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赵思运和韩金玲拥有强烈的文化历史感,在其合著的《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中,以诗人的激情与学者的理性,将文学史与思想史融合一体,勾勒了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以及所蕴含的思想史意义。全书追求灵魂深度和诗意宽度的写作,其文学精神和诗意追求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关键词:汉诗 民刊 边缘精神 思想史视野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a。赵思运、韩金玲伉俪合著的《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以洗练的精神进行浴火批评,既是批评家自我诗学精神的浴火而生,也是中国大陆当代汉诗本身的一次浴火批评。本书的作者既是批评家,也是诗人。是批评家,自然会与批评现场隔开一些距离,这样才会在冷静的沉思中披沙拣金;是诗人,自然会有现场的身在其间、心在其中的情境,所以,感受之,反思之,批评之。
赵思运本身就是诗人,其诗歌创作拥有独特的精神特质,夹杂了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与民间乡村的风气,在平静的语言中,挟持风雷之气。这或许就是理性的抒情。理性不排斥情感,理性恰恰需要充沛的情感,在理性内里是情感的涌动与支撑。《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是批评之作,其中理性更甚于情感,但是并没有被理性所压制,抒情性在文本中时有流露。虽然批评家尽力克制其抒情性,但是,话语本身的情感特性起了决定性作用,情感常常在瞬间爆发,冲破自我理性的克制,发之而后快。在理性与情感的博弈间,更显示出了作者身兼诗人与批评家于一身的特质。伟大的哲学恰恰就是诗,伟大的诗也往往蕴含了伟大的哲学,之于批评文本亦然。所以,伟大诗人与伟大批评家兼而有之的不乏其人。于是,我们在北京大学学生诗群一节中,便读出了批评家的诗人味道,勾画出了“一位极富思想反思精神的诗人”。于此,批评话语与诗语的融合一处,语言形象生动而有哲学的领悟,正合于真正的诗乃是一种哲学,真正的哲学亦是诗。
作者以包容、开放、自由的多元视野,召唤诗歌民刊的出场:“民刊……是一种姿态、一种立场,甚至是一种灵魂的倔强的前倾的姿势。”b有此则有诗的活力,无此则少了诗的激情与前进的力量。其中,个体与群体的融合发声,代表了一种文化前进的动向和力度。在这里我们将更清楚地看清历史的真实和文化的真实;于此更能看到民族的灵魂、文化的灵魂;于此剥离开虚伪与禁锢,更能找寻到文学的精神、人的气息。民刊的存在是一种介入文化现实的存在。它召唤的是感受、思考、反思和实践,它召唤的是担当,它召唤的是思想与诗意的新创;它召唤的是交流,冲破阻碍的观念之墙,将人们引入自由的领悟;它召唤的是诗要走向人,因为只有走向了人,才能于其中找到人的本质。赵思运“勾勒出了民间诗坛的基本面貌”:“一、历史意识与文学史意识的自觉……二、现实与历史生活的诗化与深化……三、独立、探索的精神立场与汉诗传统的现代转化。”c 这种基本面貌的描述,其实已经涵盖了诗歌发展的历史承担与新趋向,这三个维度的发展也将决定诗歌在未来文学格局中的地位。由此也可见出赵思运的诗学眼光和文学史视野。民间意味着一种活性,一个开放、包容、自由的空间。这里保持了个体的话语权和想象空间,也保留了话语的交流本质,因此它才活力不断。赵思运的民刊概念是一个有独立诗学的空间,它不因外在的变故而变化,它是自足的,有历史的视野,有诗学的思维,这才是民间存在的价值。
“如果说,1980年代的民刊很大程度上,需要争取言说的权利,那么,当下的民刊……在于我们言说的意义,在于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指涉现实和精神处境的有效性”d。话语权的问题,回到其本质,仍是话语的问题。真正的历史力量来自民间,作者对民刊的关注,无疑有这样一种视野和期待在。在民间,汇聚了很多潜在的力量,它们更有活力,更有力量。一方面是诗人对诗歌的内在热爱和不懈追求;在民刊中,更加聚集了诗人的坚守精神,凝聚了诗人的创作本质。另一方面也隐含了民间特有的活力。一个社会,只有葆有了民间的活力,这个社会才永远有力量,有活力。
在众多文学种类中,诗歌确乎更凝聚了天地人之精华,在那里,我们更能检视到一个民族的灵魂,检视到历史的精魂,检视到大地的自由之歌。所以,《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虽然是批评之作,但内中所涌动的,更是对民族、对历史、对大地的灵魂的一次检视。回到历史现场,将时代情境与个人精神结合一处,以文化视野烛照出历史现场中人的精神。文化的视野其实即是人性的视野,这样,才能见出人的灵魂。转型时代里,在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身上更能透射出一个民族的灵魂。这些潜流中涌动了理性与精神,从林间之风更能觉察到风云之气。就当代而言,虽然理性之声时有呈露,但要参透一个群体的精神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对象的选取便具有决定成败的关键意义。赵思运显然是一个具有理性反思的诗人,他没有去选取重大的主题或者诗人,而是在边缘里检视出时代的精神。正如作者在《边与缘——新时期诗歌侧论》中所说:“取名‘边与缘,边界与机缘之意。”e边缘正合乎契机,正是一个不断走向中心的场域,正是一个孕育着中心的场域,因此,在这里烛照历史的灵魂,无疑凝聚了作者的深远思索。边缘,也恰恰是一个理性沉积、思想积聚的场域,由此,也可见出作者的冷静。即以何其芳的诗歌创作为例,“由于时代语境对于文学和诗歌的特殊要求,何其芳诗性的东西往往被压制住,只能以梦境的方式曲折隐晦地流露出来。”f何其芳虽然身处中心,但其心其实是处于边缘,他的诗歌也恰恰是在边缘的缝隙中顽强挣扎、生存着。精神突围的诗人、异常年代陷入思考的学人、在诗语中寻求突破和创建的女性诗人、“奔涌如岩浆”的民刊、“喧嚣语境下的网络诗歌”、“文化断乳期的异乡人”、“去国诗人”,这些都是身处中心,但是心在边缘的詩人、诗歌。通过对这些诗人、诗歌的检视,社会的精神风貌得到了呈露。也恰恰是这些诗人、诗歌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活力。由此,通过开放的视野,作者在边缘中寻找到文学的灵魂、历史的灵魂。只有在这种审视中,才可能通过思想史的视野理清历史,让文学回归文学,拥有它的本质。
文学的传世总离不开思想史的视野,文学史和批评文本的传世同样也离不开思想史的视野。从思想史出发,作者选取从文化视野审视诗歌所具有的内在价值,进行专题化处理。在专题化处理过程中,一个重要操作就是去蔽,剥离掉人为的历史云雾,尽量将诗歌所呈现出来的社会和人的本质性的一面呈现出来。在这一呈现过程中,从小的方面,我们可以说作者拥有揭示真相的勇气;从大的方面,我们可以说作者拥有追求真理的内在素养,拥有作为学者追求真理的执着精神。这正符合中国史家传统的正史追求,也与西方文化中追求真理的意志一致。文本中不断流露出作者敢于面对和揭示文化现实的勇气,以冷静的视野作理性分析,而没有被情绪化的喧闹所左右。
在文化解读过程中,最重要的还是揭示历史的内在动力,历史是人的历史,其动力毋庸置疑来自于人,来自于人的内在精神特质。文学恰恰是在历史的流动中,将这一人的内在精神特质描述下来;作为一个合格的史学家则要进一步将这一人的精神特质揭示出来。
20世纪50年代,文艺规范逐渐形成。1949年7月在北平召开的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具有重大意义。“重要的文艺会议往往是传达和贯彻党的方针政策、统一思想、制定规划、矫枉纠偏的主要形式,其作用主要有:规范、批判、调整。其意义体现在会议报告之中,而会议报告代表的不是做报告的领导的个人意志,而……具有强烈的政治权威性”g。 作者通过对国统区作家和解放区作家心态的比较,描述出作家心态的变化和文学生态的变化。
就文本的整体安排而言,我们不能不从中见出赵思运对文学的见解,他要一步步剥离开围绕在文学周边的云雾,而让文学回复到文学,文学在其自身中自有其价值,它无须假求于外。从文学规范的建立与诗人的突破,到“‘去国诗人的家国书写”,诗再次回到自身。走过了漫长的历史,但是诗歌毕竟走到了诗歌,它更重在诗人主体的自我书写。诗歌更加紧密了与诗人的感受、思想、灵魂的交融。从“突围”到“去国”,由隐性写作进入显性写作,诗人从来没有放弃诗歌,因为诗歌才是其生命的表征,也只有在那里才是一个丰富的个体,他无时无刻不在生生不息地与自己所承受的文学、文化进行着交流。
作者拥有强烈的文化历史感,将文学史与思想史融合一处。在海子与安琪诗歌的分析中,作者抓住历史理性主义这一核心问题,一方面呈露了诗人的诗歌创作,另一方面,也呈露了对时代的分析,洞见出诗人创作的背后往往有一股历史文化的支撑。一方面是个人的历史,另一方面则是历史的历史。诗人也慢慢地回复到个我的历史文化中,历史理性主义消逝,个体抒情扩散而来。因为诗歌本来就是属我的,是感受、思考与话语的自我表述,其中涌动的恰恰是人的本性。回复到个我的诗人才能够契合人的本性,才能够寻求到坚實的存在。现代社会恰恰是个体自我寻求合乎人的自由本性的存在。“ 伪现代社会兼有封建性的交杂的社会形态,与移植过来的后现代文化,使得中国的价值尺度从来没有如此的混乱……封建话语的余毒、现代主义话语的梦幻、后现代话语的迎合,一片喧哗与骚动”h。在这种语境下,“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替傻子们照亮了到死亡的土壤中的路”,我们“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i,“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j所以,从《中国大陆现代汉诗的文化镜像》的体例安排,我们更能看出作者的思想意向。从第一章“‘十七年时期诗人的隐秘激情”到最后一章“‘去国诗人的家国书写”,无疑是诗歌精神的不断呈露,而回复到契合个体自由本质的诗歌话语中,因此才有“汉语母语的自觉”。中文则是这一文化本体的一种载体。
人无法摆脱其文化生存的历史,历史如影子般追随,只要你寻求光明,它将永不消逝。对历史灵魂的审视,也是对未来的进一步开拓。《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在对诗歌及其民刊的言说中,有着历史的影子,更有着向光明前进的大纛。
a 鲁迅:《鲁迅散文诗歌全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第93页。
bcdfgh赵思运、韩金玲:《中国大陆当代汉诗的文化镜像》,云南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248页,第255— 260页,第357—358页,第41页,第2页,第230页。
e 赵思运:《〈边与缘——新时期诗歌侧论〉后记》,时代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ij〔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77页,第76页。
作 者: 李玉辉,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候选人,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