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小熊软糖

2021-03-01 17:53梦我
花火B 2021年12期
关键词:滑板奶奶

梦我

作者有话说:其实《少女的祈祷》这首歌,和我这篇文要表达的初衷不太一样。歌词里的少女反复祈求天父“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但是暗恋者并非罪人,也不需要怜悯。宴秋同样会在暗恋中心酸或惶恐,我却不希望她卑微,我希望她能坦荡地去爱别人,也要理智地爱自己。宴秋祈求的并不是一份恩赐,她只是希望少女真心永不蒙尘。

她喜欢了辛禾三年,没有得到过回应,难免不让人遗憾。但她的优秀,却可以让她看到除了他以外的更大的世界,即便他离开,她也不会一蹶不振,因为未来她还有千万种选择。

楔子

2021年春节前夕,辛禾决定回国。

收拾行李的时候,舍友坐在旁边打量他半天。

这些年辛禾几乎每天泡在实验室里,回宿舍了就看看球赛、打打游戏,要不倒头就睡。一拿到了物理学博士学位,他毫不犹豫地就要回国,像个按部就班生活的机器人,没什么人情味儿。

舍友纳闷,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让你上心的姑娘吗?”

辛禾一边往箱子里塞东西,一边“嗯”了声,一听就是敷衍。他好像天生在感情方面缺条神经。

少顷,抬起头那一刻,他的目光不自禁地飘到床头的平安符上。

当年出国时,他怕麻烦,带的东西不多,很多家当都是过来才置办的,但却鬼使神差地带走了这个平安符,还在床头挂了这么多年。

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双十七岁的明亮眼睛。

舍友的话,他刚刚没怎么听进去,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

辛禾初到安平时,他父母刚离婚。

家里闹得乌烟瘴气,两个工作狂谁也不愿意带孩子。原本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转眼成了拖油瓶,被踢回了安平的奶奶家。

辛奶奶身体不好,家里也没有别人,所以初到安平那天没人去接他。辛禾一个人拖着行李,顶着炎炎烈日找回家里时,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谁知推开门第一眼,他就看到一个女孩窝在他奶奶怀里撒娇,说下午要喝酸梅汤,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反倒显得他这个拖着箱子站在门口的亲孙子像个外人了。

宴秋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T恤皱巴巴的,露出一段汗涔涔的脖子,那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奶奶发现门口的动静,连忙欣喜地迎上去:“辛辛回来啦!”

原本跩跩耍酷的少年,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皱眉:“奶奶!”

宴秋扑哧一声笑出来,抬眼就被辛禾冰冷的眼神逮个正着。她的笑尴尬地凝固在脸上,“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绝对不是嘲笑你的意思!”

老太太赶紧给他介绍:“这就是隔壁家的女儿宴秋。小姑娘漂亮吧?白白嫩嫩的。”

辛禾是听说过宴秋的。宴家和奶奶做邻居很多年,宴秋经常来陪奶奶解闷,有时奶奶生病了,甚至是宴秋去陪床,所以奶奶一直很喜欢她。

想到这里,辛禾看她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嗯啊地附和着老太太,然后上下打量了宴秋一眼,嘲笑道:“确实,跟个汤圆儿似的。”

宴秋却毫不介意,大大咧咧朝他笑一下,辛禾默默移开了目光。

奶奶去厨房给辛禾准备凉茶,客厅里只剩他们俩面面相觑。

宴秋确实觉得辛禾有些冷漠,但他是辛奶奶的孙子,她还是想和他打好关系。于是她主动示好,带着几分傻气,讪讪地笑着,伸出手问他:“辛辛,你吃糖吗?”

辛禾听到这个称呼,眉头一跳,就想骂人。

但是他看着宴秋笑容灿烂的脸,又闭嘴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宴秋渐渐觉得有些尴尬,刚想放下手,他却从她手里接过那颗小熊软糖,狠狠地用指尖捏变形,然后扔进嘴里,拖长音嗯了一声,像个别别扭扭的小孩儿。

宴秋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了,于是对着他笑得一脸慈祥。

辛禾原本嫌她有点烦人,但是现在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毕竟她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那就让着她好了。

辛禾转入安平一中的时候,是高一的下学期,正好分到宴秋班上。辛奶奶经常说辛禾父母不在身边,怕管不住他,怕他学坏,于是让宴秋帮忙在学校看着他。

辛禾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宴秋几乎没见过他做过出格的事,除了偶尔上课睡觉。他基本上算是个听话的好学生,而且每次考试成绩还过分优异,篮球也打得不错,在班上人缘好得不行。

辛禾这个人有种自信又张扬的气质,即便一句话不说,他也自成风光。

最初两人不熟时,宴秋和他在学校很少说话,但毕竟住得近,二人难免会同路回家。每次辛禾都默默地走在她和马路之间,显得挺绅士。

一起回家的次数多了,辛禾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人太多的时候,她被堵在门口挤不上公交车,辛禾就在身后看着她的狼狈样乐不可支,然后一边嘲笑她腿短,一边把她推上车。

宴秋给辛老太太汇报说辛辛很乖,没想到第一次发生意外,竟然是因为她。

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辛禾时常和人约球。偶然一次他抱着篮球路过广场,就看到宴秋熟练地在玩滑板。

他径直走到了宴秋跟前。宴秋看到他,吓了一跳,只见他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移,盯着地上的滑板。

他们之间约等于没有默契,这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读懂了他的眼神,于是客套地问他:“你想学吗?要不……我教你?”

辛禾点点头,把篮球扔到一边,毫不客气地一只脚踩在宴秋的滑板上:“那麻煩你了,来吧。”

只有一个滑板,宴秋自己都还没玩够就被辛禾抢走了,她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辛禾几乎在各方面都天赋异禀,仅仅一下午就几乎反超她这个半吊子师父了。

“不是几乎,是已经反超。”辛禾认真地纠正她。他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好兄弟”,一只手提着滑板,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家的方向带,还很不客气地说,“咱们明天还来。”

谁跟你是“咱们”?宴秋简直无语。

后来辛禾自己也买了滑板,他们俩整个暑假都消磨在那个小广场上。

假期的最后几天,烈日当头,宴秋玩滑板时穿了件T恤配短裤。滑累了,她站在路边看辛禾时,突然发现有个男孩举着手机跟在她身后,矮着身子拍她的腿。

宴秋吓一跳,尖叫一声,从滑板上摔了下来。

辛禾就在不远处,闻声回头,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踢开滑板,三两步跑过来,然后一把将男孩的手机打翻在地。

最后,男孩在辛禾的威慑下删了照片,哆哆嗦嗦地跑了。

辛禾回头,宴秋还坐在地上。他在她面前蹲下,盯着她膝盖上摔出的淤青,突然伸手按了一下,宴秋疼得龇牙咧嘴。辛禾看着她的表情,很没良心地笑起来。

夕阳在他背后,给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光。他笑起来时,漆黑的眼睛弯成了很温柔的弧度,宴秋看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笑起来这么温柔的人,却总是带点孩子气的恶劣,他朝她脑门吹口气:“看什么呢?”然后背过身子,“赶紧上来,该回家了。”

宴秋安安静静地趴在辛禾背上,手上拎着他们俩的滑板。辛禾的背清瘦却宽阔,步伐也很稳。走到路灯下时,他们俩重叠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宴秋盯着地上的影子,感受到辛禾皮肤上的温度,心突然跳得很快。

高二开学不久,安平一中一年一度的篮球赛季开始了。

辛禾个高手长,球风犀利,又准又狠,脑子还活络,很快成了球队的主心骨。

球队训练时,很多女生都会慕名去看辛禾。宴秋也去看过,明明知道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但她总是一天四五次地假装路过球场,然后状似不经意地一瞥,其实每次短暂的目光都精准锁定在辛禾身上。

篮球赛预赛期间,月考成绩出来了。

宴秋这次考得不错,和辛禾并列第一,但两位当事人甚是低调,都没有去红榜前看过一眼。

辛禾也是第一,他没去看红榜,宴秋觉得如果自己去看,两相对比就显得她没见过世面,她不想在辛禾面前被压一头。所以等到放学其他人都离开后,她才敢偷偷摸摸地跑去红榜前看自己的成绩。

看到两个人挨在一起的名字,她竟然生出了一丝窃喜和甜蜜。

没想到她刚站在红榜前没多久,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宴秋慌慌张张地背过身靠在墙上,假装自己不是专门来看红榜的样子。

来人是辛禾。

他穿着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额发上还在滴汗,微微喘着气,应该是刚练完球回来。

宴秋僵硬地朝他打了个招呼,祈祷他快点离开。没想到这人竟然赖着不走,还学她一样靠在墙上。

辛禾比她高得多,她抬头只能看到他因为运动过而微红的耳朵。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辛禾偏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偷看被抓到,宴秋更僵硬了。

“看自己成绩为什么偷偷摸摸?”辛禾微微弯腰,低声问她。

宴秋不擅长撒谎,反正都被抓包了,她干脆说了实话:“因为有时候,对于自己在乎的、喜欢的东西,我总会瞻前顾后,心生胆怯。”

辛禾是像太阳一样张扬率性的人,似乎很难理解这种曲折隐晦的少女心思,所以他皱起了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明天来看我打球吧。”

宴秋一愣,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看你路过好多次,从来都没停下来看过。其实我球打得还不错,你不如来看看。”他说这话时没看宴秋,只是掀起衣服下摆给自己扇了扇风,语气随意,像在陈述事实。

但是宴秋做贼心虚,总害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还是答应了。

虽然她总是对喜欢的事物胆怯,但这次是他先向她伸出了手,她也想给自己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

篮球决赛开始前,班主任请观战的全班同学吃雪糕,宴秋作为班长去统计大家的口味。

她故意最后才去问辛禾,她像个小偷,偷来各种碎片时间与他独处。

他刚在球场上热过身,一身汗涔涔的,宴秋走过去时他正在仰头喝水,手腕上戴着去年生日时宴秋送他的護腕。护腕是定制的,内侧边沿印着他名字的缩写。

宴秋在他身边站定,看到水和汗珠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她假装淡定地挪开目光,问他要什么口味的雪糕。

辛禾低头瞥她一眼:“你喜欢哪一种?”

“啊?”

他随意地说:“你喜欢哪一种就挑哪一种吧。”

宴秋憋红了脸问:“那就杧果的?”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眼神很快又飘到球场上去了。

宴秋却像中了大奖一样,蹦蹦跳跳地去买雪糕。辛禾的目光从球场再次飘到她写满欢快的背影上。他看着她脑后双马尾晃来晃去,觉得她好像一只雀跃的垂耳兔。

最后辛禾没能吃到雪糕,宴秋也没有去看他的球赛。

等宴秋买完雪糕回来,给大家分发完毕时,决赛早就开始了,球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没能挤进去。最后她气哼哼地吃掉给辛禾买的雪糕,干脆回了没人的教室。

她挑选了两张靠窗的桌子拼在一起,然后躺在桌子上,沐浴在阳光下睡觉。

今天太阳很毒,辛禾一下场就趁乱溜走,想去厕所洗个手。路过窗边时,他正好看见呼呼大睡的宴秋。

在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绒毛,好像一颗新鲜饱满的蜜桃,又长又密的睫毛在她脸颊上投下阴影。

辛禾心里很短促地、莫名地动了一下。

天很热,外面很吵,他的目光也不过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甚至不耐烦去回味这种感觉,抬脚就离开。刚走了两步,他又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回头随意地丢在她身上,正好盖住她光着的腿,避免了走光的可能性,然后才转身离开。

篮球赛后辛禾名声更盛,隔壁班的蔚清梦对他最热情,即便面对辛禾的冷脸,也会笑嘻嘻地说一句:“交个朋友不行吗?”

蔚清梦不仅漂亮,还明媚张扬,自带女主角滤镜,但其他女生总爱抱团贬低她,因为她有着她们没有的资本,也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

但宴秋不想和别人一起对蔚清梦评头论足,因为任何人都有喜欢辛禾,和他交朋友的资格。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宴秋的情绪都不高。

学年大榜上她再没出现在榜首过,她早有心理准备保不住第一名,但多少还是有些失落。而且最近蔚清梦频繁出现在辛禾身边,看得人心烦。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教学楼下的台阶上,抱膝蜷缩起来。

辛禾从她面前经过时,宴秋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他。他只皱眉看了一眼宴秋,甚至脚步都没停。宴秋被他的反应气得够呛,拳头砰砰砸地,还小声念叨着:“没良心,猪才要喜欢你!”

没过两分钟,突然头上投下来一道阴影,捶地的手腕被人拉住。她再次抬头,看到辛禾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真诚发问:“你有病?”

宴秋愣住。

辛禾扔了包小熊软糖到她腿上,然后大力揉乱她的头发,嫌弃地说了句:“真是个事儿精,也不怕中暑,赶紧回教室去。”

说完他双手插兜,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没想到他是给她买糖去了。

宴秋看着他的背影,一边往嘴里塞糖,一边想,其实勉为其难地当下小猪也没什么。

那天下午刚好是辛禾和宴秋值日。结束后,蔚清梦像是掐着点,跟她班上那几个辛禾的朋友一起来到他们教室门口。

宴秋很清楚自己和蔚清梦的不同。

她厚着脸皮跟着辛禾,替奶奶监督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许逃课,不许上课睡觉,不许吃太多垃圾食品,运动时也要注意安全……

但蔚清梦不一样,她充当着朋友的角色,可以陪辛禾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宴秋自己都觉得蔚清梦和辛禾更合拍。

可是她的身体却很诚实,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道:“辛辛,奶奶让你放学按时回家。”

辛禾只犹豫了两秒,低头对她说:“你自己先回去吧。”

宴秋没答应,也没松手。

蔚清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宴秋,你烦不烦人啊?天天老妈子似的管着辛禾。而且辛禾看起来也不喜欢你叫他辛辛。”

宴秋被戳到痛脚,脸色煞白。

“你不喜欢吗?”她固执地仰头看着辛禾,就好像逼他在她和蔚清梦中间做个抉择。她其实不喜欢这样无理取闹,但是看着蔚清梦的笑脸,她就是涌上这样一股冲动。

辛禾神色有些冷淡,今天一下午他都不怎么高兴,看起来好像很累,垂着眸不说话。

其实他没想那么多,只是下午接了个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不出意外地又大吵一架,心里闷得慌。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吓到宴秋,又不想把情绪带回家影响奶奶,所以才想跟着朋友们放学吃吃逛逛,冷静一下。

他没注意宴秋的眼神,轻轻拨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你自己先回去。”然后就提步离开。

蔚清梦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

宴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他背影喊:“我在这儿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走!”

辛禾没回头,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宴秋坐在座位上,心里难堪又酸涩,红着眼圈发呆。半晌,听到雨打窗棂的声音,她才意识到下雨了,屋外天色渐暗。

她没带伞,直接走进了雨里,突然听到一阵踩着水的脚步声。她抬眼,就看到辛禾湿漉漉地站在她面前。他瞪着她,扯下外套盖在她头上,然后牵着她往外走,大声骂道:“你是笨蛋吗?”

宴秋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辛禾不回答,只是扯着她去学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把伞,然后让她自己撑好,载着她蹬车回家。

辛禾的后背已經湿透,能看见白T下面清晰的脊柱线条。宴秋忍不住偷偷贴近了点,伸长了手臂,用伞去遮挡他头上的风雨。

辛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没有不喜欢。”

声音有些含糊,但宴秋听清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是在回答之前的话,他没有不喜欢她叫他辛辛。

宴秋看着眼前清瘦宽阔的脊背,偷偷地笑了。

高三寒假前,有一次全班大扫除,是宴秋和辛禾负责擦窗户。

两个人一起擦窗户,他在外,她在里。隔着玻璃,辛禾高大的身影完全覆盖住了她。

他擦得专注,空余的另一只手按在玻璃上,全然没在意宴秋的目光和动作,于是她偷偷地也把手掌按在玻璃上,贴合上他的。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密重合。

她正在傻笑,抬头突然发现辛禾已经停下动作,正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宴秋吓得说不出话,还是辛禾先开口,他指了指她那侧窗户,语气充满困惑:“你在干什么?”

宴秋低头去看,发现刚擦干净的玻璃上,又被她印上了清晰的掌纹。她的脸瞬间涨红,重新擦了一遍。

辛禾嘴角弯起来,明晃晃地嗤笑她。

打扫完就放寒假了,辛禾没骑车,所以久违地和她一起回家,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雪。

宴秋抬头看了好一会儿,有些遗憾地对他说:“你看,安平的雪总是这样,稀疏轻薄,一点也不过瘾。”

她葡萄似的眼睛很亮,雪花落在她的长睫上,显得她格外稚气。辛禾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脸上浮起一点笑,回答她:“嗯,但是也很漂亮。”

他神色认真,语气平淡,但宴秋莫名其妙地竟然生出了一种“他不是在说雪,而是在说她”的错觉。那双清冷漆黑的眼睛,撩拨着她隐秘的少女心。

假期不长,春节过后,高三很快又开学了。

但是辛禾没有出现,宴秋这才知道他去托福班了。他打算出国,这么大的事,他却没有告诉过她。

四月的时候,辛禾才返校。

宴秋憋了几个月的愤怒和委屈,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看到他的时候分外高涨。

放学后,她把他扯到无人的角落,揪着他的衣领问:“出国的事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辛禾脱口就想说“这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对上宴秋红通通的眼睛,他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对辛禾而言这真不算什么大事。出国去上个学而已,这难道不是人生最普通的事之一吗?她也一样要考大学,他只是选了一条不同的路。

但此刻他迟钝得惊人的神经难得有了一丝顿悟——感觉如果真说出来,宴秋好像会哭。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皱着眉试探道:“我……忘了?”

“什么叫忘了?是不是忘了你还要问我吗?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宴秋起初气炸了,现在看到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他有什么义务非得告诉她呢?毕竟在他心里,他的将来,也确实与她无关,所以也没有向她报备的必要。

她如同一锅煮沸的水,骤然冷却结冰。

宴秋松开拉住他的手,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转身。

辛禾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宴秋,顿时有些慌乱,他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无措地拉住她的手腕,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又松开,干巴巴地说了句:“回家注意安全。”

宴秋从始至终没回过头看他,自顾自地离开了。

直到高考结束,宴秋都没有和辛禾说过一句话。他也尝试过去和她道歉,但是宴秋把他当透明人似的,从不回应。

出成绩前,宴秋正在一座寺庙门口看银杏树,如今枝叶还是绿的,但不久后就会变成璀璨的金色。

站在樹下时,她的手机连连振动。班群里有人说辛禾拿到了心仪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大家纷纷刷屏恭喜。

其实暗恋有很多难过的时刻,但宴秋从来没有哭过。直到此刻,看到他成功的消息,看着他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这一刻她才想哭。

他拿到录取通知书,已经得偿所愿,往后在异国他乡,她希望他一直顺遂平安,于是给他求了个平安符。

唯一的私心是,她给自己求了一个同样的平安符,在一角上认真地写下他的名字。

辛禾离开前,宴秋终于和他和解。她把他送到楼下,将平安符递给他时,她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将会与她远隔千山万水,她的少女心事或许永远都不见天日。那一刻,她突然有种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冲动。

宴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辛禾感觉到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于是摘下耳机,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俯身认真去听。

她鼓起勇气,一字一句道:“其实我喜……”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奶奶问他证件带齐没有,他对着身后应了一声,然后回头问宴秋:“你刚要说什么?”

可宴秋的勇气也全部跑光了一般。她强颜欢笑,朝他摆摆手:“没事,快走吧。一路平安。”

他皱皱眉,到底没说什么,拉着行李箱离开了,一如当年他拉着行李箱来到安平时的样子。

他孤身来到,又孑然离去。

宴秋低落的情绪,直到她以本届高考状元的身份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才重新振作起来。

她喜欢了辛禾三年,没有得到过回应,难免不让人遗憾。但她的优秀,却可以让她看到除了他以外的更大的世界,即便他离开,她也不会一蹶不振,因为未来她还有千万种选择。

少女时代这一场暗恋,已经谢幕。

现在,她要继续向前走了。

2021年春节,宴秋回家过年。在安平的天桥下,她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了辛禾。

他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更显得瘦高挺拔。柔软地耷拉在额前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漠犀利,反而有种清爽的少年气。他似乎在等人,举着手机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刚挂断电话,就和对面走来的宴秋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呆住了。还是宴秋先反应过来,笑了一下,平淡而客套地向他打招呼:“回来了?”

“嗯,”他点点头,似乎是觉得一个字过于冷漠,又添了句,“好久没来看奶奶了。”

寒暄了两句,宴秋就先离开了。而辛禾盯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包上挂着的平安符上,久久没回过神。

他的视力和记忆力一向很好,所以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平安符和他的同款,自然也看到了她平安符的一角上,写着小小的,他的名字。

在冬日的寒风中,他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他本就过分聪明,年少时那些蛛丝马迹,他不是没看见,而是不在意。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年少女慌张的马脚暴露无遗,是他一直视而不见。

他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绪,好像那年篮球赛时,无意间瞥到熟睡的她时的感受。只不过当时一刹的悸动,瞬间随风而逝,而这一次,他却伸手抓住了。

在国外时,舍友问他到底有没有对哪个姑娘上过心。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平安符,脑子里浮现出了她的眼睛。就好像学生时代的一道填空题,他看到题目那刻就知道该填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正确答案。

晚上宴秋躺在床上,还在回想白天意外的相遇,忍不住打电话给高中同桌说了这件事,她是唯一知道宴秋暗恋史的人。同桌问她现在对辛禾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我确实忘不掉他,却没有在等他,我一直在尝试其他人,虽然都失败了。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不是刻意提起,我在生活中已经不会想起他了。”

她一直都有他的微信,却没给他发过消息,她逢年过节回安平,还是会去隔壁串门,很多他的事都是奶奶提起的,只是奶奶不提,她也不问。辛禾已经几年没回过安平了,她没想到他会回来。

其实宴秋说谎了。

今天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依旧像十七岁那年一样,快到失控。

自从那天偶遇后,辛禾就三天两头地约宴秋。

有时候去玩滑板,混在一群中学生当中,宴秋难免有些羞涩,但是看着辛禾坦荡又不在意的样子,她很快也跟着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像个小孩一样疯玩起来。

他们好像回到了当年,是邻居也是朋友,但好像又比那时多了点什么。

高中时的辛禾,不会在过马路时牵住她的手,不会在她吃完雪糕后替她擦嘴,更不会在生日许愿时,看着她说:“愿宴秋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宴秋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但是多年的暗恋让她下意识地否认,在她心里,辛禾是个永远不会喜欢上她的人。

整个春节假期,宴父宴母都在争分夺秒地催婚,后来他们和辛奶奶搞了个聚餐,说是欢迎辛禾回家。两个孩子同龄又是同学,还都单身这么久,饭桌上双方家长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撺掇两个人在一起,几乎像个相亲宴,宴秋尴尬得头皮发麻。

偏偏辛禾浑然不觉一样,依旧云淡风轻,淡定散漫。她甚至怀疑他故意在火上浇油,不停地给她夹菜、端茶倒水。

吃完饭,两个人被家长赶出去一起“消食”。辛禾问她要不要回一中转转,宴秋点头。

两个人坐在安平一中的篮球场旁,看着男孩子们不知疲惫地投篮。

辛禾看了一会儿,笑起来:“我当年可比他们厉害多了,但你竟然一次都沒去看过我打球。”

他的语气竟然还挺委屈。

宴秋尴尬地呵呵一笑,不敢看他。

他却和她作对似的,偏头去捕捉她躲闪的眼神:“宴秋,当年我出国前,给我送平安符那次,你到底想说什么?”

宴秋愣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路灯把他漆黑的眼睛照得格外亮,像是波光粼粼的潭水。宴秋从未在辛禾眼里见过这么饱满外露的情绪。

紧接着辛禾就直愣愣地开口了:“如果你忘了,那么这次换我来说。宴秋,我喜欢你。”

这一记直球打蒙了宴秋。

她思维混沌,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口,脑子乱到无法思考。

平复了一会儿,她抬眼,平静地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年纪到了,需要结婚,而我又是个不错的人选?要是真喜欢我,高中那几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年她没有因为无疾而终的暗恋而自怨自艾、痛哭流涕,如今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感恩戴德、失去理智。

辛禾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诚实地向她坦白。

“可能我在情感方面确实不够敏锐,直到这个年纪才开窍。那时候早早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没有再想过其他事,现在回想,好像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是特殊的。如今我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表白来得太迟,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如果不合适,我们就体面地分手,如果合适,和余生相比,我们也不算错过太多。”

空气沉默了良久。

辛禾心里一凉,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宴秋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语气带笑。

“我觉得你说得对,都是成年人了,试试未尝不可。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吧。”

宴秋和辛禾的婚礼上,背景音乐是杨千嬅的《少女的祈祷》。

当年,她在少女时代反反复复地暗自祈祷,所求不过也就一件事。

或许因为少女真心可贵,又或许因为她的愿望强烈。总之,当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那小心翼翼的祈祷,终于得偿所愿。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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