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四字格句法功能和审美功能特征研究

侯 羽，赵莹莹，王润朗

(燕山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一、前言

四字格包括定型的四字成语，也包括根据行文需要临时组合而成、合理通顺的四字词组。四字格含义丰富深刻、文字简洁洗练、形象鲜明生动、音调和谐优美、表现力极强。国内外四字格理论研究成果丰富多样，涉及韵律与语法特征、组合方式和重音形式、语体功能、句法功能、构式功能和修辞功能等。申小龙系统全面地揭示了四字格的句法功能，包括指称功能、评论功能、描写功能和叙事功能。[1]

位列四大名著之首的《红楼梦》有中华语言和文化百科全书的美誉。曹雪芹在创作过程中“大量地运用四字格结构，使《红楼梦》在语言艺术、语言风格、民族特点诸方面超越前贤，不同凡响”[2]753。就《红楼梦》四字格研究而言，相关研究侧重分析特定类型四字格的结构和特征，缺少对四字格的结构和特征的宏观和整体分析，也少见对其句法和审美功能的研究。鉴于此，本文以《〈红楼梦〉四字格辞典》[2]中词条为研究依据，依据申小龙的四字格句法功能分类框架，采用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方法考察《红楼梦》[3]中四字格句法功能和审美功能特点，以期丰富和深化对《红楼梦》四字格特征的认知。

二、《红楼梦》四字格研究概述

《红楼梦》四字格研究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整体分类研究。《红楼梦》四字格整体分类研究成果当属《〈红楼梦〉四字格辞典》。该辞典穷尽性地收录《红楼梦》四字格1万余条，分为三大类。语义类4 158条，包括言语表达、人际、空间、时间、运动变化、数量和性质共7小类；百科类966条，包括饮食、医药、宗教、法律、绰号、占卜、器物、娱乐、戏曲、职官、礼俗、音乐、美术、植物、费用、精灵和动物等20小类；结构类5 337条，包括主谓格、动宾格、向心格、并并格、四并格、后补格、虚字格、象声格、叠字格共9小类。需要说明的是一定数量的词条跨义类和百科类，结构类词条基本上是从结构上对跨义类和百科类词条的重复分类。

第二类是对某类四字格的具体研究，包括间隔反复式、数字镶嵌式、对举嵌置和骈立四字格。王倩探讨了间隔反复式四字格的语义构成方式、句法功能和语用效果。具体来讲，王倩指出，间隔反复式四字格反映汉语组词构句的关系，一和三音节间隔反复多构成联合关系，如“鬼头鬼脑”，而二和四音节间隔反复多构成非联合关系，如“千肯万肯”[4]。王倩发现按照整体意义和结构项意义的关系，间隔反复式四字格的语义构成方式可分为组合构成、对举构成和化合构成，以组合构成占比最多。组合构成指意义可从各结构项的字面意义获得，如“极小极弱”；对举构成是指由意义相同或相反的两个结构项并列对举构成，如“自言自语”；化合构成是指整体表达深层次的化合性意义，并非其构成项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如“一五一十”。[5]王倩指出间隔反复式四字格语法功能丰富，可作主语、谓语、宾语、状语等句法成分，也可以独立成句。[6]王倩发现间隔反复式四字格具有音律美、对称美和表义显豁的语用效果。音律美表现为语音上有四个音节，其中两个音节回环往复；对称美指音节数上，一、三音节和二、四音节的间隔反复给人以对称的美感；表义显豁指四字格部分是同义对举或反义对举，使所表达的内容得到强调。[7]王倩还从词序、书写符号、间隔反复项所属词类和结构关系方面对该类四字格进行量化分析，发现联合关系四字格所占比重最大。[8]

除间隔反复式四字格，研究者们还对数字镶嵌式、对举嵌置式、骈立和并列四类四字格进行了研究。孙艳指出数字镶嵌式四字格属于俗语，产生于大众口语，多出自女性人物之口，以数词为语素，与动词、名词和形容词等搭配。[9]杜松柏考察了对举嵌置式四字格的类型、结构特征、语法功能、语用特征、语义关系，以及音韵结构和平仄搭配方面的对称性。[10-11]张虹发现《〈红楼梦〉四字格辞典》中ABCD型并列四字格占并列四字格的比例最大，并发现明代、清代和现代经典作品中并列四字格在四字格中占有相当大比重。[12]

从上述现状梳理可见，《红楼梦》四字格研究存在如下几方面不足。研究内容上，多集中在某具体类型四字格内部结构特点的分析上，缺少对四字格句法功能和审美功能的分析。研究方法上，以例证法和定性分析法为主，大规模定量统计法有待加强。以上不足的存在，一是由于《红楼梦》中四字格数量众多；二是较少以《〈红楼梦〉四字格辞典》中四字格作为研究对象；三是缺少对句法和审美功能分类框架的应用。

三、《红楼梦》四字格句法功能特点

《红楼梦》中四种功能四字格频数，如表1所示。从总数来看，指称功能四字格最多，之后依次是评论功能、叙事功能、描写功能。从前80回和后40回各类四字格数量差异看，前80回数量几乎均为后40回的3倍。从整体来看，前80回总数也是后40回的3倍。

表1 《红楼梦》语法功能四字结构使用结果

针对《红楼梦》著作权，目前结论不外乎两类：一类是前80回和后40回同为曹雪芹所作；另一类是前80回为曹雪芹所作，后40回另有他人。例如，汪维辉列举《红楼梦》中100多个词语，从同词异义、同义异词、同词而使用频率用法不同以及仅见于前80回或后40回的词语四个方面进行分析，得出前80回和后40回词汇存在明显差异，不可能是一人所作。[13]刘钧杰通过对作者言语特征的分析，认为《红楼梦》前80回和后40回非一人之作，也非一时之作。[14]张卫东和刘丽川通过对前80回和后40回的一些用字、用词及回尾处理等的比较研究，得出前80回与后40回绝非一人所为的结论。[15]本研究中，前80回和后40回四字格总数和各类数量差异均较大，均构成了3倍关系，这有可能表明《红楼梦》前80回和后40回作者并非一人。

(一)指称功能

《红楼梦》中指称功能四字格有对动作的精炼，有对事物内涵的抽绎，也有对众相的罗列。曹雪芹善于使用四字格来写繁，凝练主旨，抽绎内涵。《红楼梦》(汉英对照版)[3]中指称功能四字格数量最多，这并不奇怪，因为整个小说本就是以叙事为主，在叙事过程中对于事物的描述、人物的对话、情节的发展等，还是会更多地用到此类四字格。

1. 凝练概括

对于物像和事像的指称，中文习惯采用高度简洁的四字格表达，如我们平时所说的“东西南北”“古今中外”“男女老少”等。同样，曹雪芹也大量使用四字格来概括类似的事物，如例1和例2：

(1) 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3]V2：704

(2) 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3]V1：284

例1中，用“内外上下”来概括荣、宁二府忙碌范围从里里外外到大小主子和侍从。例2中，“仆从老小”用来指代家中的男女老少仆人。除以上四字各有不同指代的例子，还有四字连用，但前后两个词语意义复叠，如例3：

(3) 故贾瑞也无了提携帮衬之人，不怨薛蟠得新厌故，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跟前提携了。[3]V1：218

例3中，“提携帮衬”中“提携”和“帮衬”均指帮助，指帮助贾瑞。除意义复叠四字格，还有形式复叠四字格，常见的有ABAC型、AABB型、ABCB型，如例4和例5：

(4) 刘姥姥吃了茶，便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给贾母听，贾母越发得了趣味。[3]V2：330

(5) 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3]V4：144

例4中，“所见所闻”属于ABAC型结构，指刘姥姥乡村生活见到和听到的事。例5中，“三三两两”属于AABB型结构，指路上走着的一群一队的人。

2. 抽绎内涵

除概括事物，《红楼梦》中指称功能四字格还具有抽绎主题、凝练内涵的功能，如例6和例7：

(6) [宝蟾]今见金桂所为，先已开了端了，他便乐得借风使船，先弄薛蝌到手，不怕金桂不依，所以用言挑拨。[3]V4：250

(7) 黛玉因[对宝玉]笑道：“好!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了!我不能送你了。”[3]V1：214

例6中，“借风使船”指宝蟾见金桂已经开了头，正好利用此事将薛蝌拿下，将宝蟾内心所想简练地表达出来。例7中，“蟾宫折桂”原指科举考试得中，在句中指黛玉向宝玉表达希望他能够考中之意。

(二)评论功能

对人物的外貌、性格、谈吐等进行评价，四字格是不二之选，同时对所见之物的评价也常用到四字格。《红楼梦》中评论功能四字格数量为821个，包括通过叙述人之口说出对某人或者某物的评价，以及通过说书人即作者之口直接写出对人或物的评价。

1. 人物评论

汉语中对人物的外貌举止进行评论经常用到四字格，同样《红楼梦》中对人物外在的勾勒与评论也用到了四字格，包括使用主谓结构和并列结构，如例8和例9：

(8) 北静王见他语言清朗，谈吐有致，一面又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3]V1：322

(9)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身材合中。[3]V1：56

例8中，北静王用“谈吐有致”这一命题性四字格评论宝玉语出非凡，属于对人物谈吐的评论，并且是直接通过书中人物之口说出的，体现出北静王对宝玉的态度。例9中，“肌肤微丰”指朝黛玉走来的迎春身材微胖有肉感。

除此之外，对人物的动作或外在状态等的评价也常用到四字格，如例10和例11：

(10) 宝玉[对袭人]道：“后来见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知道也是要哄人了。”[3]V2：522

(11) 宝钗[对众人]笑道：“这个人定是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3]V2：704

四字格还用于评论小说中人物的性格特点等。如例12和例13：

(12) 凤姐[对平儿]笑道：“如今他既有这主意，正该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3]V3：58

(13) 薛蟠听见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样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3]V2：550

2. 事物评论

《红楼梦》中，除了对人的评论用到四字格外，对事物的评论也经常用到四字格，如例14和例15：

(14) 尤氏因叫了贾蓉来：“吩咐赖升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3]V1：238

例14中，“丰丰富富”指筵席要够场面。例15中，“浩浩荡荡”指葬礼队伍很壮观。“丰丰富富”和“浩浩荡荡”均运用了叠词手法，突显事物的外在效果和特点。

(三)描写功能

描写是以生动形象的语言描绘人或物的状态，而四字格这一形式简练且内涵丰富的语言现象有着强大的描写功能。《红楼梦》中使用四字格创造出一个个形象、一座座建筑和一处处风景。原文中描写功能类四字格可分为人物描写和景物描写，人物描写包括内在描写和外在描写，景物描写包括环境描写和物体描写。《红楼梦》中描写功能四字格最少，共计361个，占比为13%。

1. 人物描写

《红楼梦》刻画的生动出彩的人物与其传神的人物描写密不可分，而描写语是四字格内部重叠功能运用的强项。它可以生动地描绘事像的形貌和状态，使读者恍若身临其境。[1]《红楼梦》中描写功能四字格包括描写人物音、容、笑、貌等外在特征和描写人物内在心理。四字格通过ABAB、ABCB、ABAC、AABB型结构展现其强大的内部重叠功能，如“咕咚咕咚”“撒娇撒痴”“战战兢兢”。作者在对人物动作、神态等描述时，通过运用这种简洁凝练的语言组织形式，使文中人物形象立体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这种重叠式四字格，增强了韵律感，使读者真切感受到人物的一举一动，如例16和例17：

(16) 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3]V1：616

(17) 那贾琏撒娇撒痴，涎言涎语的，还只管乱说。[3]V2：464

此外，四字格可以将看似并不相搭的词汇整合在一起描写人物特征，如例18：

(18)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道：“好好的哭什么?”[3]V1：444

例18中，“粉光融滑”中的“粉光”和“融滑”本不经常搭配在一起，但是通过四字格，这两个词语组合在一起，对袭人当时因刚刚哭过，脸颊微微泛红，且留有些许泪痕的面部细节描写得细致入微。

步骤2：设置目标航路，获取目标速度矢量、位置及辐射源(卫星)相对于接收机在大地坐标系下方位角、俯仰角。

再者，曹雪芹还擅长使用四字格描绘人物内心活动，如例19：

(19) [宝玉]正在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3]V1：252

例19中，“万箭攒心”本意指像万支箭攒集在心头，此处将宝玉听完秦氏话后怜香惜玉的情感表露无遗。

2. 景物描写

作者还使用四字格对自然之景和社会环境进行描写，如例20和例21：

(20) 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3]V3：138

(21) 袭人进了房门，转过集锦槁子，就听的鼾齣如雷，忙进来，只闻见酒屁臭气满屋。[3]V2：396

例20中，“柳垂金线”四个字让人不自觉地浮现出“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画面，而“桃吐丹霞”则形象地写出了桃花盛开的景象。例21中，“酒屁臭气”一词将屋里浑浊难闻的空气表现得淋漓尽致，既交待了屋里弥漫有哪些味道，又将味道的气味描述出来，让读者最大程度感受当时的情境。

四字格描写物体有一大部分针对服饰，包括描写面料、绣花、设计，其余针对摆放的物件和动物，如例22和例23：

(22) [凤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3]V1：58

(23) [宝钗]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趾。[3]V2：4

例22中，“八宝攒珠”和“朝阳五凤”展现出王熙凤所戴头饰之奢华，“百蝶穿花”和“撒花洋绉”展现出凤姐所着服饰的花样和质地。王熙凤出场经由这些四字格的描写，让读者不由感叹这是一个何等张扬的出场，同时也间接反映出王熙凤在贾府的显赫地位。例23中，“大如团扇”形容宝钗所见蝴蝶之大。

(四)叙事功能

中文句子中的动作，既可以理性叙述，集结动词，也可以感性叙述，铺陈意象。无论是集结动词，还是铺陈意象，中文句子都会“下意识”地采用四字格。[1]《红楼梦》叙事功能四字格，从叙事角度可分为说书人叙事和叙述人叙事。《红楼梦》中叙事功能四字格共有534个，占比为18%。

1. 说书人叙事

说书人叙事指由作者直接讲述事情发展，是传统小说倾向采取的叙事方式。《红楼梦》相比传统的小说虽有很大创新，叙事方式也有转变，但总体上还是少不了说书人叙事，如例24和例25：

(24) 因此贾政命人选拔精工，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率领贾蓉贾蔷等监工。[3]V1：540

(25) 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3]V2：282

例24和25中，“磨石镌字”和“推敲删改”动作性较强，此种四字格集结各种动作于一体，推动句子继续向前发展。

2. 小说中人物叙事

小说人物叙事是通过书中人物的口吻来叙事。直接由书中人物讲述要比以说书人口吻将事件一一道来会更加吸引读者，如例26和例27：

(26) 金桂[对薛蟠]说：“谁还不知道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3]V3：776

(27) 贾政忙[对众人]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对宝玉]说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等说出议论来，方许你做。”[3]V1：378

例26和27中，“拿钱垫人”和“狂为乱道”都具有一定的感情倾向，因为是叙述人在叙事，所以一个人物对另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在表达的时候就难免掺杂个人感情倾向。具体来讲，金桂说薛家“拿钱垫人”，表明她对薛家一向蛮不讲理、仗势欺人表示不满；贾政说宝玉“狂为乱道”，表明贾政对宝玉一向严格打骂。这两个词在句子中不仅有着叙事的动作意象，而且反映出叙述人的喜恶。

四、《红楼梦》四字格审美功能特点

除具有以上句法功能特点外，《红楼梦》四字格还具有审美功能特点。具体表现在音韵美、形式美和形象美三方面。

1.音韵美增强行文节奏感

《红楼梦》不乏形式工整四字格，由四个拼音音节组成，平仄相配，抑扬顿挫，在句中运用可增强句子节奏感，如例28和29：

(28) 大家又该对点搳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3]V3：244

(29) 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车马填门，貂蝉满坐。[3]V4：124

例28中连用五个四字格，将贾母和王夫人外出后众人无拘无束玩乐的场景描写得生动形象，从“呼三喝四”“喊七叫八”到“红飞翠舞”“玉动珠摇”，节奏层层递进。例29中连用四个四字格词语，将贾政升官众人来道喜的热闹场面描写得淋漓尽致。叠词“来来去去”和“闹闹攘攘”增加了行文的音乐美，读起来朗朗上口，紧接着用“车马填门”和“貂蝉满坐”描写所来道贺之人座无虚席，节奏紧凑，韵律优美。

2.形式美使行文通顺流畅

《红楼梦》中多个四字格连用，采取结构并列、铺排的方式，可以使行文表达更加流畅、形式整齐，如例30和例31：

(30) 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3]V1：410

(31) [刘姥姥]因说道：“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那里有个坐着的空儿?”[3]V2：332

例30中并列四字格的使用描写了大观园内奢华气派的景象。“香烟缭绕”和“花影缤纷”、“灯光相映”和“细乐声喧”两组四字格词语对仗工整，依次铺排，使行文流畅自然。例31中，刘姥姥连用四个四字格，将农民一年四季的劳作生活表达地清清楚楚，短短四个四字格词语，简洁流畅，使行文产生形式上的整齐之美。

3.形象美突出人或物特点

对于人物的刻画和事物的描写，《红楼梦》中也使用了许多四字格来突出事物和人物的形象美，如例32和例33：

(32) [宝钗]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趾。[3]V2：05

(33) 又见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3]V2：92

例32中使用“大如团扇”形容蝴蝶之大，用“一上一下”和“迎风翩趾”刻画蝴蝶随风飞舞的形象美。例33中多个四字格词语连用，描述黛玉与宝玉拌嘴后生气的状态，“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更是刻画出黛玉病娇之美。

五、合理使用四字格的必要性

我们认为汉语创作和英汉翻译使用四字格均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就汉语创作而言，四字格结构灵活、音韵和谐、语义高度凝练。结构上，四字格使用频率较高，原因在于它跨越了“词”和“语”两大类别，可以充当句子的众多不同成分。音韵上，四字格颇具美感，给人“均衡、匀称、稳定、舒适”的听觉享受。[16]此外，四字格结构文化内涵深刻，语义高度凝练。先秦开始出现的四字格，随着历史发展不断吸纳无数成语、典故，又经由历代人民的加工，语言简练内容丰富，又兼具群众基础。[17]就英汉翻译而言，汉语译文中四字格的使用对于语义表达、情感表达及文本功能实现均具有积极的影响。冯树鉴指出，汉语译文中四字格具有节省笔墨、雅俗交融、形象活泼、结构整齐、富有韵律的效果。[18]徐霞发现汉语译文中四字格在词汇层面的应用使得译文生动鲜明，在短语层面的应用有益于塑造语言形象美传达音韵美，在句子层面的应用传达了译者简约之韵。[19]除文学领域，四字格也广泛应用于英汉非文学翻译领域。科普翻译中采用四字格可使译文更加流畅[20]，而广告翻译中四字格的使用在“形”和“神”两方面使广告的功能得以更好地实现[21]。

另外，我们认为只有四字格使用得当，才能为作品或译作增色。具体来讲，汉语写作方面需要在语法功能、习惯搭配、语体方面多加注意。首先，虽然偏正、述补、述宾、主谓、联合形式四字格均可做主语，但一般会在主语后进行停顿，如“国色天香，真不愧为花中魁首”[22]。其次，四字格语用功能不同，搭配使用时要留心。例如，引证性四字格(如“旁观者清”“事不宜迟”)多用于行为和讨论的前提条件，增加说服性，可与“俗话说”搭配，而描述性四字格(如“目瞪口呆”“守株待兔”)则不可与“俗话说”搭配[23]。此外，四字格的使用要区分口语和书面语，语体不同则效果不同。[24]在英汉翻译方面，要注意四字格的使用忠实于原文，避免滥用和无用。忠实包括内容、形式和风格忠实，不可过于追求辞藻华丽而不信和不达。[18]例如，形容操劳一生的老祖母，使用“人老珠黄”则不伦不类；对于斗牛场上的斗牛售价，使用“掌上明珠”会令人啼笑皆非。滥用和误用四字格，包括望文生义、牵强附会和言过其实，会导致译文语义偏离原文或译文不通顺规范。[25]例如，将表述机构人员政策方针变动频繁的“unsteady”译成表示局势不稳定的“动荡不定”，就属于明显的误用四字格。

六、结语

本文通过定量与定性结合的方法分析了《红楼梦》四字格句法功能和审美功能特征，得到如下主要发现。首先，《红楼梦》指称功能四字格使用最频繁，之后依次是评论、叙事和描写功能四字格。指称功能四字格通过高度精炼的语言来概括事物、凝练主题；评论功能四字格既通过叙述人之口也通过说书人之口讲出对人和物的评价和看法；描写功能四字格以形式简练、内涵丰富的四字格词语塑造各色人物和各种事物；叙事功能四字格通过集结动词和铺陈意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其次，《红楼梦》中四字格具有音韵美、形式美、形象美的特点。音韵美增强行文节奏感，形式美使作品行文通顺流畅，形象美突出作品中人或物特点。

总之，汉语创作和英汉翻译使用四字格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但同时一定要恰当地使用，琢磨四字格的正确含义，注意其语体和感情色彩，才能提高写作和译文的质量，增加作品语言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