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苑
2020年1月底,中国开始禁止旅行团的春节出国游。新西兰贸易部长戴维·帕克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旅客人数减少是一个问题,但更让人头疼的是,如果飞机不载来旅客,也就不会将新西兰的出口农产品运往中国。新西兰出口最多的商品是食物,而中国正是新西兰食物的最大进口国。
因此,当各大航空公司开始停飞时,新西兰政府与新西兰航空公司签订了一份协议:如果该航空公司飞往中国、新加坡和美国的航线保持畅通,从而让奇异果等新西兰特产食品得以继续销往世界各国,即便客舱空无一人,公司也能获得贷款。帕克还向一些中东航空公司提供了类似的援助,“我们也需要那里的食物,保持连通符合双方的利益。”
连通性是全球食品系统的核心特征。全球80亿人口中,4/5的人需要吃进口食物。2019年,全球进口食物共计花费1.5万亿美元,是2000年的3倍。成群结队的货车和货船连接起数千万个农场与数亿个商店和厨房。这个系统足够复杂,其中,如帕克一样的参与者也拥有足够的远见,能够灵活地交换资源并重新规划供应链,从而经受住新冠疫情对供需的影响。截至目前,大多数主要食品的价格还算稳定,但未来充满变数。
这个系统的复杂架构意味着它存在许多瓶颈,其中不少在疫情的混乱中暴露出来。有些问题得到了妥善处理,例如,去年三月欧洲中部出现货车扎堆的情况,因为人们担心它们来自疫区,有关部门迅速解决了这件事情。但也有一些问题至今悬而未决,例如,屠宰场关闭导致美国肉类加工能力不足。
自動拖拉机行驶在广阔的农田上,全球产粮区变得更加资本密集。
不过,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些瓶颈,而是消费者减少或流失所产生的影响。据联合国估计,疫情带来的经济冲击可能导致全球遭受严重饥饿的人数翻番。发达国家也不能幸免,在美国部分城市的食物银行,队列长达数千米。在这种情况下,食品系统即使出现小波动,也会在价格上涨的推动下产生大规模负面影响。
尽管农场是本土的,但食品行业的其他部分却是全球的。农民需要的种子、化肥、设备和燃料都来自远方。将这个系统粘合在一起的大型中间商——如美国的艾地盟、邦吉、嘉吉,荷兰的路易达孚,新加坡的奥兰——都是全球化经营,将农产品储存并运输至卡夫和联合利华等食品制造商。这些企业规模庞大,经营范围覆盖全球,因此能够做到薄利多销,实现高额盈利。它们能够迅速置换资源以适应供需变化,从而维持价格的稳定和系统的灵活。
过去20年来,由于企业规模逐渐扩大,食品行业所有权愈发集中化。全球规模最大的家禽市场在美国,其中一半的份额仅由四家企业控制。2010年代最大的六宗并购中,有两宗是在食品饮料行业。在新兴市场,饮食习惯和城市化进程创造了新的需求,催生了本土食品巨头,例如巴西JBS公司,如今已成为全球最大的肉类加工企业。
效率方面的潜力与吸收固定成本的能力让食品系统日益复杂化。全球产粮区变得更加资本密集。自动拖拉机行驶在广阔的农田上,机器接送货物,人工智能化的卫星图像密切监测货船运行与气候状况,还能预测粮食收成。
与汽车一样,食品通常是将来自各地的原料,在靠近消费者的地区加工制成的。乌克兰的小麦在土耳其磨成面粉,然后在中国做成面条。嘉吉公司食品配料与生物产业部门负责人弗兰克·范利尔德说,与20年前相比,食品行业现在的“足迹更加多元化”。该公司准备今年在巴西开设一家果胶工厂,并将产品销往全球。
食品行业的全球化意味着依赖进口的国家越来越多。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一项分析显示,全球大多数国家比20年前更依赖进口。观察人士担心,疫情带来的破坏可能使2007—2008年粮食危机重演。当时,粮食价格飙升,政府手忙脚乱,情况一片混乱,约7500万人在饥饿线挣扎,孟加拉国、布基纳法索、毛里塔尼亚和墨西哥等国发生暴乱,叙利亚内战开始酝酿。
如今,全球粮食库存是当时的两倍,散货航运的价格是当时的1/20。因此,各项投入的成本更低,玉米和蔗糖等燃料原料的价格也有所下降。粮食进口国和出口国的数量都在增加,国际贸易系统更加强韧,更能承受供需波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挑战不复存在。一些挑战出现在需求侧。去年三月,在封锁的消息传出后,家家户户开始大量囤积耐用品。在部分国家,罐装食品和意面的销量增长了六倍。供应线空空如也,但企业总有办法。同年四月,印度贸易商不再签署新的出口合同后,法国超市集团家乐福在巴基斯坦和越南找到了新的大米供应商,并在罗马尼亚开辟了牛肉进口专线。为保险起见,家乐福还将生活必需品的库存量从30天份以下扩大到了90天份。
市场对耐用品的需求基本已回落到正常水平,但其他食品的需求一直很低。30%的食物是在餐厅、咖啡馆以及学校等机构的食堂被消费的,而在许多国家,这些场所已经停业,因此很多农场主失去了主要客户。
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可以把产品转而卖给商店。然而,人们居家时吃的食物和在工作时或上饭店吃的食物并不一样。在家里,不擅长烹饪的人往往会选择加工过的包装食品,做饭时也会使用更简单的食材,比如肉馅,而非牛排。人们在家喝的牛奶也远不如在咖啡馆喝得多。即便在家使用的食材与饭店一样,也存在量的区别。普通家庭不会像食堂厨师那样购买每袋16公斤的面粉。但更换食品包装尺寸费时费力,批准新供货商的流程也很复杂。
因此,部分食物的生产商家面临困境。法国渔民捕到的鱼,有2/3被放回了海里,澳大利亚牛油果供大于求,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農场主阿兰·古博把卖不出去的牛奶喂给奶牛。不过,可回收的食物毕竟有限,大多数滞销的食物最后都被浪费掉了。数百万升的桶装啤酒过期变质,欧盟预计将丢弃价值4亿欧元的土豆,美国2020年的食物浪费率从30%升至40%,备受中国消费者青睐的泰国火龙果批发价狂跌85%。肉制品市场尤其艰难——需求低迷,但供应源源不断。美国猪肉行业遭受了巨大冲击:大型屠宰场停业导致猪肉加工能力骤降40%,每隔五天,养殖场就会“多出”100万头待宰的猪。
餐馆和学校相继关闭,运输公司经理将无人取走的4100加仑牛奶倒入下水道。
新鲜蔬菜被犁回土壤。
等待被掩埋的洋葱。美国人在餐馆吃的蔬菜种类比自己做饭时使用的要多得多。
货架空空如也。
一些由于饭店停业等原因而失去市场和收入的农场主宁愿让作物腐烂也不愿出钱收割,还有一些农场主直接破产。低利率国家的农场主面临的风险较低。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现在的美国农场主偿还的债务少得多,因此更有安全感。而在拉美国家,债务股本比和利率都居高不下,那里的资本密集型农场面临的风险敞口更大。
第二个风险是信贷紧缩。供应链之所以能够平稳运行,是因为短期贷款使得每个环节的商家都能在产品出售给下家之前付款。如今,由于业务放缓,贷款开始延期,原本可以流向他处的资金受困。德意志银行前贸易融资主管约翰·麦克纳马拉指出,银行现在对于商品融资十分谨慎。
第三个风险是政府的紧张情绪。2007—2008年,33个国家宣布实施出口管制。世界银行的一份报告称,这些管制措施是当时大米价格猛涨116%的主要原因,同时也影响了19%的全球交易食品。出口管制与囤积商品的双重影响可能会对贫穷国家造成致命打击。穷人购买食品的“黑市”关闭,贫困问题愈发严重。如果2007—2008年粮食危机重演,后果不啻于一场人道主义灾难。
全球协作能够预防悲剧的发生。2020年4月,世界贸易组织的22个成员国——它们出口了全球63%的农产品——承诺保持贸易开放,这是一个好兆头。战略物资储备方面的透明度有助于缓解紧张局势。地方层面的协作也大有裨益:超市之间可以建立内部交易平台,在出现货物短缺时互相交换。如果这种合作与连通保持下去,我们或许有望避免疫情引发粮食危机。
[编译自英国《经济学人》]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