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亲子依恋对非自杀性自伤的影响: 自尊的中介作用

郭丰波 杨子阳 高碧莹

摘 要 为探究青少年亲子依恋与非自杀性自伤行为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尊在二者之间的中介作用，采用亲子依恋量表、Rosenberg自尊量表和青少年自我伤害问卷对472名高中生进行调查。结果显示：（1）亲子依恋与自尊均显著负向预测非自杀性自伤行为，亲子依恋显著正向预测自尊;（2）自尊在亲子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行为之间起完全中介作用。这一结果表明亲子依恋水平影响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并且这一影响通过自尊起作用。

关键词 非自杀性自伤;亲子依恋;自尊;青少年;中介作用

分类号 B849

DOI： 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1.12.001

1 引言

非自杀性自伤（non-suicidal self-injury， NSSI）是个体在无自杀意念时产生的一系列故意伤害身体的行为，它是一种不被所属社会文化认同的行为（Nock & Favazza， 2009），其常见形式包括切割皮肤、烧伤、撕咬伤、抓挠伤等。非自杀性自伤是心理障碍的症状之一，当前在重度抑郁、边缘性人格障碍、焦虑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和物质滥用等人群中均检出自伤行为（陈瑜， 费立鹏， 李献云， 2009;Sinclair， Hawton， & Gray， 2010）。尽管非自杀性自伤不以自杀为目的，但相较于无自伤行为个体，具有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个体更容易产生自杀意念和行为（林明婧， 厉萍， 卢庆华， 2018），且非自杀性自伤也是自杀意图的可靠预测因素（Cassels & Wilkinson， 2016）。Muehlenkamp等（2012）发现非自杀性自伤普遍存在于青春期，其检出率约为17%～18%，在确诊精神疾病青少年中自伤检出率超过40% （Kumar， Pepe， & Steer， 2004）。在我国青少年中自伤检出率高于西方，且呈上升趋势（江光荣， 于丽霞， 郑莺， 冯玉， 凌霄， 2011; 辛秀红， 姚树桥， 2016）。非自杀性自伤是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表现，不仅影响青少年心理健康，且严重威胁其生命安全。因此，对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研究不仅可以深入理解青少年自伤的产生机制，也有助于从源头遏制青少年自伤问题。

当前研究者从人际和个人因素层面探讨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产生的原因，人际因素包括早期虐待或忽视（Liu， Scopelliti， Pittman， & Zamora， 2018; Wan， Chen， Sun， & Tao， 2015）、依恋（Gandhi et al.， 2019）、社会支持等;个人因素包括情绪调节、自我效能感、自尊等（Bresin & Schoenleber， 2015）。非自杀性自伤的启动和维持综合模型认为非自杀性自伤是即刻调节厌恶情感体验和社会情境的有效手段（Nock & Favazza， 2009），且厌恶情感体验更多地由人际因素诱发，进而导致非自杀性自伤行为（Muehlenkamp， Brausch， Quigley， & Whitlock， 2013）。依恋是影响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重要人际因素，它是个体与他人之间形成的情感联结。亲子依恋是个体在早期成长过程中与抚养者之间形成的感情联结，它对个体情绪管理、人格发展、人际关系等具有重要影响（郭雅如等， 2021; 刘春梅， 陈一心， 张宁， 2012）。安全型依恋中成长的青少年具有更少的社交焦虑和回避、更低的抑郁和焦虑情绪以及更高的生活满意度（Eng， Heimberg， Hart， Schneier， & Liebowitz， 2001）;而不安全依恋会使个体形成不良的内部工作模式，对自我和他人产生消极观念（刘春梅等， 2012）。新近研究发现高质量亲子依恋环境中成长的个体，其产生非自杀性自伤的风险较低;反之，则具有较高的非自杀性自伤风险（Victor， Hipwell， Stepp， & Scott， 2019）。然而，当前对亲子依恋影响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作用机制尚不清楚。Tatnell等（2014）采用纵向研究探讨个体和人际因素在非自杀性自伤行为中的作用，发现家庭支持和个体自尊能够显著预测非自杀性自伤的启动和终止。Cassels等（2018）也采用纵向研究对不安全依恋对非自杀性自伤的预测作用进行探讨，结果发现情绪和行为问题可能在青少年不安全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起调节作用。

自尊是个体对自我价值的情感评价（Sowislo & Orth， 2013），它源于个体与他人的互动体验（Thompson，2006）。亲子关系中抚养者与孩子的互动经验以及抚养者提供的教养方式能够直接影响个体自尊水平（王金霞， 王吉春， 2005）。Moghaddam等（2017）采用追踪调查探讨父母教养方式与自我价值感的关系，结果发现权威育儿风格的父母对孩子的需求持关心、亲密和欢迎态度，并对孩子的正确行为有合理期望，鼓励孩子量力而行以及参与家庭决策。这种养育风格下成长的孩子具有更高的自尊。这可能是由于父母行为为尚在发展时期孩子的心理表征提供了基础，让他们觉得自己是重要的、值得被爱和被关心的，这种支持性亲子关系所产生的信任让孩子有信心去探索和参与新事物，同时知道父母可以提供帮助（Thompson， 2016）。研究表明低自尊是自伤行为或自伤病史群体的共同特征，相對于无自伤行为个体， 非自杀性自伤个体具有更低的自尊（Forrester， Slater， Jomar， Mitzman， & Taylor， 2017）。非自杀性自伤的自我惩罚模型认为自伤是个体表达对自己愤怒的方式，自我导向的愤怒和自我贬低是非自杀性自伤者的显著特征（Lieb， Zanarini， Schmahl， Linehan， & Bohus， 2004），而低自尊群体更容易产生失望、羞耻感和自我厌恶，这会让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从而导致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综上，亲子依恋不仅可以影响个体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启动和终止，还能够影响个体自尊水平，并且低自尊被视为非自杀性自伤行为产生的动机。因此，自尊可能在亲子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起着中介作用。

纵观已有研究，亲子依恋、自尊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存在紧密联系。但以往研究主要聚焦依恋类型或水平对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影响，而本研究根据非自杀性自伤的启动和维持综合模型及相关研究，认为低自尊是个体产生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动机，而亲子依恋又会对青少年的自尊发展产生影响。并且，鲜有研究对亲子依恋影响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路径进行探讨，因此，本研究从个体自尊入手对青少年亲子依恋影响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机制进行研究，而对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探究，将有助于揭示青少年非自杀性自伤产生的机制，为非自杀性自伤的预防和干预提供理论基础，从而减少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发生。

2 方法

2.1 研究对象

选取广东省某高中学生为研究对象，鉴于高三学习紧张，故选取一、二年级发放问卷532份，剔除无效问卷后获得472份有效问卷，有效率88.7%。其中男生193人，女生279人;独生子女148人，非独生子女324人;高一249人，高二223人;农村学生323人，城镇学生149人。

2.2 研究工具2.2.1 亲子依恋量表  采用父母同伴依恋量表（Inventory of Parent and Peer Attachment， IPPA）中父子、母子依恋分量表（Armsden & Greenberg， 1987），各25个项目，包括信任、沟通和疏离三个维度。采用5点计分，从“从不这样”到“总是这样”分别计1-5分。鉴于父子依恋和母子依恋具有高相关，参考已有研究（赖燕群， 杨琪， 牛更枫， 黄宝珍， 王瑞乐， 2020; 王树青， 张光珍， 陈会昌， 2014; 张珊珊， 鞠睿， 李亚林， 王晓庄， 2021），将父子依恋和母子依恋数据合并作为亲子依恋得分。本研究中信任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2，沟通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0，疏离维度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9，量表总体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5。

2.2.2 自尊量表

采用Rosenberg自尊量表（Rosenberg， 1965），共10个项目，采用4点计分，从“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分别计1～4分，得分越高表示其拥有更高的自尊水平。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 0.88。

2.2.3 青少年自我伤害问卷

采用青少年自我伤害问卷（冯玉， 江光荣， 2009），包括18个封闭式项目和1个开放式项目，计分时仅记前18个封闭式项目。自伤行为次数评估分为4个等级：0次，1次，2～4次，5次以上（含5次）;对身体伤害程度评估分为5个等级：无、轻度、中度、重度、极重度，本研究采用自伤行为次数和对身体伤害程度的乘积来评估非自杀性自伤行为，最后将所有项目累加总分，总分越高表明自我伤害程度越高。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 0.86。

2.3 统计方法

使用SPSS进行数据分析，采用偏差矫正百分位Bootstrap法，通过抽取5000个Bootstrap样本来估计中介效应95%的置信区间，并采用Hayes编制的PROCESS插件对自尊的中介效应进行差异显著性检验。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法，对问卷所有项目进行未旋转的因子分析。结果显示，因子未旋转前共生成10个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第一个因子解释的方差变异为20.8%，低于临界标准40%。说明本研究中所测数据不存在严重共同方法偏差。

3.2 各量表的人口学变量差异

对各量表的人口学变量差异进行分析，结果发现，男生存在非自杀性自伤行为者81人，检出率为41.97%;女生存在非自杀性自伤行为者146人，检出率为52.33%。女生自伤比例显著高于男生（χ2=4.91，p<0.05），且女生自伤程度（4.63±9.22）显著高于男生（2.8±5.53），t=2.47，p<0.05，d=0.24。农村学生存在非自杀性自伤行为者142人，检出率为43.96%;城镇学生存在非自杀性自伤行为者85人，检出率为57.05%。城镇学生自伤比例显著高于农村学生（χ2=6.99，p<0.01），且城镇学生自伤程度（5.01±9.93）显著高于农村学生（3.36±6.83），t=2.10，p<0.05，d=0.19。男生亲子依恋（3.46±0.58）和自尊（2.97±0.55）均高于女生（3.19±0.64; 2.76±0.54） （ps<0.001）;高二亲子依恋（3.38±0.67）和自尊（2.99±0.57）显著高于高一（3.24±0.59; 2.72±0.51） （ps<0.05）。

3.3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及相关关系

表1呈现了被试各量表得分均值、标准差以及量表间相关系数。相关分析表明，亲子依恋与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呈显著负相关（r=-0.19，p<0.01），与自尊呈显著正相关（r=0.51，p<0.01）;自尊和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呈显著负相关（r=-0.29，p<0.05）。

3.4 变量间回归分析和中介模型分析

将性别、年级和户籍作为控制变量，对亲子依恋、自尊和非自杀性自伤三者间的关系进行分析。回归分析表明，亲子依恋显著正向预测自尊（β=0.41，p<0.001），亲子依恋显著负向预测非自杀性自伤行为（β=-2.24，p<0.001）;亲子依恋和自尊共同预测非自杀性自伤行为时，自尊显著负向预测非自杀性自伤行为（β=-3.94，p<0.001），而亲子依恋对非自杀性自伤行为的预测作用不显著（p > 0.05） （见表2）。

采用PROCESS程序中模型4，对自尊在亲子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的中介作用进行检验（见图1），结果自尊的中介效应显著（ab=-1.63， Boot SE=0.43， 95%置信区间：[-2.53， -0.81]）。 此外， 控制性别、 年级和户籍后，亲子依恋对非自杀性自伤的直接效应不显著（c′=-0.61， SE=0.65， 95%置信区间：[-1.89， 0.66]）。因此，自尊在亲子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起完全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为72.77%。

4 讨论

4.1 青少年亲子依恋、自尊和非自杀性自伤的人口学变量差异  研究中，男生亲子依恋和自尊水平均显著高于女生，这可能是由于中国家庭的权威结构、传统性别角色期望及社会中对男生的偏爱，使得男生相较于女生报告出更高的亲子依恋水平（Song， Thompson， & Ferrer， 2009）;同样，自尊的性别差异也受社会文化因素影响，社会性别角色和刻板印象使得男性角色与高自尊呈正相关，而女性角色与高自尊之间的联系则低得多，也不太一致（Bleidorn et al.， 2016）。

女生非自杀性自伤比例和程度均高于男生;城镇学生非自杀性自伤比例和程度也均高于农村学生，这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Sornberger， Heath， Toste， & McLouth， 2012; Bresin & Schoenleber， 2015; Yang & Feldman， 2018）。但本研究中非自殺性自伤检出率高于已有研究（辛秀红， 姚树桥， 2016），这可能与学生面临的学业负担和升学压力日趋增大有关。女性比男性更容易产生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可能是由于女性拥有相较于男性更消极的认知方式和更高的情绪反应性（Kamkar， Doyle， & Markiewicz， 2012），当面对无法自我排解的负性情绪时，更容易选择消极方法缓解负性情绪。城镇学生比农村学生更容易发生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可能是由于城镇学生相较于农村学生受到更多来自父母的过度帮助和宠爱（茹福霞等， 2018），面对挫折时心理承受能力相对较弱，当学生更多地走出家门独自面对困难时，更容易产生焦虑、恐惧等负面情绪，就更有可能选择非自杀性自伤的方式缓解这些负面情绪。

4.2 青少年亲子依恋、自尊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的关系  研究中亲子依恋和自尊与非自杀性自伤之间显著负相关，而亲子依恋和自尊之间显著正相关，这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茹福霞等， 2018; Victor， Hipwell， Stepp， & Scott， 2019）。研究表明高质量亲子依恋带给个体较好的社会情感能力、认知能力以及身体和心理健康（Ranson & Urichuk， 2008），安全依恋环境下成长的个体更容易产生适应性情绪调节（Mikulincer & Shaver， 2019），这有助于个体处理人际关系及自我情绪;而处于低质量亲子依恋的个体，往往伴随着与抚养者的疏远和不信任，以及对自身和他人的消极感情评价（金灿灿， 邹泓， 曾荣， 窦东徽， 2010），因此，亲子依恋和自尊之间显著正相关。

纵向研究表明高自尊与多种积极结果相关，如高水平身心健康、更多的社会支持;而低自尊则与抑郁、易怒和高攻击性有关（Keizer， Helmerhorst， & van Rijn-van Gelderen， 2019）。非自杀性自伤的经验回避模型认为低自尊是一种对个体不利的状态，个体可能希望通过非自杀性自伤来缓解这一状态（Chapman， Gratz， & Brown， 2006）。此外，研究还发现低质量的亲子依恋可能导致个体无法在成长早期习得应对负面情绪的正确策略，而低自尊又会导致个体对自我和他人的总体感情评价较低，即容易产生自我厌恶或自我批评。低水平的亲子依恋使得他们更容易产生甚至强化内疚、挫败、羞耻和自我拒绝等负面情绪体验，这进一步加重个体产生非自杀性自伤等消极行为的风险（Forrester， Slater， Jomar， Mitzman， & Taylor， 2017），故亲子依恋和自尊均显著负向预测非自杀性自伤行为。

4.3 自尊在亲子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的中介作用  中介效应检验发现自尊作为个人因素在亲子依恋和非自杀性自伤之间具有完全中介作用，这表明亲子依恋通过自尊影响个体自伤行为的启动和终止。研究认为自伤可能是个体为了惩罚自己以及对低自尊所产生的消极情绪的回应（Hooley， Ho， Slater， & Lockshin， 2010）。在个体成长早期，若抚养者未能提供足够安全感，个体则无法学会以合适方式应对消极情境，以至于个体会将部分外界负面情绪如愤怒和轻蔑转移到内在，进而集中于个体身上，对自身的伤害最后演变为另类的个人自我价值感的体现（Harrison， 2009），而自伤的人际边界模型认为自我伤害是肯定自我边界的方式，自伤者因为不安全的亲子依恋而缺乏正常的自我意识，从而导致无法独立于抚养者。而自伤带来的伤口被自伤者看作自己与他人的区别，以此来主张自己的身份以及对身体的自主权（Klonsky， 2007），上述研究表明早期亲子依恋通过影响个体自我意识、自我评价的形成从而为非自杀性自伤行为提供动机。同时，低亲子依恋水平青少年可能面临更大的自我批评风险，这又会进一步加深个体的低自尊，当个体遇到困难时则更倾向于将非自杀性自伤作为自我惩罚的手段（Tatnell， Kelada， Hasking， & Martin， 2014）。因此，亲子依恋可能通过自尊影响个体非自杀性自伤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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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o explo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dolescents parent-child attachment and the non-suicidal self-injury along with the intermediary role of self-esteem between them， a survey among 472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was conducted using the Inventory of Parent and Peer Attachment （IPPA）， Rosenberg Self-esteem Scale （RSE） and Adolescents Self-injury Questionnaire （ASQ）. The results show： （1） Both Parent-child attachment and self-esteem predict non-suicidal self-injury significantly and negatively， while Parent-child attachment predicts self-esteem significantly and positively; （2） Self-esteem functions as complete intermediation between Parent-child attachment and non-suicidal self-injury. The conclusion suggests that Parent-child attachment levels affect adolescents self-injury behaviors with self-esteem as an intermediary agent.

Key words： non-suicidal self-injury; parent-child attachment; self-esteem; adolescents; mediating ef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