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孔子极其重视诗歌教育的功效。可以说,他为中华民族开创了一种诗歌教育的传统。现在的孩子刚学会说话,就开始背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等诗句。诗歌已经成为中国人的一种特定的文化基因,在我们的身体中永不停息地流淌。
一直以来,中国就是一个诗歌教育大国。今天的学校教育体系中,古典诗歌教育占据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这是伟大传统的延续,但新诗教育的境地则相当尴尬,“诗歌除外”几乎是中考和高考作文一个必不可少的要求。有人说,这便是新诗教育失败的关键因素。其实,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而已。有诗人评论说,“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高采烈地诋毁诗歌”“现代诗歌总是以丑闻的方式上头条”,这似乎也可以让我们的教育体系(包括学校、老师和家长)为新诗教育的缺失寻找到一个相对不错的借口。
在孩童时期,以学校教育为主体的综合教育体系,通过巨大的以升学为中心的流水线来摧毁孩子心中的诗。波兰诗人米沃什说:“在学校,我们每天被灌输,直到我们的观念与我们同代人的观念没有分别,直到我们不敢怀疑某些原理,例如地球围绕着太阳转。”
在《诗的见证》中,米沃什阐释了童年对于诗人日后诗歌气质的决定性影响:“他(诗人)童年的感知力有着伟大的持久性,他最初那些半孩子气的诗作已经包含他后来全部作品的某些特征。”诗人蓝蓝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一个人的童年比一生还要长。”
一名未来诗人的成长其实是极其艰难的抗争。这种对抗是剧烈而无声的。一方面,科学课(物理、化学、生物、数学等)以强大理性和逻辑力量消除了“恶魔和巫师”(在我们的语境里,也许是女鬼和狐仙)的存在,消除与此相关的被认为是荒诞不经的想象和图景,原来一切储存在孩子内心的神秘力量和想象事物都被无可辩驳的事实所摧毁。这将是科学世界观的胜利,而对于未来诗人而言,无异于大厦倾圮,他的世界必须被隐匿,转移到不引人注目的拐角。另一方面,属于社会属性的广泛信息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这些“可靠的信息”將为孩子们将来“参与我们的文明”做好准备。在这样的成长过程中,未来诗人奇异的想法总是被日益加强的权威声音所覆盖,甚至直到怀疑消退。俄国哲学家舍斯托夫总结了这种教育方式带来的最终结果:“我们每个人都产生一种倾向,就是只有那些对我们整个生命来说似乎是虚假的东西才被当成真理来接受。”而诗歌需要的养分恰恰相反。诗歌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何其重要啊!
在这种情形下,未来诗人只能使用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武器,来抵消这种方式带来的强大影响——他学会了涂鸦,在教科书的边缘,在笔记本上,他偷偷地涂画上几行幼稚的诗行(也许并不能称为诗),一位女同学名字的首字缩写,一只长得像班主任的乌龟……在这偷偷摸摸的肆意涂鸦中,他无意间消解了上述教育体系对他的禁锢,从而把他的童年保存在遥远的内心深处,把他的鬼怪储存在记忆的某个洞穴中。也许他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诗人北岛、蓝蓝愿意为孩子们,为中国的诗歌做出自己的努力,分别编写了《给孩子的诗》和《给孩子的100堂诗歌课》,以弥补我们当代教育中诗歌教育的缺失。这些被选中的诗歌既有儿童诗生动形象、进入儿童世界的美和不羁的想象力,同时也是我们可以用恒定的诗歌美学标准去衡量的好诗。北岛主编的《给孩子的诗》,编选的诗基本都是经典之作,也代表了编者的美学倾向和诗歌标准。蓝蓝谈到她选编的诗歌时说:“我选这些诗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它不仅仅应该是好的童诗,也必须是好诗——能经得起杰出诗歌标准衡量的好诗,无论从内容还是从文本技艺上看,都应该经得起检验。我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给孩子的东西必须是最好的,这种最好的标准对成年读者来说同样成立。”我也愿意向广大的年轻朋友推荐这两个选本。
我相信,在众多杰出的诗歌文本的激发下,孩子们会发现属于他们的诗歌。诗歌是挡不住的,未来诗人必然会写出他的诗作,必然地宣布“神圣的想象力的艺术”(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语)的胜利,诗歌必然是孩子的胜利。童年会永远鲜活地存在,对于这一点,米沃什深信,我也深信。
正如蓝蓝所言:“诗人是大自然的一种现象。诗歌不仅是孩子们的胜利,也是想象力的胜利。”未来诗人将如何成长,这既关乎诗歌,也关乎教育;这个话题属于家长、老师,更属于孩子们。
(育邦:从事诗歌、小说、文论的写作,著有小说集《再见,甲壳虫》《少年游》,随笔集《潜行者》《附庸风雅》《从乔伊斯到马尔克斯》,诗集《忆故人》《伐桐》等,为当代中国70后代表诗人之一。)
编辑 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