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洋
她的胸膛里跳動着一颗慈悲的心,接纳女性的苦难,帮助她们渡过身体的难关。
在凶恶顽固的病魔面前,她曾为花季生命的逝去而流泪叹息,也曾为那些因缺乏科学知识、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的姑娘生气着急;她为危重产妇成功产下健康宝宝而展露欢颜,也为生命的顽强和母爱的伟大深深感动。30多年间,医治与抢救成了她生命的主题,在病人亲人缺席的时候,她更愿意“客串”她们的亲人去安慰和帮助。
她是医生蒋佩茹,从医40载。
我们与妇科病的距离
只有女性才离妇科病最近吗?当然不是。
女性足够了解自己的身体吗?也没有。
当医生这么多年,经历太多生死时刻的蒋佩茹有时还是会被气到无语。比如—宫颈糜烂,“由于受炎性分泌物浸渍,宫颈鳞状上皮脱落,由宫颈管的柱状上皮覆盖代替,看着黏糊糊的,其实是一种生理过程,本来不需要过多关注。”
“记得大概在15年前,教科书里就已将‘宫颈糜烂这个词彻底除名,2008年,‘宫颈柱状上皮异位正式取代了原来的叫法。”但时至今日,“宫颈糜烂”却仍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药品包装盒上、推销广告中。这4个字看得蒋佩茹头都晕了,在讲座中也快说得休克了,但回头还是会有女患者拿着各种偏方问治宫颈糜烂有没有效、老公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我说得口干舌燥,却越来越心疼,这时候我发觉,医生的使命不该只是救人,还应该做科普。”
在上海的危重孕产妇抢救方面,蒋佩茹绝对算得上头号人物。压力重千钧的抢救一线,她干了8年,本来想在微博上躲躲清闲、发发牢骚,结果还是被患者发现纷纷来提问了。一开始蒋佩茹还有点拒绝,朋友说:“是你自己把微博名字起成‘蒋佩茹医生的,既然时刻忘不了使命,还躲什么?赶紧忙活起来继续为人民服务吧!”
蒋佩茹就这样从临床救治的山上走下来,踏上了科普的平原。她柔软心肠里的所有慈悲,都化成了“恨铁不成钢”的利剑,试图击碎所有谣言。“最近看了个‘转胎丸的新闻,真是太荒谬了,简直把重男轻女演绎到极致!生男生女由基因决定,只要性染色体里有了一个X,那无论如何就是女孩,已经出厂的东西怎么能逆转性质?”
“不正规的美容机构也很坑人,那些卵巢保养、子宫排毒什么的项目,不是为了你的健康,是为了你的钱包!”
“还有个患者问我,每次同房之后,上亿个精子跑到女性身体里,会给女性带来很大的‘毒气,是不是需要排排毒啊?精子怎么会有毒?这话让男同胞们情何以堪?”
看到病人因不了解医学知识而轻信谣言,她感到痛心。女性连接了两代人,她们用身体和母爱承上启下。蒋佩茹每次开科普讲座的时候,都会多多邀请男士来参与。她想让他们知道,爱妻子,就要多懂她一点。“女性健康与家里每位成员息息相关,妇科病不只是女性的事,它与每个人的距离都很近。”
病人是一座博物馆
1978年,蒋佩茹通过改革开放后第一次高考考上医学院,告别了战天斗地的知青生活,开始学医生涯,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医职在肩,她分外慎重和珍惜。
不止一个深夜里,蒋佩茹一个人打出租,赶70多公里路去医院指挥和参加抢救,把产妇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也曾无数次利用下班后的休息时间赶往各大医院去会诊,攻克一个个危重疑难杂症;她曾不止一次忘记自己的生日,家人守着生日蛋糕等她到深夜,也在无数个节假日选择在医院守着病人。想起那一双双等待拯救的眼睛,蒋佩茹的心就一直悬着,放不下来。
病人,是蒋佩茹的一座博物馆。在蒋佩茹的记忆里,有很多难忘的病人,正是因为有了她们,蒋佩茹才明白,慈悲这个词,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6年前,诊室里来了一位怀孕17周、慢性重型肝炎、伴发肝性脑病、凝血功能障碍重度贫血的孕妇小刘。为保住性命,小刘被迫流掉胎儿,但丈夫却借口回家筹钱一去不复返,院方和病人都陷入了无助的境地。“我没法看着这条生命就这样被死神夺走,那段时间的配药难坏了医生护士,为了借到小刘需要用的药,我们挖空心思,用各种手段和医务科、药房死缠烂打,各种措辞、百般辩解。如今回想当时的行径,只能用‘无赖来形容。”
当医生们的慈悲心肠要被现实击垮时,正要出差的蒋佩茹突然被病人家属塞了一个红包,她的心里突然亮了起来:这钱虽不能利己,但可以利他!她发动送红包的家属将钱捐给患者小刘,院方也号召捐款,十几块、几十块……当天,8000元钱及时补上了小刘治疗费的亏空,蒋佩茹可算松了口气。
到今天,蒋佩茹的微博下,依然不断有以前的患者来“认亲”。“蒋主任,当年是您给我做的剖宫产,横纹刀口长得很好,那时的您皮肤白皙、披肩长发烫得很漂亮的。一晃女儿27周岁了,想当年我才26岁,您也就比我大10岁左右吧,谢谢您!”蒋佩茹说,如果人生有幸福的高光时刻,这绝对算作其一:“我30多岁的时候,手术就做得这么好了吗?被人记挂,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原谅人生的苦,才尝到释怀的甜
永远愿意成全他人,是蒋佩茹的信条,是她父亲用一生教会她的一课。
“父亲说,永远要严待自己,宽待别人。”蒋佩茹的父亲出身于苏北农村家庭,南京读书时参加革命,1926年入党后转入地下工作。没多久,上级下级全部牺牲,没有人联系工作传达情报的他完全成了一座孤岛。
“我父亲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也曾被冤枉为特务,但最终回归了组织,那些难熬的岁月,终究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小时候,蒋佩茹眼中的父亲英俊潇洒,年老时,他只能佝偻着身躯用眼镜加上放大镜看东西,因为他不想麻烦子女为他看眼睛而奔波劳碌。“他原谅了人生的苦,才尝到了释怀的甜。”
父亲也不曾苛求蒋佩茹与弟弟的学习成绩,在他看来,只要用心了、达到基本要求了,就不应该被批评。“有时候我明明考得蛮好的,想让他夸夸我,他也不干。他说,如果只夸我,就会打击到弟弟。希望我们能保持好的感情,相比成绩,姐弟俩的自信心和亲情更重要。”成全别人就是成全自己,如甘泉一般从她父亲的言行中,流淌到她的人生里。
蒋佩茹很喜欢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在她看来,有时、常常、总是,就像3个阶梯,一步步升华出3种为医也是做人的境界—爱病人、爱家庭、爱社会。
蒋佩茹很喜欢孩子,她曾经救治过上千个在生死一线上挣扎的孩子和生命垂危的母亲,成全了千百个家庭。患者说她“功德无量”,她微微一笑:“当我选择了这一行,知道一定会面临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但我曾发誓,永远用真情实意和真才实学去对待我的病人。”
行医与科普的确很苦,很孤独。但能帮助到女性,帮助到家庭,就能让蒋佩茹感受到充实和满足,在她的心里,唯有慈悲,可抵一切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