞噬

落下的泪，犹是一枚红果

砸疼了叫卖者的眼睑

他将苦难的双眼隐藏

谁的双眼将接收他，在看似恢宏

却无人问津的街道上？

他的内心有波澜

递出去的手，经常被衣袖折断

月光开始巡视了

月光即使在最忧郁的时候

也身着一件皎洁的外衣

今夜谁将以母乳喂养他们？

攒动的人流像逐渐远离的

岛屿，包括我

且亮且小，且行且远

仿佛一枚坠落在海面上的钉子

一种见闻

掬起天气的欢愉

有多余的水分变得暗淡

山体的扩散，鸟鸣成为祸根

一个患有疾病的女人

裙摆飘荡，被风拧成吹拂的模样

高跟鞋吱吱作响

她高调成站立枝头的蕾

她主动的心像山倾倒

她走过墓地，不去哭丈夫的死亡

她习惯了在死亡中安静

选择安静的时辰，进行第二次死

子时渐近，她拍时间的肩膀

远处，一棵颓废的灌木轰然倒塌

提示

一座楼房在燃烧，我拦不住

一匹马的嘶鸣，我抓不住

只有手中的焦炭，仍有余温

超度的道士不穿鞋

念经的和尚不点香

许多的罪被耕种，籽粒落在何处

并没有人知晓

会飞的语言，并不长出翅膀

你的罪过，不会在机场

做出滑翔的姿态

跌倒的诵经人，口中的嚅动

并未真正停止

就像软弱的语言被扶住

扶住的不是镜框，不是窗口

更不是张开的“○”型的利刃

那是坚硬的铁

众口铄金的晚安，以及

匠人尚未处理完的一段抒情

黑夜，是一段语言

采摘的人到了门口，嗬！

海中的一粒盐

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出了海面

语言如风

光秃的镜面上，声音站不住

摩擦明显带有火的属性

你的日子有时粗壮得像小伙子

而今，成了无依仗的长枪

哑火的担忧，你的焦虑仿佛瀑布

挂在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尽管三月是一个很好的猎手

但这河水流淌着，竟成了冰

身体是黑色的，那张光滑的脸

冷冻出了发光的事物

可有雪藏于其中，可有蛮横的

叫喊照镜子？一个猎手

说着如此怨怼的话

那绝望人的语言，恰巧如风

小孩子

自然的羞耻之心，带有生长的欲望

它的发烧传染给体内的草

这带有旷野特征的植物，热烈地

献身。像是某种内疚、羞赧

或是良心的不安

雄浑的黑土地

神灵手里泼下的墨，不再佯装成时间

的哑巴，这个季节泄露了所有的秘密

深沉的谎言，它到真实的距离

远比不上母亲两个乳房间的位移

雨还是那样下

我的祈求达不到上苍的耳前

在一条平整的街道上，尽管看不到

跃起的洼地，可母亲的鞋印里

还是淤积了过多的水分

这些凝聚的水，有另外的想法

它们变成霜寒，把森林弄得只

剩下一双眼睛，大大的，瞪着世界

没有人为母亲哭泣

当有人喊起你，如你小时候喊起妈妈

你会蓦然发现，小孩子白色脸蛋上

她们的忧伤并不是多么明显

三月的命

三月的根须很长，想念很短

锦袍里的广告语

从床底浮出水面，凝结于根部的情爱

温馨得倒像一次愛情

活在泥土里的玫瑰，又跑到水中

保命的技巧越来越受关注

我突然想着。为春风

站台的花蕊，此刻不躲不闪

多像宫殿上的第三者

升堂时失了宠，却在一声退朝声中

化身虚无的请柬

三月，湖波尚算安稳。几朵

暴动的浪花，青春期的

起义，终究在留声机里被镇压

这是三月的命。凡间

不可多得。万家灯火，亮着

千年漫长的打坐，欲说还休的

是手心里温柔的萤火

为朴素的事物低头

失败走来，我微笑

闹市完胜辉煌，我微笑

风雨中，捧着金属香炉，我微笑

笑一只信鸽

掠过你的头顶，捎来春暖或秋凉

笑你说

讨厌。双手在兜里将我环绕

这个世界尽管收敛戾气

让我微笑的事物，好像正在灭亡

于是，我会经常揣着

体温计，好让季节的体温高一点

昂首，却见烈日炎炎

我低首，仿佛那些习惯于朴素的

众生，芸芸中好大幸福……

想说的一切……

一切命运，都是添加前

的薪柴。它们低头弯腰的祈祷

被灶台撞见。秋雨过后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的结局都是开始。一切的追寻

都是虚无缥缈的悼词

一切快乐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

没有泪痕。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的诗句都尝尽冷暖

一切交往的都是重逢，一切幽默的

都曾是最高防御。一切的爱情

都是青春的反复

一切的因果，都是活着的借口

一切的信仰都有呻吟

一切的你，和那个曾视你为一切的

我……一切的爆发都是

抵抗的片刻安宁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忆

想和你做一件温暖的事情

想和你做一件温暖的事情

比如把冒着热气的饭菜

再熥一遍，微风捂过的灶台

炉火能再旺点

多披几件衣物，增加一双毛毯

或是你，直接躲进

我并不宽厚的臂膀……季节的

门槛很低，春天提着鞋

跨过紫红色的枕木

地下的青草抬头可望见木质花纹

流水开始为你招魂

画眉鸟落在刚推开的柴门上

那是临时搭建的风景

羽毛是不可多得的材料

这样寂静的时光

夕阳端坐在远处的山丘上

俯视人间烟火

我们的温暖，或许就在快要

抵达的途中

往被褥里输送一只

温馨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