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人杰
今天,有幸被诗歌击中,被诗神加冕。站在这聚光灯下,从海拔近4000米的拉萨,来到珠海这座几乎零海拔的海滨之城,从缺氧到富氧,吸吮着自然之氧和文化之氧的双重浓香,请原谅我有点“晕”,有点“醉”,有点反向的“高原反应”。同时,这次组委会选择在珠海开这个颁奖会,也引起了我很多联想,仿佛高山与大海早已预设了相遇的地方,或进一步说,海,隐喻着山的归来,多么诗意的安排,万里海疆迎来了万里归客,我的《山海间》诗集不正是由山到海,从万山之宗的青藏高原出发,携带着语言的雪花,化雪为诗,向着洪波涌起的南海致以深情的呼唤和眺望。所以,我分外珍惜这诉说着山海之恋的苦难与荣光,珍惜这一青铜般光泽的来临时刻。
感谢组委会将这份沉甸甸的奖项颁给一个长期在西藏默默坚守的普通文艺工作者,更要感谢党和国家的关爱和培养,感谢西藏这片高天厚地的馈赠和接纳,感谢西藏各族同胞对我血亲般的呵护和守望相助,感谢西藏文化对我的浸润洗礼和特殊滋养。这个奖不仅仅属于我个人,也是对无数辛勤耕耘在雪域高原,践行文学理想、坚守心中梦想、与时代同步的文学工作者的肯定与表彰。
《山海间》诗集是我用人生经历走出来的心灵之书,是大地诗章,是精神版图上的诗歌地理学。从援藏到留藏,从西湖到西藏,从东海之滨到万里羌塘,从温润水乡到冰天雪地,海拔的落差、强烈的地域和文化的反差、物境语境心境的高差,这种地域的跨越、生活的巨变,难免导致身心上的冲突与分裂,在无数次缺氧磨难的失眠阵痛中,在羌塘草原冰雪雷雹、缺电缺水、找不到任何绿树可以遮风挡雨的高冷孤寂中,在无尽的思念、喑哑,将眼泪化为一列列嘶吼的列车,仍不能将细雨江南运回眼眶的深情挣扎中,便只有听从高处的律动,回过身来,审视这“在高高的雪原上,在低低的人世间”,让濒临极限的肉体接受绝域苍茫的鼓舞,彻底释放、迎娶、奔突于旷野的雪豹,在一朵朵浪花般涌起的山脊间触摸到,深埋在高原体内大海的低吟和生根的母语。
越是撕裂,越是自我救赎和对立统一,将迵异的、极端的、山与海完全不同的物象、牧民与渔民,啜饮、内化于一己的心中。只有在凌空蹈虚的自然力前,隐蔽和敞开,黑暗和澄明,辽远和封闭,孤独和胸怀,呼喊和哑默永远以其存在的本质,以更高的对立统一深深地召唤着我的灵魂回家。由此赋予了我“促使各种事物混合,进而融为一体的善于综合的神奇力量……将相反的、不协调的品质平衡于和谐起来的风格特征”,通过持续的创造、观照与凝视,朽腐的肉身以我为虹,在杭州与西藏间,架起两个天堂之间的对话;而渺小的心灵则成为融合自我与他我,故乡与异乡的语言器皿,从血管深处喷射向天空的精神疆域,神性和苦难,都在用闪电划开诗行。
“故乡之上还有故乡”就是我从唐诗出发,触及孟郊未曾触及的地方,向“冰峰,剥取慈母针线”,主动的使命担当和重建内心的过程;“世界屋脊的瓦片”,就是江南游子扎根西藏,将“世界屋脊”与“瓦片”用生命连接,贯通起雪域和故乡,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地球生态家园的独特体验;“月亮邮戳”是我在旷野的星空下,看见了千百年前的李白、杜甫、苏轼,看到了我的亲人和人类自身,聚少离多,寄托着一个援藏人的“两地情书”。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习总书记给山南隆子县玉麦乡的卓嘎、央金姐妹回信,这一重大的政治事件也是暖心的艺术事件,于是有了“春风吹开雪莲花的时候/我给你写信/信封像雪一样白/上面盖着月亮的邮戳”的诗句。“月亮邮戳”也成为我书写在天空中的意象,刻画着工业化以来我们这一代人永远的记忆。
生命的原乡,我就像背着诗歌锄头的老农,向旷野要心灵,向心灵要诗歌,每到一个地方,挖一首诗,一步步挖出了这小小的一册诗集。十年的朝思夕思,有幸在山海之间,倾听万物密语,将宇宙意识苍生情怀织入微尘星光,通过诗歌隐秘的符号创造,从而有了这本汹涌着内心炽热的、凄迷的、坚韧的、梦幻的、超拔的《山海间》诗集,所有的文字都在白雪皑皑的覆盖之下。它是一位援藏干部、留藏干部在时代浪潮中,深入中国肌理,用脚步行走在祖国的最高处,用生命扎根在高原的最基层,用精神书写的西藏在脱贫攻坚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交出的文学答卷;是“一位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的诗人,在天人合一、万有相通的中华文化中,不仅坚守青藏高原这一地理意义上的坐标,更是仰望中华民族的精神高地,以山为父,以海为母,追寻高原诗歌向着诗歌高原迈进的愿望之书、赤子之书。
再一次感谢组委会,让我们有着如此美好的相聚,感谢为新时代文学的精神标高作出努力的每一位文学工作者,志在高山,志在大海,是文学的力量演绎着珠海之“珠”的真正魅力。
最后,我想以一首《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的吟诵致敬每一位美好家园的建设者与守望者,祝我们伟大的祖国青山常在绿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