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朝烽火 向阳怒放
——抗战时期阜宁文化村纪事

2021-02-24 07:38李小曼
世纪风采 2021年1期
关键词:军部苏北陈毅

李小曼

20 世纪30 年代的贺绿汀

中共中央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驻阜宁期间,在卖饭曹村设立了别具特色的文化村,为来自敌占区和大后方的文化人提供了一个安身之所。置身这个宽松且热烈的环境,文化人在思想上受到了洗礼,开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文化创作和革命宣传活动,文化村亦成为当时苏北抗日根据地最令人瞩目的一道风景线。

卖饭曹村设置文人之家

“Allons enfants de la Patrie!Le jour de gloire est arrivé!”(起来,祖国的儿女们!光荣之日已来到!)1942 年9 月24 日,在文化村举办的中秋漫谈会上,洪钟般的嗓音搭配一口流利的法语,新四军代军长陈毅唱起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马赛曲》,歌声嘹亮,激情飞扬,大家的情绪被深深地感染。

设置于盐城阜宁卖饭曹村的文化村,聚居了许多原本依托上海和香港等地进行抗日活动的文化人。这主要是由于1941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堂而皇之占领香港、进入上海租界,致使这些文化人在当地的抗日文化活动遭到重挫,被迫转移。

时至1942 年夏,华中局和军部的驻地阜宁,已经成了来自上海、香港、重庆等地文化人的汇集地。其中有著名作曲家、音乐教育家贺绿汀,他的《游击队歌》至今被视为经典,传唱不息;有从事诗歌创作的许幸之、林山;有从事新闻出版的王阑西、黄源;有知名经济学家薛暮桥、骆耕漠,著名记者范长江,作家夏征农、李一氓,《静静的顿河》译者金人,自然科学家孙克定,戏剧家阿英,日本问题专家张百川……这一串熠熠闪光的名字,为苏北抗战的新文化事业注入了新鲜血液。

苏北抗日根据地人文荟萃的局面,与当初刘少奇、陈毅等新四军领导人对文化人才的重视分不开。对于这些接踵而至的文化人,华中局和军部主张将其安置在根据地最安全的地方,经过悉心筹备,最终决定在离军部驻地停翅港不远的卖饭曹村设置文化村,创造条件让文化人能够相对集中地交流活动经验,进行革命宣传,促进根据地文化建设。

1942 年9 月16 日,范长江等人搬进了卖饭曹村,文化村正式建立起来。而卖饭曹村也因成为苏北抗日根据地的文人之家而闻名遐迩。

当时住在文化村的文化人有阿英、扬帆、范长江、胡考、孙冶方等十多人,人数并不多,但住在附近的军部鲁迅艺术工作团的贺绿汀、行政学院的车载、抗大华中总分校的薛暮桥、《盐阜大众报》的王阑西以及沈其震、骆耕漠、孙克定等一批文化人,都是文化村的常客。抗战文化的使命和责任将他们凝聚到一起。在这里,他们尽情挥毫泼墨、赋诗唱和,形成一种空前热烈的文化氛围,还辐射带动一大批社会名流和爱国乡绅、社会贤达,在你来我往中,结成了最广泛的苏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阜宁停翅港新四军军部旧址

文化村的天是晴朗的天

新四军坚持抗日的主张和敌后根据地浓烈的文化氛围吸引了大批文化人,其中就有孙冶方。孙冶方抵达盐城的时间是1941 年7月1 日,距离新四军军部重建已有半年之久,对于这个海隅城市,他早有耳闻。皖南事变后,刘少奇、陈毅在这里重建军部,高擎抗战大旗,盐城由此成为整个华中敌后抗战的指挥中心,同时也是著名的敌后文化城。

孙冶方原名薛萼果,曾用名宋亮,著名经济学家。1941 年6月,在上海地下交通员的安排下,孙冶方携妻子洪克平悄然登上了一艘开往苏北的客轮。过去由于从事地下工作的需要,孙冶方处处低调谨慎,今天他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当船慢慢驶进长江,江北岸的芦苇依稀可见,孙冶方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他知道,向北不远就是敌后抗日根据地,那里是自己的新家。

在抗大五分校,孙冶方见到了刘少奇,从上海抗日文化活动到苏北抗日根据地新文化运动,两人相谈甚欢。孙冶方被根据地浓烈的抗战文化气息所震撼,精神上备受鼓舞。“新四军与抗日根据地非常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尤其是像你这样专业型的人才,共同参与抗战事业的开展。”刘少奇充满温情的话语让孙冶方内心倍感温暖,他对在根据地的新工作亦有了信心和期盼。

范长江来到苏北的时候,新四军军部已经转移到阜宁停翅港。1942 年8 月26 日,范长江抵达停翅港。得到消息的根据地军民争先恐后前来一睹这位大记者的风采。根据地的全新环境、军民的鱼水深情、众多志同道合的文化界同仁……所有这些人和事都让范长江深感振奋。

1942 年9 月30 日,盐阜区青年救国总会在阜宁召开成立大会。范长江在会上发表祝词时说道:“苏北的朋友们,你们是幸福的。全国有成千上万的人,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他们向往根据地,幻想着当家做主人的生活……你们要珍惜这里的一切。努力、再努力地工作,不辜负劳苦大众的希望,为解放全人类而不息奋斗!”范长江可谓有感而发,他冲破重重阻碍,终于来到这个自己向往已久的地方。短短时日,入住文化村的范长江便真切地感受到,这里的天是晴朗的,人民的心情是舒畅的。

文化人在文化村不仅得到了妥善安置,还受到了许多优待。尽管当时根据地的物质条件比较艰苦,但文化人在生活上还是尽可能地得到了照顾,衣服和日用品的发放均参照团级干部待遇,并且每月都有特别津贴。陈毅也视他们如珍宝,经常与他们推心置腹、吟诗对弈,参加他们举办的各种活动,还专门指定了扬帆为文化村村长,负责华中局、军部与文化人之间的联系,支持文化人的工作并照顾好文化人及其亲属子女的生活和安全。

扬帆原名石蕴华,又名殷扬,1937 年8 月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皖南事变后辗转抵达盐城,后随新四军军部转移到阜宁停翅港,被任命为文化村村长,尽职尽责为文化人做好服务。1942 年底,华中局和军部再次转移,扬帆仍留在盐阜区,继续负责文化人的生活和安全。面对日军的大“扫荡”,扬帆在战火硝烟中频繁奔波,迅速组织人员疏散和撤离。最终盐阜根据地的文化人均安然无恙,这其中,扬帆功不可没。

象牙塔外人情长天地宽

当时整个苏北根据地以抗日救亡为中心的文化建设运动正开展得轰轰烈烈,深深影响了这些来自象牙塔内文化人的思想和理念,将他们日后的创作指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当兵要当新四军,赶走鬼子享太平……”1940 年盐阜根据地建立后,这种短小生动、句式齐整的墙头诗曾盛极一时。在文化村,林山再提墙头诗,并主张与绘画结合起来,成为一种新的文艺形式——诗配画。虽然在日伪军对盐阜区第二次大“扫荡”中墙头诗运动遭受挫折,但也因文化村的再提倡而产生了一定影响,后来的几年里,盐阜区乃至整个苏北根据地的墙头诗运动都开展得更加深入、广泛。

林山1934 年毕业于上海暨南大学文学院,1937 年到达延安,任延安陕甘宁边区文协秘书。他发表在1938 年8 月15 日《新中华报》上的《关于街头诗运动》,成为中国诗坛开展街头诗的宣言。1941 年,林山来到苏北抗日根据地,后随新四军军部转移。

林山的特长是作诗,所思所想也都是诗。如何更好地开展苏北的诗歌运动?辛劳、许幸之、林山等人作了探讨,决定筹建苏北诗歌工作者协会,并得到了陈毅的赞同。苏北诗协成立后,召开了“诗歌大众化”讨论会,陈毅应邀出席。“诗人应当深入民间,汲取营养,创作朴素的大众化的新诗。”陈毅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林山等人深感诗人责任重大。他们的思想也逐渐发生变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诗歌工作者必须走与群众相结合的道路。

沐浴着根据地浓郁的抗战文化气息,林山感到酣畅淋漓痛快至极。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诗歌创作方向:为民所写,为民所读,为民所懂,为民所喜。他的诗是他与敌人战斗的武器,是动员民众的号角,不论是读过几天私塾的农夫,还是上抗日学堂不久的孩童都看得明、读得懂。

在根据地,许幸之等人的思想同样受到了洗礼。许幸之擅画,长于诗文,精于影剧编导。1940年,他从上海来到苏北抗日根据地,参与筹建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初到根据地,许幸之与陈毅一见如故。一次闲谈,陈毅与他论起当时的新诗和诗坛的种种倾向,陈毅认为许多新诗人离不开旧的圈套,那就是“自我呻吟”,很少如白居易那样,“为大众而歌唱,被大众所欣赏”。陈毅还力主文艺作品切忌空洞无物,一定要有丰富的内涵。这些关于文艺创作的精辟论述,深深影响着许幸之等人。

1941 年端午节,为纪念伟大爱国诗人屈原,鲁艺文学系举办了一场诗歌朗诵会,主持人许幸之特意请来陈毅作动员。阵阵掌声中,陈毅娓娓道来,他从屈原的一腔爱国热忱讲到自己对做诗人的向往。他深情地对大家说:“你们这些青年以前住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有的住在亭子间想做作家,但那是象牙之塔里的作家。现在你们到根据地来了,已经走出了象牙之塔,你们面前的天地很广阔,应该到战士中去,到农民群众中去,为工农兵服务。”他的话语情真意切,鼓舞人心,教育激励了广大青年。

抗战文艺繁花向阳怒放

抵达根据地后,文化人迫不及待融入到这个充满魅力的全新环境中,开始了陈毅所寄希望于他们的“专事写作”。他们笔端呈现的不仅是一朵朵向阳怒放的文艺繁花,更是其对抗战文化的一种执着追求。

“日出东来又到西哟,军民合作垦春泥……”旋律活泼轻快、富有民族特色的《垦春泥》,是贺绿汀在华中抗日根据地作的一首颇具影响力的歌曲。皖南事变后,贺绿汀来到华中抗日根据地,在新四军军部和鲁艺华中分院从事音乐创作和教育工作。这一时期,他的音乐创作也进入到一个新阶段。贺绿汀与《新四军军歌》的曲作者何士德、《黄桥烧饼歌》的曲作者章枚等人一起,创作了大量反映根据地军民生活的歌曲,在华中敌后广为传唱。此外,贺绿汀还将大量精力用在培养音乐人才上,为新四军培养了一批音乐干部。

战时文化形态有其特有的属性,它是时代的产物,也为时代主题服务。在文化村,文化人除了专注于各自创作外,还做了两件极具意义的事情:一是成立文化杂志编辑委员会、湖海艺文社等组织;二是指导、推广军队和民间的文艺宣传活动。

文化村建立后,在陈毅的支持下文化杂志编辑委员会很快组建起来,钱俊瑞、阿英、扬帆、黄源、胡考、贺绿汀、范长江被推举为编委会委员。1942 年11 月12日,扬帆、黄源、阿英等人聚在一起,在文化村召开了编委会会议。室内袅袅茶香荡漾开来,他们边品茗边筹划办刊事宜,俯仰自得间,尽是踌躇满志。最终,会议决定将杂志定名为《新文化》。翌日,编委会又与王阑西、林山共同商定,将原以普及科学生活知识为宗旨的《大众知识》扩大、改版,并更名为《新知识》,原定出版的《新文化》改为专谈文化问题的期刊。然而,时至华中局和军部迁往淮南后《新知识》才正式创刊,到抗战结束共出版6 期,每期印数近2000 份,影响力辐射盐阜区、淮海区、苏中区甚至山东地区。

统一战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重要法宝。在对待当地士绅、中间阶层的问题上, 陈毅等人认为可以成立一个诗文社团,通过诗文往来交友寄情,更好地团结上层知识分子和进步士绅,结成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这就有了后来在文化村创建的湖海艺文社。艺文社刚成立,陈毅便赋长诗《湖海艺文社开征引》,笔涉古今、大气磅礴,明确提出了革命的文艺观、创作观,鼓励各阶层文化人在抗日中“斗争在前茅,屈伸本正义。此中真歌哭,情文两具备”,为艺文社的创作和发展指明了方向。艺文社的创立和活动,得到了文化名流士绅的扶植,大大激发了各界人士参与抗日的热情,在苏北新文化运动中产生了积极影响。

加强对新四军文艺工作的指导和推广,也是文化村的任务之一。阿英曾为军部鲁迅艺术工作团、新安旅行团和三师鲁迅艺术工作团,讲授中国戏剧运动史等课程;王阑西的《连队戏剧的一般问题》《关于剧本的写作》等文章,则专门探讨了军队的戏剧创作与演绎;应军政治部宣教部长钱俊瑞的要求,文化人还帮助军政治部成立了一个业余剧团,后来剧团将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罪与罚》搬上了舞台,张弛有度的表演赢得了阵阵喝彩。

文化村的文化活动、教育工作,更是得到了聚居于此的文化人的指导与推动。文化村专门设立了村文化教育领导小组,由阿英等人负责,下设文化教育组和文艺宣传组。农村文化工作具有自身的特殊性,要使普通百姓更加容易接受先进文化,宣传教育就必须具有通俗性。大批文化人深入群众,把民间流传的花鼓、荡湖船、大补缸等艺术形式和民歌民谣、地方剧种进一步挖掘、加工,生动形象地宣传抗日救国道理。他们还开展成人教育、识字教育、跳秧歌舞等活动,动员学龄儿童上学读书,组织儿童站岗、放哨、查路条。诸多卓有成效的文化宣传活动,繁荣了根据地群众文化的同时,掀起了空前热烈的抗日高潮。

1942 年冬,风云突变,日伪军再度集结重兵准备对盐阜根据地实施战略大“扫荡”,华中局和军部遂迁往淮南盱眙黄花塘。文化村的工作随之终止,文化人亦分散转移,他们有的回到上海,有的辗转去了延安,还有的随部队行动。文化村至此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虽然存续时间不长,文化村背朝烽火却奇迹般地向阳怒放,在宣传抗日救亡、号召普通民众、扩大统一战线等方面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充分彰显了新四军这支文化部队的文化自信和文化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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