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老子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若将此理用于文学创作领域,则可以说:“诗可诗,非常诗。情可情,非常情。”而李商隐的“无题诗”在朦胧美意蕴的创造上,可以说是唐诗中的翘楚。他“通过枯败的自然景象写出他自己——在寂寞中燃烧的青蓝火焰——忧郁、清冷、孤傲、隐约——从而形成朦胧多义的诗歌意境”。本文从李商隐无题诗营造朦胧美的艺术技巧、写作形式以及所呈现的心灵世界层面展开分析,探究其朦胧美的艺术呈现。
关键词:无题诗;朦胧美;潜气内转
作者简介:陈想(2000.1-),女,湖北大悟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国际关系、文学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2-0-02
一、营造朦胧美的艺术技巧
1.留白: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唐人写诗,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以期达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空灵境界。李商隐的无题诗,本身就因主题的不定性为读者留出了遐想的天地,行文之中又因不拘一格、情思荡漾,独具一种其他诗歌所没有的张力。他的“各个意象、风景、典事之间,保持着距离。这样才能言不言之意,抒不言之情,得意而忘言,得心灵而失风景的确定与确解。”[1]李商隐的意象诗,多数以心理时空结构代替了物理时空结构。这使得诗歌意象中的表象因素在审美意识中无处进行有象运动,因而也不能形成较为完整的艺术形象。它所呈现给我们的,只是一个不能用语言作准确表述的艺术境界。[2]如此大的内生张力赋予李商隐作品以鲜活的生命力,并以其开辟出的精神空间给予读者纵情驰骋的余地。譬如春蚕、蜡炬;譬如蓬山、青鸟;譬如星辰、画堂,在给人以旖旎画面感的同时,因其物象特点或是渊源引人遐思,诗言有尽而意未尽,读罢心神涤荡、唇颊留香。
2.波澜:首尾平和,异峰突起
李商隐的无题诗,起句结句大体未表现出较激烈的情感起伏,却已完整地传达出诗作的写作意图;然则如若删去意象令人揣摩不透的中间部分,整体艺术呈现却又黯然失色了。《锦瑟》之诗意,有首尾二联已经大体表明了,但若仅有意思表达,则欠缺心灵的光辉、感应、力度与美感。[1]因为其中间部分所描绘的意象、所化用的典故虽然全无定形,读来状似漫不经心、不知所云,却幻化出诗人神秘瑰丽的精神世界,给读者以强烈的心灵震撼。诗人种种曲折而幽深的情思,如涨潮的堤岸,随着意象堆叠渐趋高潮,就在这积郁的情绪即将迸发而出之时,表达却又趋于平和,强大的爆发力就酝酿在诗句之间,形成句段间的波澜,读者美的体验随着变得更为强烈。
3.变幻:可更替性,可重组性
李商隐无题诗中所化用的意象,往往可以通过语序颠倒、互通互文的方式创造出新的表达方式,而不削弱原诗所具有的艺术魅力。这种可更替性、可重组性正像王蒙所说的令人想起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来:阔大的、迷茫的沧海,在地上;清晰的、集中的明月,在天上的;沧海与明月,是第一个蒙太奇。然后是珠,从远镜头变成特写镜头,从宏观到微观具象,是第二个蒙太奇。而有泪,则从无生命到有生命,从无情变成了有情,从“天地不仁”变成了万物有心有意。这三个蒙太奇式的意象呈现,令人叹为观止。[1]刘若愚先生认为,在中国诗中存在着三种时间透视:个人的、历史的和宇宙的。[3] 李商隐的无题诗将这三者一一囊括其中,读者遍览意象掩卷之时,内心世界“浩渺而又精微,洪荒而又雅训,无极而生太极,太极而四象而八卦而万物。空荡荡之中凭空流露着无尽的绵绵情意。”沉浸到其所创造的终极、绝对以及永恒中去了。
二、凝聚朦胧美的和谐形式
李商隐的无题诗,虽然在内容上表达思想情感不明晰,但其仍是一个拥有内在凝聚力的有机整体。李商隐所引的意象、所描绘的事物虽然纷繁复杂,但整合到一起却能显得杂而不乱,自成一体,自成一派。锦瑟、蝴蝶、杜鹃、沧海、鲛人、明珠、蓝田、美玉、紫烟,合于一境之中,如梦似幻、唯美空灵,带给读者悲切而唯美的心灵荡涤。他的作品,从对仗到韵律,从遣词到造句,无不和谐统一、浑然一体。从锦瑟的音律开始对华年的追忆,人生如梦恰似庄子,不知所终物我两忘,然而心灵深处总有无法忘怀的悲切的痛楚,正如杜鹃啼血,至死方休。鲛人的悲切能化为有价值的珍珠,宝剑存于地下总有锋芒毕露的那一天,可是诗人自己果真能如此吗?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昨日之日终不可留,之剩心中些许怅惘烦忧。总的来说,其诗具有“情感的统一性、意象与典故的统一性、语言的统一性以及形式的统一性”[1],作品整体看来灵动而不分散,任何一个意象的选取和描绘都显得浑然天成,全无雕琢的痕迹。
三、创造朦胧美的心灵世界
1.状似朦胧,实则混沌
从根本而言,李商隐无题诗的外在朦胧是其内心情感婉曲郁结、混沌不清的外化和呈现。其朦胧之美,实则表现为其含义的不定性,“混沌是抓不住的,动不动企图为混沌做出明晰的考证,便如给一个深度精神病人作出简单的器质性病变判断,然后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做皮肤科或外科手术。也恰如《庄子》里的混沌故事,为混沌凿出了七窍,也就把混沌杀死了。”[1]正是李商隐诗的朦胧情态唤醒了读者心中所潜藏的瑰丽的幻想,创造出了无法寓之于怀的美的意态。譬如《锦瑟》,究竟是在诉说怀才不遇、仕途不顺之郁愤,还是倾吐妻子早逝、痛彻心扉的追思,还是兼而有之,抑或还饱含着诗人其他情愫,诗歌并未言明,诗人也未明示。但这并不妨碍读者与之产生联结乃至共情,更为确切地说,这种趋于模糊和虚化的处理,反而使得读者更易与之产生共鸣。
2.“潜气内转”
“潜气的意思是李诗有这么一部分是写一股沉潜之气的。什么气?不平之气,嗟叹之气,怅惘之气,期盼之气。一种得不到宣泄得不到呼应得不到报偿而又充溢饱满浓郁深厚的‘力比都,又不仅是弗洛伊德的力比都,是故潜气者潜意识也。亦可以是中国文人所称之‘块垒也。”[1]一个诗人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感到苦闷与寂寞时,灵魂深处的净土便会成為自己唯一可以自由主宰自由开垦的土壤,在这没有任何挤压、排诋、血腥与烦扰的土壤里寻找到精神的慰藉,寻求心灵的安宁。[4]纵观李商隐的一生,仕途始终郁郁而不得志,爱情往往无疾而终,无怪诗人心气郁结,需以诗文浇灌抒发。这种“类似自恋自怨自嚼自味只是无以自解”的状态,“由于探幽察微,开出诗中奇葩,更有别类无法替代的抚慰共鸣润泽导引的奇异效应。”[1]正是现实中的失意寥落生发出了诗人心底那个水草丰美、如梦似幻的精神世界。
3.潜气外化
浸染意象。《墨子·所染篇》:“墨子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这个染丝的道理,也适用于文字符号。[2]“诗的特点诗的迷人之处诗的动人之处要求诗人能够为混沌朦胧的情意寻找出投射出对应的相对要直观得多的形象意象,以及典事来。”[1]当这缕无法寓之于怀的情思被诗人敏锐地捕捉并作赋予其更形象的物化表达之时,这种艺术创造也就提炼出了美的价值。“诗人从心灵出发,以内转的潜气为依托为根据,精心搜索编织铺陈营造,探寻寄寓,建成了他特有的城池叠嶂、路径曲幽、陈设褥丽、堂奥深遥的诗的宫殿,诗的风景。”所有经历的东西成了诗人的统一体,这些东西与这个生命整体有着不可替代的关系,这些东西被熔化在诗人生命运动的整体中,并随着诗人的生命运动爆发出来。[4]李商隐在无题诗的创作之中将胸中的郁愤之气、心中的唯美追求以艺术的表达外化于形,乃有“庄生”“望帝”联与“沧海”“蓝田”联,藉具象以表达抽象的心志情意,这在中国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美学传统与创作方法。画家们更喜欢这样作。画石画竹,泼墨山水,都宣泄着画家的志趣块垒。李商隐诗作,比起画家们的寄托,就要繁复幽深得多了。与其说是李商隐接触到了这些事物典故才有了这样那样的感想,不如说是他抑郁哀伤蓄积得太多了,生发出来了以上种种景象,可谓心生万象。这样才能传心传情,貌离神合,如有天助。[1]如果说摩诘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么李商隐便是“情中有境,境中有情”。李商隐将情思万缕织入诗句,构建起了琼岛瑶台。
四、朦胧美的艺术呈现
艺术欣赏的要义是一种心神的共鸣与愉悦,是一种会心的温暖。[1]艺术的魅力与价值是相通的,不论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莱特》,还是桑顿·怀尔德所描摹的《我们的小镇》,这些作品之所以能够在岁月的洗练之下历久弥新,是因为其所勾勒出的人间百态、世情万物总能为读者留出想象的空间,使得读者能在人物精神情感方面窥见自己的影子,觅得心灵的栖息之所。精神情感上的荡涤超脱乃是一部艺术作品所能企及的最高价值,清人屈复在《玉溪生诗意凡例》中说:“凡诗有所寄托,有可知者,有不可知者。知其有寄托而已。若必求其何人何事以实之,则凿矣。今但就诗论诗,不敢牵扯。”李商隐无题诗中的意象组合是诗人心象序列的外化形式。这些物象构置了朦胧的意境,展示了李商隐深微幽婉的内心世界。[5]“如果我们不是以线性思维语法思维逻辑思维的定势去与作者较劲,去与李义山的美极婉极深极的臻于绝对的诗歌较劲,而是以感觉体贴徜徉于义山的心灵风光之中,转此一念,去去皆活,应能如行山阴道上,美景应接不暇也”。因为李商隐无题诗中这个“忧伤而又朦胧,雅致而又无奈,艳丽而又梦幻”的世界既是屬于他自己的,同时也能为每一位读者提供美学的启迪、提供心灵的庇护。
参考文献:
[1]王蒙.混沌的心灵场──谈李商隐无题诗的结构[J].文学遗产,1995(03):52-59.
[2]赵景波.论李商隐无题诗的朦胧机制——兼论中国古典意象诗的解读规律[J].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06):44-50.
[3]肖驰.中国诗歌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4]孙艾君.关于李商隐《无题》诗的审美印象[J].六盘水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23(02):23-29.
[5]程宏亮.试论李商隐无题诗的感伤情调[J].安徽教育学院学报,2001(04):67-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