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士州
月光如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小径上,月牙儿在云朵里钻进钻出,周围的池塘芳草全被笼罩在光影的梦幻中,或朦胧而不晦涩,或明亮却不清晰,如此往返交替,如梦如烟,似睡似醒,像在梦里,又像在梦外,这山野里的月色,留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许多许多年了。
如今我的身边皎洁如银,一望数里的长堤伸展在我眼前,沿堤垂柳曾经婆娑弄影,此时只剩下稀疏枝条。满堤河水渺渺汩汩,水面波光闪闪粼粼,凝滞得像是停止了流动,看满河满堤月色溶溶,只见圆圆的月华把晶莹的清光溅落,着地似莹莹有声。河水、堤柳,连同漾动在波光中的月影都被裹进了温馨、宁静且平和的梦境里。
记忆中,儿时门前的小河曲曲弯弯,绕过村寨,绕过竹林,流滴着,绿盈盈的,常年不竭。午夜过后,河面上和水田里升起缕缕雾气,有如冰丝织成的薄纱,把所有的夜景全都掳进神秘的南国梦境。也正是在那如梦似烟的月夜,上夜工回来的人们踏着满地疏影和小径清光,一路不知惊起了多少夜宿的小鸟,扑喇喇拍翅离树飞去,那午夜的乡村月色,虽然清凄,又有多美!
儿时苏北乡村的月色似乎总是那么清凄,岁月在人们身上留下了伤痕,它残留在骨髓里或心膈下,有时午夜醒来,记忆深层底下被忘却的创痛也跟着醒来,思绪便如同月光流泻而自由驰骋开去,引发出种种凄凉的心境。
城里绿树成荫,却只有叽叽喳喳的灰麻雀。城郊不是这样的,这一带沿河长堤的老杨树上,有喜鹊的巢,巢筑得很大,树叶掉光以后,大白天很远就能望见。现在,在明亮的月光下,也看得很清楚。从树下走过,听河里的水扑拉响,有大鱼!但现在已是晚秋,河面冻得发蓝,哪有拨水的鱼声呢,准是幻觉吧!再听树上,喜鹊正睡得香,甚至能听到它纡缓的呼吸声,猜想在银色的光被下,它早已飞入梦境了吧!
童年的乡村岁月的确令人难忘。开窗见松鼠,入林遇长蛇,环境虽苦,但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每天钻进朝雾上学,晚上跟着大人踏破月色归家,从而在记忆中留下了那个特殊年代里的太多朦胧的月色。当人们大声笑开了午夜乡村里的宁静,大步踩碎了林间的斑驳光影的时候,那月色有多好!
生活像一个“之”字。一个人,一个小小的黑点。向右折,折得执拗;又往左挤,挤得忘情;而且,全身的精力化作一捺,重重地按下去,墨水顺笔锋逶迤畅流而下,轻提重顿 ,急匆匆戛然收势,于是一个好看的或不好看的“之”字完成,一个好看的或不好看的生命也随之终结。是这样的吗?大概是的。
我来到了长堤垂柳边,只见月色正浓,河面薄雾冉冉升腾,一只大而圆的银盘端端正正地悬在空中,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它洒落的光辉,也是那么温馨、平和,它映照出来的光影,也是那么朦胧而不晦涩,明亮而不清晰。遠处传来打夯机的砰砰声响,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生活在前进,好像也要乘着这融融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