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
还有比时间更孤单的吗?它总是一个人走,没有人能陪着它,所有东西都有终结,它没有。博尔赫斯说:“时间就是构成我的东西,时间是将我冲走的河流,但我就是这条河流,嚼碎我的是一只老虎,但我就是这只老虎,将我烧掉的是一把火,而我就是这把火。”这是比较自信的说法。
最真实的说法是贝多芬所说:“对时间,我们无能为力。”或者哲学家罗素在老年时说到:“当我们老了,才知道,我们有所惧了。”这是让人心酸的。
时间,这个执着而调皮的孩子,孤单地往前走着,扔下一批人,又一批人。它开着一辆单行线的火车,一去不回头。很决绝,很孤芳自赏,很无视我们对于生命中事件的哭或者笑。它留给我们一些寻找的线索,然后扬长而去。
时间的花纹最美,在故宫馆藏的那几万件珍品中,我看到了时间的力量。那么强大,仿佛是一个君王,而所有人或事,无不臣服于他的脚下。时间纵横驰骋于我们的青春,也在人到老年时留下一声巨大的无可奈何的叹息。这真是一种哲学上最大的孤独。
优雅、绝望、温情,无可奈何,又充满了奢望。时间逼仄的空间很小,转眼就是小半生。时间又丰硕得让人绝望,到了老年,偏偏剩下的都是时间,一分一秒都是地老天荒似的长。
一滴,两滴,时间呀,充满着少年的诱惑,趴着窗子往外看,越看越看不清那远方的世界。它真是个孤单而任性的孩子。才不管我们多么奢望时间可以停留,不,它不多停留半秒。于任何人都一样,它给你月亮,也会给我太阳。
最美的时间也许是充满了那种素色光芒,沉默中度过了孤独,充满了野性的美。那是极度私人的时间,属于一个人的!个人时间!时间孤单地陪着孤单的你,同赏一轮明月,同煮一杯清茶——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万千愁绪未及说,转眼已经发如霜。
但我们对于时间的惧怕几乎与生俱来。祖奶奶九十五,穿上我买的红棉袄,一脸喜气地问祖爷爷:“我,不显老吗?”真幼稚的问,真让人心酸的问。九十五,也怕老?还在和时间较劲——我们的一生都在和时间拔河,自知终于会败下阵来。时间永远是少年,而我们从河的此岸被它拉到河的彼岸,仿佛只是一个刹那而已。
可时间又让我们着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时间?
天地洪荒,这样的追问多么单纯。就像问生从何来?时间和它自己在一起,只和自己在一起,不离不弃。
它扔掉了多少人多少事,一如少年一样,蟒蟒然往前冲着,我们被遠远甩在了身后……枯了,老了,只留下那一堆曾经的痕迹,以不同形式活在一些人的记忆中。那些人,也终将远去。
时间真的是一个概念吗?断裂的声音在体内如早春的玉兰,嘣嘣地裂开了。时间的果壳里,我看到了我自己——一个喜欢文字的女子,淡绿色的一株植物,像一朵莲花吗?有着我自己的茂密丰盈,有着无以改变的惆怅和孤单。
我用文字对抗时间,毫无疑问,我仍然是败者。可是,在这不断激战的过程中,我留下了那些或者平凡或者华丽或者不值一提的文字。
我为了我。
只是为了我。因为时间值得对抗,它有一种致命的美,足以让人心碎的美。如最烈的豹,再强大,它亦会一口一口将你吞噬。而这样的吞噬,多么幸福——我宁愿被时间吞噬,哪怕半线痕迹不留。
只是为了能在时间的河流中稍作挣扎,这样一想,心里多么的肯定自己——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我只知春天又来了,我不能再错过任何一个春天了,所以,买得一枝春欲放,插在那青花瓷的花瓶中,一个人赏来一个人看。
我陪时间,一起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