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玺
包全有是“兔唇”。他爹包富清,是个济事人,就把他弄进城里的医院做个小手术,给补上了。那地方有条疤痕,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是补上了,还是影响娶媳妇。
娶媳妇是要相亲的,一相就把“兔唇”给相出来了。婚事自然就告吹了。
包富清央了许多人给儿子提亲。一开始还三天两头地接待媒人,后来就没人登门了。谁给提亲谁落埋怨。一般提亲的都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把个“兔唇”说给人家,就有点坑害人的意思了。那还不得把“关系”给断了。
包富清是个治家人,勤俭、肯干,只要能挣工分,吃多大的苦他都干。平时省吃俭用,一分一角地积攒,竟然盖起了三间瓦房,光砖头就使了两三千块儿。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包富清想,我只要有梧桐树,就不怕飞不来金凤凰,即便没有凤凰飞来,难道还飞不来一只喜鹊?
结果啥都没有飞来。
包富清仍不死心,改变了策略。
包富清天天晚上往亚圈儿家跑。他也不送礼,那时候好像还不时兴送礼,再说他也舍不得送。他去就是带上烟袋,烟荷包里灌满烟叶,夏天就坐在亚圈儿的当院里,头对头地喷云吐雾,看天上的星星,对亚圈儿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说咱们也在天上占着一颗星呢。说前朝古代的事,张飞战秦琼,关羽战尉迟敬德,说南庄北村的稀罕事,说谁家的媳妇光生妮不会生娃儿。冬天时,就用玉米芯拢起一堆火来,二人仍是头对头地喷云吐雾,不说星星,也不再说前朝古代,说的是哪庄的娃子娶亲了,花了一千多块,媳妇过门就分了家,咋?花的钱都是借的。媳妇怕还账呗!说现今眼目下娶媳妇时兴要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通常都是他不停地说,亚圈儿不停地嗯嗯着。时候长了,亚圈儿就嗯烦了,会问,叔,有事吗?
包富清立马说,没事,真的没事。
亚圈儿就说,没事就歇着吧,明天还得干活呢。
包富清就说,好好,回家歇吧。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屑,把烟袋搭上肩膀,寻着回家的路走去。
其实,说他没事,他还真没什么事;说他有事,他还真的有事。他的事就是跟队长联络感情,感情联络上了,上边招工分给队里的指标,亚圈儿能不考虑考虑包全有?
转眼两年过去了,队里也没分到什么招工指标。包富清心里不踏实,趁着两人头对头抽烟时,包富清问:
听说城里化肥厂招工了?
亚圈儿说,是,书记的侄娃去了。
包富清啊了一声,说,书记还有侄子啊!
亚圈儿说,有,两三个呢。
包富清说,听说变压器厂也要招人?
亚圈儿说,已经招过了,大队长的娃娃去了。
包富清说,全有已经26岁了呀!
亚圈儿说,没办法。叔,我要是书记就好了,可惜不是呀!再等等,运气好的话,会有指望的。
第二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包富清正准备去亚圈儿家,亚圈儿却先到他家来了。
包富清大喜过望,赶快嘱咐老婆生火,让亚圈儿驱寒气。
亚圈儿说:不冷不冷。
包富清老婆说:队长,你可是稀客呀!
亚圈儿说,婶,别叫队长,叫我圈儿。
包富清说,女人家家的,不会亲近,就知道外气。叫圈儿才亲热,才是一家人。我说圈儿,你咋想起往叔这来了?
亚圈儿说,叔,给您带好事来了。
包富清说,圈儿是皇甫庄的福星,也是俺包富清家的福星。
亚圈儿说,有个招工指标,给咱队了。
包富清说,给咱全有哩?
亚圈儿说,您不是都盼几年了吗!
包富清说,哎哟圈儿,你可是全有的大恩人啊!
亚圈儿说,叔,就是工种不咋好,不知您愿不愿让全有干?
包富清说,啥工种?不会是喂猪吧?
亚圈儿说,不是喂猪,是殡葬工。
包富清说,火葬场啊!
亚圈儿说,是。
包富清老婆说,晦气!打坷垃也不去。
包富清喝呵斥道,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个啥。殡葬工也拿国家工资,也吃商品粮啊!去,咋不去!好工种还轮不上咱哩!这是老天爷专门给咱准备的工作啊!
亚圈儿说,工种是差了点儿,可正如叔说的一去就是正式工,不像化肥厂什么的,都是合同工。
包富清老婆笑了,敢情是小秃长个脸面胡,亏处有补咧!
包全有就当了殡葬工。前脚走,后脚就有登门说媒的。包富清把头仰得高高的,问女子额头宽不宽,又问鼻梁直不直,鼻头露仓不露仓,下巴圆不圆,总之该问的都问了,不该问的也问了。最后说的是,等娃回来见见,看娃依不依吧。
其实,殡葬工的眼光还是不高的,见了一个女子,就迫不及待地成婚了。包富清气得直骂:真他妈的没出息!
包全有也真是想女人想急了。这个女人确实不怎么的,天庭不饱满,地格也不方圆,鼻梁倒直,就是有些露仓。
许多年后,就是这个殡葬工包全有,惹了一场大祸。
几年过去,包全有也熬成了殡葬办副主任,手上有发放火化证的权力。
包全有开始卖火化证。
一张火化证一千块,后来涨到两千块。
凡事得知足,见好便收,便是聪明人。
包全有蠢就蠢在不知足,越见好就越贪。
男人蠢了,女人聪明也行,给点提醒。偏偏他那个漏仓鼻女人也是个二货,肚里存不住个屁,男人卖火化证的事她也敢往外说,算是显摆吧。女人这一显摆不打紧,包全有卖火化证事发,被抓了起来。
包全有被判了三年,缓刑三年。
包富清見了亚圈儿感慨道,真是好女人旺夫,坏女人妨夫。
亚圈儿说,就不是女人的事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