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冰
明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朝鮮文人崔溥奉命到济州岛出差,然而就在此期间,他突然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就在崔溥从济州岛启程回乡奔丧途中,他所乘坐的船只在大海上不幸遭遇了大风暴,从而偏离航程,只能任其漂流。
崔溥及其同行伙伴43人,在这汪洋大海上整整漫无边际地漂流了13天之久。漂流至宁波下山海域时,还一度遭到海盗劫掠,就连崔溥本人也被这群海盗脱光了衣服,拷问金银所在。最终除了湿衣和若干书册外,其余干净衣物、口粮都被海盗抢走,而崔溥本人侥幸留了一条性命,并继续海上漂流的生涯。
又过了两天,崔溥一行人最终漂流至浙江台州府临海县的牛头山前海域,总算是结束了孤苦的海上难民的日子,然而危机却并没有随着崔溥等人的上岸而告终。就在此时,崔溥又遇上了一群贪心的小老百姓。
这些百姓驾着六艘小船把崔溥等人的破船团团围住,上来就向崔溥等人讨要胡椒。崔溥只得回答本国不产胡椒。但这些贪心的百姓还不死心,第二天又对崔溥等人说:“你有奇物,可送些给我。”但刚刚脱险的崔溥,哪还有什么值钱财产,只得说:“若肯指我一条生路,破船中所剩之物尽归你所有。”而这些人也丝毫不见外,上去就搬,物不分贵贱大小,无不掠夺。
但崔溥的苦难日子并未就此结束,当他们上岸后,迅速遭到了第三波的“劫掠”。由于明代东南沿海地区倭患严重,而崔溥等人又不会说汉语,来历可疑,因此他们很快就受到了当地村民的敌视,被误会成了意图侵袭当地的倭寇,并被一路押送至官兵驻所。在此期间,磕磕绊绊、顺手牵羊之事自然也在所难免。
明代前中期,浙江台州府沿海常常遭受倭寇侵扰,因此当地对于来历不明的生面孔,盘查极为严格。崔溥等人上岸后,地方海防单位便立即采取了措施将他们控制住。同时崔溥也被官军恐吓说“私越边境,本应处以军法”,关禁之严,由此可见一斑。
当时朝鲜国由于臣服中国,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日常书写仍然使用汉字,崔溥作为朝鲜大臣,自然也熟读汉文古籍,能写汉文。在双方言语不通、无法进行口头交流的情况下,崔溥和明代官员便通过汉文笔谈的方式进行交涉,这也是当时中日朝三国之间最为常见的沟通方式。
为了证明崔溥所说证词的可信度,明代官员便翻来覆去的检验崔溥等人的随身物品,如弓、刀、朝鲜国内印信、文书等。与此同时,还要求崔溥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朝鲜国的风俗文化和历史沿革,与明代书籍记载的朝鲜风土人情进行比对,以防倭寇假冒朝鲜人。随着笔谈的日渐深入,以及崔溥等人合乎儒家礼仪的行为举止,明代官员最终推翻了崔溥等人是倭寇假冒的说法,承认他们是意外漂流过境的海难幸存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当崔溥准备给政府写报告书,并准备事无巨细地复述具体经过时,却受到了地方官员的阻挠。地方官表示,这些经过,尤其是他们遭受盗贼劫掠之事,万万不能写得太过详细。崔溥忙问原因,对方答:“现在皇帝(明孝宗)刚刚登基,法令严肃,如果看到你所呈文书,一定以为地方盗贼横行,从而归罪地方。为你考虑吧,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不如趁早回国。”崔溥听罢,也只得删繁就简重写。
漂流案毕竟涉及外交和海防,其处理流程也和普通诉讼案件不同。虽然经过基层卫所审理,已初步辨明了崔溥的身份,然而随后还要经过上级州府、省司的会审,确定无误后,才差人一路护送到北京会同馆处,再择日启程归国。
崔溥的北上轨迹,和明代所设驿站路线高度重合。在日后所撰回忆录性质的笔记中,崔溥也详细描写了自己一路所经过的驿站、州县和交通方式,前后行程八千余里,过驿站百余个。
朝鲜作为当时中国最亲密的藩属国,明政府和社会乡绅对漂流民的礼待也充分体现了作为宗主国的责任。在崔溥最终证明自己是朝鲜人后,明代地方衙门和乡绅也一改此前对其驱赶盘问的冷遇态度,变得十分热情好客。崔溥等人不但受到了众人礼遇,而且还饱食餐饭,“空手而来,重负而还”,收到的礼物驮了整整十五匹马。
然而,我们也能从崔溥的笔记中找到一些有关当时社会的负面信息。当时明代表面上一片承平治世,实际上社会治安极其混乱。如先前所说,地方盗贼横行,而且很多文人虽然自幼熟读孔孟之书,但行为举止也十分无理。
当时很多中国官绅由于极少见外国人,因此一碰到崔溥,便有不少上去问长问短,跟查户口似的。从朝鲜的风土人情到崔溥的家长里短,无所不问。而崔溥往往也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释。甚至还有人直截了当地问起朝鲜国君名讳,这种违反纲常的犯上之举虽然遭到了崔溥的驳斥,但对方也毫不在乎,反而表示“越界无妨”。相反,崔溥在整个行程中,始终坚持了应有儒家伦理道德,与这些虚有其表的官绅形成了鲜明对比。
最后,历经135天艰难的跋涉,通过水路、陆路的多次经传,崔溥等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事后,崔溥在朝鲜国君的要求下,把整个故事经过以日记的形式记述下来,命名为《漂海录》。由于《漂海录》中保存了大量有关明代中国的社会风化,因此一度被学者称为“东方的《马可·波罗行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