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梦

2021-03-02 09:40
时代邮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下水道大院巷子

上世纪末,县城里的园林所计划广植草木,需要大量的农民工,我的父亲便成为其中一员。因为吃苦耐劳,父亲很快得到了负责人的赏识,被调到县委大院负责打扫卫生。父亲有了近乎成为“公家人”的兴奋与自豪。为了干好这份工作,他甚至还由每天骑车回家,改为每星期回家一次。园林所存放锄头等工具的储藏室,则成了他的临时居所。

母亲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眼看着身边的人都出门打工,她却闲在家里,便非要跟着父亲进城。母亲不挑不拣,什么活都做。她在修建县城广场时,搬过砖,和过水泥,拉过沙子,也栽过树。她还当过保姆,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尽管这些活计都做不长久,总是这里一天,那里两天,母亲却做得兴致勃勃。

在一次成功疏通县委大院的下水道之后,父亲忽然发现,这个因为脏而没有太多人愿意去干的活,随着越来越多的楼房建起,将大有前途。于是他买下了一台电动疏通机器,在完成工作的间隙,四处接疏通下水道的活。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将自己的小灵通号码印在纸上,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很多小区的墙上。他还鼓动当时正读大学的我,在县城网站上为他发了一则像模像样的广告。

而母亲对于县城的第一个欲望,是让父亲在弟弟的学校附近租房,她要在这里安定下来,她要给弟弟一个可以每天回来吃饭的家。她满心都是构建一个温暖家园的梦想,她被这梦激励着向前飞奔,停不下来。

父亲走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巷子,最终,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找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母亲看到那座房子的第一眼,就立刻哭了出来。它是如此的破旧,破旧到连流浪汉都嫌弃。房顶上的瓦片破碎不堪,因常年漏雨,屋内墙壁都发了霉,黑黢黢的一片。而三面院墙则四处张着大口,冷眼盯着想要开辟新天地的父母。

父亲没有跟母亲争吵。他默默地买来水泥、沙子和砖瓦,只用一周的时间,就让只有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和不大的庭院改换了模样。院子里新铺了一条红砖甬道,这样下雨的时候走路便不会沾泥。就连外面的灶房也修葺一新,去粒后的玉米棒可以拿来烧火做饭,节省买炭或者煤气的费用。

母亲站在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红了眼眶。她什么也没说,只拿过铁锨去整理阴沟,那里堆满了腐烂的落叶,堵住了向院外排放雨水的出口。这是巷子的最深处,马路上的喧嚣,在七折八拐之后自动消失。母亲用沉默无声的劳作,与父亲达成了和解。

我们家在这座连房东都懒得来收房租的院落里,一住就是四年。等到弟弟升入高中,我读完大学,父亲也离开了县委大院。他已成为一名专业的下水道维修工,像他年轻时学习针灸那样,熟知这个县城地下每一处问题管道的穴位,并慢慢攒出一笔可以让我们买下一栋老旧楼房的钱。

这是我们家族进城的起始。我们就是借助一个又一个的房子,完成了从乡村到城市的迁徙。那些承载了风雨的房子,它们永不会被我忘记。因为,那是我们孤独迁徙中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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