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
不为模糊不清的未来担忧,只为清清楚楚的现在努力
那条大河我早已熟稔,在我儿时就和我做了朋友。这会儿,我又来到它的身旁。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仍有些许阳光在体内存留。我想起了《老人与海》中那个不走运的老渔夫圣地亚哥。他在海上,我在河旁;他钓的是大马哈鱼和金枪鱼,我只能从河里打捞一些碎碎念。水是我们共同慰藉寂寞的直接对象。
人心的本质都是寂寞的。在时间的河流里,我们孤独地向前游移。而每一个人又都是复杂的个体,所以才会说“一人一世界”。生命是脆弱的,脆弱得犹如一盏灯,而吹灭这盏灯的方法不下万种。所以人们会敏感,对自我的保护,对外部世界的认知,都让人敏感。复杂、脆弱、敏感导致了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困难,导致人们产生了寂寞,害怕寂寞。儿时与小伙伴闹别扭,一句“我不理你了”,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而成年人,更是一直在苦苦寻求他人理解与保守内心私密之间左右为难。需要真情,渴望倾诉,但知音难觅,于是寂寞的灵魂一生都在寻找解脱寂寞的途径和方法。探亲、访友、旅游、聚会,乃至一切扎堆的活动,上网、聊天、打球、飙歌等,无不是为了打发无聊,对抗寂寞,甚至对事业的追求、对爱情的企盼、对名誉的渴望,也是想以各种奋斗行为来掩饰与冲淡寂寞的包围。
爱情是摆脱寂寞的绝佳形式之一。希腊神话里说,人原本不分性别,有四只手、四条腿;脑袋虽只有一个,但前后都有五官,异常强大。这引起了宙斯的妒忌,他将人从中间隔开,变成了各有一个头、一双手脚的男女。这样,人在出生后,无形之中,就在拼命找寻自己的另一半。有的找到了,恩爱无比,寂寞从此难在。而相当多的人是终生寻而不得,错拥着另一个人,平淡无味,了此一生;更不幸的是同床异梦,于孤独中郁郁而终。
最近读苏轼在黄州定惠院寓居作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我终于明了,任他是再豪迈旷达的才子,内心仍是寂寞的,慨叹“有恨无人省”;他也有自己的寓所,却不肯住,只觉“寂寞沙洲冷”。
最有文化的人往往有寂寞的一面。因为他们的内心世界更加复杂、敏感、脆弱,感情世界越丰富多彩,外在表现就越寂寞,所以,寂寞于文化人而言,便衍生出了生动的创作。文学与艺术便是人类精神劳作者在寂寞中的灵魂抚慰。在现实世界里,寂寞无从解脱、无处释放的时候,便自我设定一个虚拟的空间遨游,在那里,充当自己的主人。所以文学与文艺创作虽然清苦,却是天底下最自觉最少功利化的纯粹行为。
夜有些深了,头上的月亮向山边移近了许多,我抬头看了看像镶满了钻石的那片夜空,觉得康德说得没错,我们确实应该坚信与崇拜两样东西:头顶的星空与心灵的道德律。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星球,独自成为一个完美的世界。思维注入了山川的灵性,想象便跟着插上了翅膀,一丝意念、一星灵感、一朵浸著诗意的想象、一组鲜活灵动的词语,都可以成为一次激活、一种感动、一个进入新的境界的契机,让我们在刹那间体验到生活乃至生命的极致美丽。平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间耳朵为之闭塞,心门为之紧锁,而在一川春水浮动的河畔,却可以品咂出许多令人欣喜的况味来。
真挚的友情温暖着寂寞的灵魂,甜蜜的爱情依偎着寂寞的灵魂,永恒不朽的思想滋养着寂寞的灵魂。而寂寞本身,在此刻,我视之为一杯清茶,初尝时略带苦味,但随着浅酌慢饮,就可以逐渐实现自我的调适、自我的抚慰与自我的升华。如此,寂寞就成为一种境界,在时间的河流里承载着芸芸众生前行,这样便实现了美学意义上的摆渡。
我抬头,看到那轮月移到山边了,我对它虔心默祷我的祝福:世间众生不必害怕寂寞,寂寞的人才会仰望星空。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