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京
(中国科学院 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北京 100190)
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数量丰富,形式多样,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彰显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中国是多民族国家,每个民族都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积淀了大量的口头传统、表演艺术、社会仪式、节庆活动、社会自然知识和传统手工艺等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年来,学术界围绕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问题在理论和实践上展开了多层次、立体化研究,研究队伍不断壮大,研究成果不断丰富,逐渐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体系,极大推动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事业的保护、传承和发展,也使社会各界进一步了解中华民族悠久的文化传统,而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现象也逐渐成为国内外学者广泛关注的热点议题。特别是2015—2021 年以来以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主题的研究成果数量逐渐积累,研究口径不断拓宽,研究内容愈发丰富,有1144 篇期刊论文收录于中国知网(CNKI),具有进行宏观解读和系统分析的可行性和必要性。本文即尝试利用共引分析理论和寻径网络法,从发文趋势、作者合作网络、关键词聚类、主题突现等几个研究维度,刻画本阶段我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领域面貌,展现本领域学术发展脉络和知识图谱演变规律,以为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在大数据时代背景下的创新性发现提供新的思路与实践案例参考。
据知网收录的期刊论文显示,我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最早可追溯至21 世纪初,以林庆的《云南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开发》[1]94-97和祁庆富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转型与文化遗产保护的思考》[2]31-34等文为代表,围绕价值、保护和开发等系列问题展开讨论,成为本领域的奠基之作。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在年度发文频次上具有明显的阶段性特征,大致可划分为2003—2009年的迅速攀升期,2010—2014 年的稳定增长期和2015—2021 年的沉淀调整期,如图1 所示。本领域文献数量变化规律与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整体态势基本趋同,均经历了明显的爆发阶段和相对漫长的高位增长阶段,且在2015 年开始进入相对平缓的波动时期。
图1 2003—2020 年“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主题年度文献数量及环比增长趋势图
其中,自2003 年始论文数量呈快速增长态势,2004—2009 年间的发文环比增长量均稳定在60%以上,2006 年达到214%,此后十余年间的年发文量均稳定在百篇以上。这一曲线特征或极大程度归因于2003 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颁布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下简称《公约》)的问世。《公约》强调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全球化和社会转型进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界定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和范围,明确了各国义务和职责,厘清了物质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之间的内在相互依存关系,并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最小单位明确为社区、原住民群体和个人。中国于《公约》颁布的次年8 月正式成为缔约国之一,相关理念和新术语的使用和界定无疑将“为中国乃至世界带来新框架、新伦理、新思维和新举措”[3]1-8。同时,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相继成立,以《中华人民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为代表的相关立法规定不断出台,等等。相关举措持续激发着学界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热情,也迅速带动我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持续深入。
近7 年来,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呈现出爆发式发展的态势,这一现象的产生并非无本之源。在全国范围内田野调研数据资料积累的基础上,我国少数民族文化研究自20 世纪三四十年代起已完成了基本理论体系的建构并持续进行科研实践活动的深入探索,海量的基础数据和研究资源亟待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进行阐释、重构与创新性转化,成为刺激本领域研究迅速崛起的内在驱动力。2016 年《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发展报告》中对民间文学类和民俗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发展进行了更加具体的划分与界定,更加突出了民族特色及其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现代科技和当代生活的结合,极大促进了学界对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关注。在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下,我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直接跨越了摸索期和缓慢发展期,用短短3 年时间迈进高速发展阶段,构成了明显区别于其他文化领域学术进程的线性表现,其学术影响力也呈现出持续攀升的态势。
值得关注的是,在整体发展上扬的趋势中,2019—2020 年发文数量却出现了较为明显的下滑,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冷静与反思的学术思潮使本阶段的研究发展态势呈现出复杂多变的特性。基于这一前提,对这一时期的研究方向、关注热点和作者合作网络进行分析,或可在对研究规律整体把握的基础上合理预测甚至一定程度上指导未来本领域的研究进程。所以,本文将重点对第三阶段(2017—2021 年)近5 年的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论文进行重点分析,从数据角度对本阶段作者网络、研究热点等问题展开积极探索。
为保证本文研究对象基础数据的全面性、客观性和专业性,笔者以“非物质文化遗产+少数民族”为主题词在中国知网期刊数据库中进行精确检索,并将出版时间限定为2015 年1 月至2021 年4 月,从而得到1144 篇论文,其中北大核心期刊239 篇,CSSCI 期刊234 篇,CSCD 期刊4 篇,其他来源期刊667 篇。将上述全部文献的作者信息、发文机构、题名、发表时间、关键词、被引信息和摘要等相关信息以Refworks 格式导出,以作为阶段性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计量分析的数据基础。
运用CiteSpace 软件对所选取的1144 篇文献进行基于作者发文数量的计量分析,得到以作者和作者之间合作关系为主干结构的学者关系网络,其中包含1607 个节点(作者)、1005 条连线(合作关系),网络密度为0.0008,呈现出较为松散的网络结构,见图2。其中节点的大小表示该作者在7 年时间中发文数量的多少,节点之间的连线表示作者间存在合作关系。综合发文数量和论文的被引用率等指标,可以找出本阶段相对高产且具有高影响力的关键学者,他们在本领域的研究时序较长,研究视野相较而言更加宽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本阶段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关注重点,相关内容如表1 所示。
图2 2015—2021 年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学者发文量及合作网络图
表1 2015—2021 年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领域高影响力作者发文量及研究方向
1.研究活动具有相对独立性
图2 的作者合作网络主要由散点构成,网络结构稀疏,密度仅为0.0008(Network:N=1607,E=1005),据此可见本时期参与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学者众多,1607 位作者共计产出了1144 篇论文,其中有675 篇论文来自单一作者,占全部论文数量的59%,产出比为1:0.7,可见庞大的研究群体之中尚未出现相应规模的领军式学者队伍。同时,从合作网络的缔结度来看,成果数量聚集和合作集群并不显著,研究者们更倾向于独立的研究状态。
2.研究主题具有专一稳定性
在近7 年时间中,具有相对高影响力的学者们的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对少数民族体育和音乐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二是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村寨遗产方面的研究;三是对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对策的探究,其中又以数字化保护为主要关注对象。研究对象在地域方面的趋同性也较为明显,大多集中于西南和东北的少数民族地区。同一位作者的具体研究方向也趋于一致,在考察时间跨度内并没有分化出较多的研究分支,体现出深耕、精耕的治学态度,整体表现出相对稳定的研究态势。
3.局部合作网络开始形成
就目前基于作者发文的计量分析来看,网络格局虽然较为稀疏,但已经出现了相当数量的小范围组合成果。较为典型的有以唐元超—蒋东升—马祥三位作者为代表的囊括了数十位作者的研究组团,该组团以特定地区少数民族体育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调查保护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广西田东布努瑶金锣舞[4]44-47、青海省民和县三川地区土族传统道拉[5]146+116等文化形态展开广泛调查研究,在统一的方法论逻辑和研究路径框架下,形成了具有明显区别性特征的局部合作网络。以肖远平为核心的研究组团,以黔中屯堡文化、苗族亚鲁王文化等特定文化类型在当代语境中的探索性保护和创新性发展为重点展开系列研究,合作学者之间从理论和实践层面相互佐证,互为参校,在完成文化亚型流变轨辙梳理的同时[6]63-73+158,分析了对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的重要性和紧迫性[7]119-123,等等。据此可以预测,未来在更多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基金项目和交叉研究交流契机的促进下,更大范围内的合作网络或将逐渐形成,跨学科交流会更加紧密。
对近几年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领域中发表的全部学术论文进行分析,可以客观、准确地把握本阶段学界的关注重点和热点主题。基于文章的关键词可以精准概括本文研究主题的合理假设,充分关照到文章关键词信息与论文主题在共现频次、关联强弱方面的映射关系。本文通过CiteSpace 对1144 篇论文中所包含的全部关键词进行计量分析,在2015—2021 年时间段内,每一年的时间切片(Selection Criteria)设定为Top N=50,从而得到276个节点和428 条连线,网络密度为0.0113,详见图3。图中节点大小表示关键词出现的频率,出现次数越多,节点越大;节点之间的连线表示关键词之间存在一定强度的关联,节点间的远近则反映主题之间的亲疏关系。通常情况下,同一篇文献中出现的相同关键词次数越多,则代表这两个主题的关系越紧密[8]815,据此绘制出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共词知识网络,以直观展现本研究领域在近7 年时间中的研究热点和基本结构。
图3 2015—2021 年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
表2 高频关键词及高中心性关键词列表(2015 年)
根据图3 的知识图谱和高频、高中心性关键词列表,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重要结论。
1.研究内容的框架基本保持稳定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两大核心议题,“保护+传承”的基本研究方向在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依然占据了主要位置,无论从本体出现频次看还是从作为连接桥梁来看,其作为研究主流的地位都将长期存在。从时间维度看,自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提出以来,保护与传承就一直作为学界研究的重点,在每一个历史时期都作为研究框架或研究本体被学者们广泛讨论。从研究方向角度看,研究者们多围绕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现状、存在问题和保护对策等方面展开研究,相关综述性成果也比较多,如杨军的《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探究》[9]58-62、李荣启的《论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性保护》[10]9-19等。
2.不同民族间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成果存在差异
本阶段,学界对于土家族、满族、侗族、苗族、彝族、瑶族、羌族等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状况较为关注,一方面得益于前期理论和实践积累带来了一些惯性和延续性的成果产出;另一方面,包括满族、瑶族、蒙古族等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数量明显增长的民族则得益于对自身文化的持续挖掘和创新性观察。各民族在研究重点和进程时序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性,具体情况如表3 所示。
表3 显示的本阶段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重点存在着研究旨趣的一致性和具体研究内容的差异性。所谓研究旨趣一致性,指的是各民族均表现出对数字化、传统手工艺、传统体育和传统音乐等领域的强烈关注,论文的主题也都基本围绕上述几方面展开。而具体研究层面的差异主要体现在:(1)上述几个类型研究领域之下的各民族个性与特色,如同样作为传统民俗体育文化形式的土家族薅草锣鼓[11]28-30、云南城寨村彝族铜鼓舞[12]73-79、龙胜侗族舞草龙[13]77-79等等,在非物质文化现状的调查方式、保护对策方面均存在着明显不同;(2)特定时代政策背景下的民族文化差异性重塑,如“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给处于沿线新疆地区的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鄂尔多斯蒙古族和甘肃地区各相关民族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但由于不同地区不同民族对文化挖掘的程度不同,文化遗产类型存在一些客观差异性,故研究的内容和侧重点也不尽相同;(3)在不同民族不同非物质文化遗产现象研究的广度方面存在不平衡性,如有的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涉及到目前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的绝大多数项目,有些民族的关注点比较聚焦于特定的项目,而有些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缺乏相关研究。
表3 2015—2021 年代表性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成果情况一览表
3.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性转化研究引起广泛关注
在这方面,主要表现在数字化、产业化开发等。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研究具有理论研究和实践研究的双重属性,包括土家族、满族、侗族等在内的多个民族共同关注了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数字化保护问题,特别是2017 年颁布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提出,要挖掘整理优秀传统艺术形式,“推进数字化保存和传播”,“推动网络文学、网络音乐、网络剧、微电影等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14]。此后,相关研究成果数量激增,各民族从体制机制、人才资金、数字化手段、新媒体传播[15]124-132、经济社会转型[16]85-91等多角度出发,围绕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性转化展开广泛探讨。
在CiteSpace 中,某个聚类所包含的突发节点越多,则表示该领域的活跃性越强,也能一定程度上显现出新兴的研究热点与趋势[17]373-397。对基于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关键词频次进行节点突发性探测(Burst detection),可以在对阶段研究热点进行考察的同时,对其未来持续时长进行合理预测。探测模型(detection model)的基本参数不变,当γ=0.8 时,可以得到图4 的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突现词图,共计9 个突现词。其中“Begin”表示该突现词出现的时间,“End”表示该突现词结束的时间,红色格子的长度表示该关键词突现的时长,“Strength”所示的数值越大,则表示该关键词代表的主题作为新兴热点出现的强度越大。其中“乡村振兴”“文化空间”“少数民族体育”等关键词突现强度较高,分别为2.11、1.93 和1.84,且出现时间大致在2018 年前后,结束时间尚未出现,所以持续成为热点主题的可能性较高。同时,综合其他相关因素,学术界可能会关注如下重点:
图4 2015—2021 年间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突现词图
1.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与乡村振兴的关系研究
民族传统文化的发展既是乡村振兴战略有效实施的重要保障,也是乡村振兴战略内涵中的组成部分[18]26-30+48。在乡村振兴国家战略背景下,如何在深入挖掘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文化经济价值的同时保护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进一步平衡民族地区乡村文化与产业发展之间的关系,如何更好地把握民族村落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之间的关系,或将成为未来学界关注的重要命题。我国少数民族地区村落基数庞大,是乡村振兴战略关注和实施的重要阵地,不少民族村落在产业结构、建筑样式、村寨村貌和相关风俗民俗等方面蕴含着丰富的经济社会发展要素,也是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集中体现。从国家政策导向来看,对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的保护和发展对策进行深入研究,无疑是乡村振兴的重要举措,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保护中华文化多样性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具有持续、深入研究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不仅如此,在自然环境和历史因素的共同影响下,特别是工业化和城镇化进度不断推进的时代背景下,不少村寨的民族特色和文化特色陷入濒危的窘境,但对濒危文化遗产进行抢救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完成,在数量庞大的少数民族村寨和文化遗产保护的艰巨任务之间存在着现实中的巨大不平衡,因此相关研究也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进行。
2. 关于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空间研究
随着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成果的不断丰富和深入,研究的触角会更加精准化、细致化。将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对象放在民间和传统文化的历史层积和当代生产生活场景视域下做出更为精准的研究,进一步突出非物质文化遗产空间属性和时间属性,将局部和整体、非物质文化和物质文化有机结合起来,或将成为未来学界重点关注的问题。不少研究者已从个案和区域角度展开了探索,如桂胜等通过对鄂西恩施市的田野调查,认为“文化空间再造强调从空间意义上整合文化遗产项目”,对民族地区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再挖掘将“助力少数民族地区精准脱贫”[19]29-35;如朱刚以云南剑川白族的石宝山歌会为个案,从文化空间构成的时、空二重维度对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进行了重新审视,提出了全新的方法论视角[20]97-107;再如韦宝畏等通过对图们市朝鲜族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与物质空间之间关系的探讨,从村落环境、建筑变迁、公共空间布局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空间塑造等角度提出了朝鲜族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空间构建的一般策略[21]26-34,等等。未来,伴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与景观学、建筑学、地理学、人类学等交叉学科的持续深入探索,这一研究方向势必会迎来新的发展与创新。
3.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价值和新时代双创应用研究
尽管对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研究已经历了近20 年时间,但如何在新时代对其进行科学定位,仍需要作出相应深入探讨。如何把以往研究成果有效地服务于非物质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也仍然是今后相当长时期内研究者需要关注和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