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心》是一个独特的文本,它以小说的形式介绍具体的语文知识,同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的途径,去探寻“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国难的现实如何通过学校和家庭教育进入儿童的日常生活。借助教育这一途径,成人指导儿童从知、情、意三个层面理解和介入战争。儿童通过与现实有关的学习实践,在国难中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从而获得成为现代国家公民的资格。
关键词:《文心》 儿童教育 夏丏尊 叶绍钧
一、《文心》:理想的教育之园
叶绍钧与夏丏尊合著的《文心》是一个特殊的文本,它既是一本为中学生量身定制的语文读本和写作指南,同时也带有一定的虚构性,模拟了小说的形式,在具体的情节中向中学生传授语文知识。从这本小书中,我们既能窥见中学语文教育的内容和方法,也能了解当时进步的教育家们施行中学教育的理念。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的途径,去探寻“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国难的现实如何通过学校和家庭教育进入儿童的日常生活,以及借助教育这一途径,成人如何指导儿童部分地介入战争,儿童又如何通过在国难中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获得成为现代国家公民的资格。
《文心》的大部分篇幅是对中学语文知识的讲述,但也有类似小说的人物、情节、环境等要素,因而可以将它看作一个独特的小说作品。故事围绕一个叫乐华的少年展开,间或以他的同窗大文、慧修、锦华等为主人公,讲述了这群少年在H市第一中学三年的学习经历和人生体验。H市第一中学是由经亨颐创建的位于浙江上虞的春晖中学的缩影。20世纪20年代,夏丏尊受邀在春晖中学任教,并运用他的号召力,集结了一批文化界的“开明”人士,先后聘用了丰子恺、刘延陵、朱光潜等人,组建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教師队伍,叶圣陶、朱自清、俞平伯、李叔同等文化名人也曾到春晖中学担任过临时教师或受邀演讲。与这样一群修养甚高的同僚在风光清新的白马湖畔共同为地方教育献力,虽则课务繁重,对夏丏尊来说却是一段难得的田园牧歌式的岁月。春晖中学的教师们不仅践行着共同的教育理想,彼此之间也养成了深厚的情谊。弥漫在教师之间的平易、和乐、宽容的氛围,使得20年代的春晖中学成为一个理想的教育之园。
《文心》中国文教师王仰之的身上,就有着20世纪20年代春晖时期的夏丏尊的影子。在《文心》第十八章“左右逢源”中,国文教师王仰之与学生们闲聊,规劝他们“用功不可偏重”,借此询问乐华等人对国文以外的科目是否有兴味、肯用功。而乐华等人的回答,不仅证明了王先生的担忧是多余的,更显示了第一中学的教师之间是何等和睦,各科教师的水平又如何之高。教算学的沈先生、教图画的李先生、教英文的张先生等人,不仅对自己担当的科目有着深厚的造诣,还通晓文章理法、语言构造、文艺鉴赏等,常常融会贯通地讲授不同科目的方法,尤其擅用国文科的知识来解释本学科的特点。这些“通才”般的中学教师令我们想到夏丏尊任教时期春晖中学的教师队伍,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专长和研究方向,却都擅长作文,在文学领域有极高的造诣。
夏丏尊将《文心》中的第一中学依照春晖的模样,塑造成一个理想的教育之园,而小说中的教育之园甚至比春晖更为理想、更为纯粹,它蕴藏着夏丏尊在春晖时期未能完全实现的信念。春晖中学尽管得天独厚,但白马湖畔的教师们并没有在此长久盘桓,由于学潮的缘故,他们在任教几年之后先后离开了春晖。而小说中的H市第一中学,则可以在相对平静的理想空间中持续地进行育人的活动。虽然学习的主体是乐华等中学生,但借助国文教师王仰之等角色,夏丏尊提出了他的教育理想。这不仅是教授什么知识的问题,还倡导教师们抛除门户之见,触类旁通,超越单一学科、单一知识领域的限制,在全面提高自身文化修养的同时,向学生们传授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知识、文化和能力,使得他们最大限度地超越自身的狭隘,进而拥有完容的气度和完好的品性,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这是《文心》最初之“心”,也是最终之“心”。
二、儿童与民族国家话语
20世纪30年代以战争为背景的儿童小说中,显而易见是作家将儿童纳入民族国家话语的努力。在迫近的战争的威胁下,儿童的作用和使命以与此前不同的方式空前地突显出来,儿童成为连接学校、家庭与社会的纽带和抗战宣传的有效媒介。与20年代的一些儿童小说不同,《文心》中的儿童很少表现出懵懂、顽劣的一面,或是沉溺于狭小的家庭生活之中,对外部世界的种种矛盾与斗争无动于衷。恰恰相反,以乐华为代表的中学生们展现出良好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且对国家、社会层面的问题表露出兴趣或参与意识。这显示了作者对儿童国民身份的强调,以及将儿童这一角色与国家、社会的前途和命运相连的意识。
《文心》最早于1933年在夏丏尊创办的《中学生》杂志上连载,并于一年后结集出版。小说共三十二章,每一章都配合具体的情境和故事讲解某一特定的语文知识,包括如何写信,如何挑选中学语文读物,如何写日记,如何欣赏诗歌,如何做描写风景的文章等。按照此后一些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推算,小说中的故事开始于1931年的秋天。第一章“忽然做了大人和古人了”,开门见山地借助乐华和大文的谈话,表明二人身处的学段,即刚刚从高小升入中学。第五章中,乐华与大文两个家庭共同欢度中秋,而在不久之后的第六章“知与情意”里,第一次出现了与国难相关的内容,“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遍全国,在乐华就读的第一中学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教师们甚至直接对授课内容进行了改动,暂时抛开原有的教学计划,转为教授与抗战有关的知识。在紧随其后的第七章“日记”中,故事时间突然由1931年的秋天跨越到1932年初,通过乐华寄给朋友们的日记,我们看到“一·二八”事变前后的上海是如何人心惶惶,这也是第一中学的学生首次作为战争的亲历者,从混乱的一线发回报道。从第五章“小小的书柜”到第七章“日记”,故事发生的时间得到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描述,但作为一个整体的时间之流的连贯感和平顺感却空前地倒退,甚至给人以错乱之感。在第五章中,乐华和大文的家人在和乐的气氛中欢度中秋,全然未谈国事,这与第五章之前围绕在乐华周围宁静、欢欣的氛围是切合的。而我们知道,1931年的旧历中秋在9月26日,距离“九·一八”事变发生已过去了整整一周。作者将旧历中秋写在“九·一八”的消息传来之前,应该说是有失严谨的,然而综合此后的章节来看,这样的安排又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显示出它独特的功用。
如果将中秋一篇之前的部分看作是小说的开端,它讲述的就是乐华初入中学后面对全新的知识和环境勾起心中的无限好奇与新鲜感的过程。这是每个经历过升学的少年人都会体验到的感受,其中混合着对陌生事物的好奇,以及确知内在自我的成长后产生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它包含对长大成人的渴望,即儿童通过升学掌握更为复杂的知识,尽快达到成人的水平,甚至超越身边的成人。但这样的成长不完全是甜蜜的,它同时也是一个告别伊甸园的过程。小说第五章“小小的书柜”就是对童年的伊甸园最后的素描,它在一片和美的家庭氛围中结束,紧接着是第六章的开端,“九·一八”的消息如一声惊雷,搅乱了第一中学无忧无虑的生活。乐华等人必须对此做出回应,以代表学生们的态度。紧随其后的第七章更是直接省略了四个多月的学习生活,跨越到1932年“一·二八”事变发生前后,将被侵略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乐华面前,拷问他的心灵,逼迫他不得不走出田园牧歌式的校园环境,去回应越来越紧迫的现实。而我们知道,乐华的确在这样的遭遇中变得坚强,后中途辍学,成为班级中第一个走出校园,走向社会的人。
小说中以抗日战争为直接背景,引出特定语文知识的共有三章,分别是第六章“知与情意”、第七章“日记”与第十二章“戏剧”。在第六章“知与情意”中,“九·一八”事变激起了第一中学师生们的愤慨,他们创办《抗日周刊》,选出乐华等五人组成编委会,预备撰写宣传文章来呼吁大众一同抗日。这一章讲授的是以中学生对国难的认知水平来看,宣传文字该如何来写才令人信服的问题。第七章“日记”讲述了“一·二八”事变中日军轰炸闸北,乐华刚好跟随父亲枚叔来到上海,居住在闸北的亲戚家,亲身遭遇了轰炸,乐华写日记记录了自己如何随家人逃离闸北,到外国租界避难的经历。这一章包含的语文知识是如何写日记,然而与其他章节不同,此章全无知识性的讲解,而是直接照录乐华的日记。第十二章“戏剧”中,第一中学戏剧社的成员联手创作抗日宣传话剧,话剧的题材就是乐华经历的“一·二八”事变。作者借学生们对编剧方式的讨论,介绍了中国传统戏剧与西方现代戏剧的同与不同。如罗福林所说,在以上这些与国难直接相关的章节中,学生们“响应号召,把他们的智力和技能应用到不同的政治活动场合”a。通过在特定的国难情境下讲授语文知识,作者将教育,尤其是中学语文教育,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而受教育的主体——儿童,则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借助与社会现实紧密结合的学习实践,儿童逐渐告别那个与社会相区隔的伊甸园,通过写作、演讲、排演话剧等形式参与抗日救国的热潮,从而成长为合格的国家公民。
三、国难中的儿童教育:知、情与意
表面看来,《文心》是一部由当时进步的教育家书写的语文教学读本,但从深层来看,它也展现了开明派文人的教育理想和救国愿景,尤其在面对“九·一八”事变后中国被动挨打的现实,开明派文人投身中学教育的着力点依然在思想启蒙方面。这里的思想启蒙可以分为三个层面,分别是培育良好的“知”“情”与“意”。在小说第六章“知与情意”中,作者首次借国文教师王仰之的口吻,阐述了何为“知”“情”与“意”:“我们的心的作用,普通心理学家分为知、情、意三种。知是知识,情是感情,意是意欲。对于一事物明了它是什么,与别的事物有什么关系,这是知的作用。对于一事物,发生喜悦、愤怒或悲哀,这是情的作用。对于一事物,要想把它怎样处置,这是意的作用。文字是心的表现,也可有三种分别,就是知的文、情的文与意的文”b。
这段文字是整本书的题眼,“文字是心的表现”,故命名为《文心》,同时警示国文学习者不论是阅读还是写作,都要时时追问本心,听从心的指引,不要让读书与作文成为一种浮泛枯燥、远离灵魂与道德的活动。在此基础上,王仰之先生将文章分为知、情、意三种,并具体解释它们各自的作用,是为了指导乐华等人创作那篇呼吁民众抗日的文章。而《文心》的另一条伏线,即国难中的儿童思想启蒙教育,也是在知、情、意三个层面上展开的。
在以国文教师王仰之为代表的教育者眼中,中学生对于被侵略现实的知识是缺乏的,对于如何进行抵抗,自然也缺乏知识上的了解,因而,他们要做宣传抗日的文章,只能从不输于成人的情与意方面入手。然而,知却是一个基准,面对“九·一八”事变后日军野心勃勃想要进一步侵略中国的现实,作者认为儿童应有基本的事实上的知情权。叶绍钧在1935年发表的一篇名为《〈给少年者〉 序》 的文章中,对于儿童文艺中应当展现怎样的世界,有这样的批评:“我很怕看见有些儿童读物把世间描写得十分简单,非常太平。这是一种诳骗,其效果只能叫儿童当发觉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的时候喊一声‘上当!这本书却不然。它把世间如实描写给儿童看,有许多事都是教科书里找不到的。我愿意少年们接受这份有意义的礼物。”c
如实地将世界上的苦难和冲突借助文字呈现在儿童面前,是叶绍钧自20年代以来始终遵循的儿童文艺创作的理念。以他的童话创作为例,母爱、童真、自然的美学与对现实苦难的描写一直以来是交织和并存的,《花园外》《稻草人》等代表作就是一例。进入30年代以后,叶绍钧儿童文艺创作的气质无疑在向后者倾斜,而沉重的心灵与儿童题材之间的不适配,也成为造成他这一时期的儿童文艺创作数量急剧减少的原因之一。创作于30年代初的《文心》,亦沾染上这一时期作者心灵的焦灼。一方面,他不愿对儿童进行“瞒”和“骗”的教育,尽可能诚实地在作品中呈现那个时代的动荡与挑战,将这样的读物作为一份“有意义的礼物”献给儿童。另一方面,将文本中“知”的程度控制在最基础的水平线上,防止对现实的恐慌感过早地侵蚀儿童心中的纯洁与自然。这是对儿童心理有着最诚朴的理解和尊重的教育者做出的一种有益的尝试和平衡。
从情的层面上来说,在儿童文艺中融入战争相关的内容,意图不是鼓吹战争,也不是单纯的反战或非战,而在于诱发一种良善的情感。叶绍钧在20年代发表的《文艺谈》中对战争文艺于儿童的作用有这样的解释:
“战争不好,差不多大家可以明白,而且我们决不愿此后再有战争,则战争可以不提,可以永远遗忘。有可贵的工夫,当然是读别种文艺品来得经济而有益。并且在儿童心中,本没知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没有深切的感情。教师要引起他们的感情,讲解中不得不描绘战争的情况,更竭力表现作者的感情。儿童经这等暗示,自然对于文艺品里所表现的表无限的同情,而视为无上的嗜好。但这里有个应当注意之点,就是儿童感情的傾注是被动的,不是自内发生的。”e 也就是说,儿童对战争的感情需要经教育者诱发,更进一步来说,儿童对民族国家蒙难产生的休戚相关的责任感以及在此基础上行动的愿望,同样是需要通过教育来诱发的。这一“诱发”的原理,早在二十年代初夏丏尊翻译意大利作家艾德蒙多·亚米契斯的儿童小说《爱的教育》时,就被叶、夏二人洞悉。《爱的教育》原名《心,写给孩子们的书》,不论从命名还是形式、内容上来说,《文心》都直接借鉴了《爱的教育》。可以说,《文心》的诞生与夏丏尊对《爱的教育》的翻译息息相关。
夏丏尊在译者序中毫不讳言最初读到《爱的教育》时的震动:“书中叙述亲子之爱,师生之情,朋友之谊,乡国之感,社会之同情,都已近于理想的世界,虽是幻影,使人读了觉到理想世界的情味,以为世间要如此才好。” 后来的《文心》也承袭了《爱的教育》理想化的特点,将每一种情味都书写得诚恳而真挚。而《爱的教育》给夏丏尊等教育者的启发,在于提供了一个可仿效的教育模型,在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之间构建了一个进步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以少年人为核心,成人仅提供指导。这样的共同体后来也出现在《文心》当中。不僅如此,两部有关教育的作品都格外注重将儿童与民族国家话语相连。在《文心》中,这一层内涵集中表现在引导儿童回应国难现实,而在《爱的教育》中,统一的意大利的诞生要求将这个国家的儿童全部纳入一个强有力的文化共同体之中,对奥战争后对军事实力的崇拜也使得作者经常用战争的意象来描述儿童的学习活动。夏丏尊翻译的《爱的教育》在《东方杂志》上连载之后,叶绍钧曾写过一篇名为《〈爱的教育〉读法指导大概》的文章,介绍了此书产生的政治背景,着重提到意大利对奥战争胜利后独立、尚武、爱国胜过忠君的时代氛围,以及当时小学校的儿童中间崇拜军人、战士的情绪。《爱的教育》中主人公安利柯的父亲劝学一段就是以兵士为象征的,而在那封饱含深情的信中,共同体中的儿童也成为一个重要的意象。
然而,与《爱的教育》不同的是,即使战争的气氛迫在眉睫,《文心》也不以战争的词汇为象征,对激昂的尚武的语言保持一种回避的态度,从而回归到一种稳重、从容的风度当中。这与开明派文人整体的精神气质和理想有关,就像叶绍钧抗战时期为“明社”作的社歌中提到的那样:“开明风,开明风,好处在稳重。处常足有余,应变有时穷。”f他们固然具有正义感和爱国心,但在面对被侵略的现实处境时,依然坚持要在智性的基础上从事活动,这一点也影响到《文心》中“意”的层面上的儿童国难教育。
作者借国文教师王仰之的口吻告诫儿童:“情意如不经知识的驾驭,就成了盲目的东西。”进一步来说,他们并不主张儿童投入实际的救国行动,譬如直接上战场等,而是在有限的、安全的范围内,从事力所能及的思想宣传的活动。这实际上是儿童保护主义的体现,尤其在战乱环境下,认为儿童的使命和作用还是与成人有所区别的。而在30年代的另一些儿童小说当中,我们看到儿童已成为与成人同等承担抗战责任的小战士,如丁玲的《一颗未出膛的枪弹》中脱离队伍的小红军,他们所承受的战争创伤,也远远超过《文心》中那些在校园内从事抗战宣传活动的儿童。到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描写儿童参与战争并成为战争英雄的小说更是屡见不鲜,其中隐含着一种与《文心》截然不同的儿童教育的态度。与此同时,将儿童以战争英雄的形象推向风口浪尖,实际上暗示着对战争时期儿童私人生活兴趣上的缺失或价值上的贬低,《文心》的作者恰恰规避了这一点,将儿童私人生活与国难感召下的成长和转变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事实上,后者从未彻底压倒过前者,即使在战争威胁更为严酷的时候,战争或反抗战争,从来不是儿童唯一的生存目的或信念。在30年代末小岵女士的《小难民自述》中,我们看到真正属于儿童自己的战争书写的样貌,如徐兰君所说,战争于儿童身上激发的,不止是国族主义的话语或情绪。g
四、结语
在迫近的国难阴影之下,《文心》的作者的心灵世界并不像他们在小说中刻意营造的那般安定和从容。从作品的细节中我们处处能够看到,时事的紧张给生活于相对宁静的校园环境中的人们带来怎样压迫与煎熬,甚至有时,意识到严酷环境中仍有余闲谈论文学和写作,唤起主人公们隐秘的愧疚。第六章“知与情意”末尾,王仰之先生看完学生做的宣传抗日的稿件,感慨“外国人讥诮我们中国是‘文字之邦,我们只能用文字去抗敌,大家应该怎样惭愧呀”,这句话给在场的学生心中浇了一盆冷水。而在第八章“诗”中,王先生带领学生们读陶诗,众人都感到从紧张的国难文字中逃开的松快,“犹如战士们从火线中出来,回到故乡一样”。回到家后,乐华见父亲枚叔的案上也放着陶诗,意图与枚叔讨论,却意外受到“你们现在却已无法学他”的斥责。在第十八章“左右逢源”中,在飘雪的天气中,王先生与学生们于温暖的室内谈论各门功课,结束后叹息:“这样的天气,不知东北的义勇军在冰天雪地中怎样地挣扎着啊。”在王先生和枚叔身上,隐约可见两位作者的神气,面对这个“不容隐逸的现时代”,他们无疑是相对的隐居者。尽管也借助教育事业做出了一番努力,但寄托于教育中的那个还在成长的明天,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虚幻的信念存在着,因而,他们依旧难以抵抗缺乏行动的苦闷与悲哀。这也是那个时代普遍存在于知识分子心中的一片阴影。
夏丏尊在《爱的教育》译序中表示,不仅儿童应读此书,更要将它介绍给为师为父的成人来看。《文心》亦是如此,它不仅展示了国难时期儿童教育的一种方式,也暗含着对教育者本身的教育。其直接的书写意图是语文知识的传递,但在具体的文本设计之中,也蕴含着将儿童教育与民族国家话语相连的要求,从而显示了教育内容的复杂性和教育本身的深层目标与功能。
a 〔美〕罗福林:《〈文心〉:1920年代教师作家笔下作为教育对象的儿童》,见徐兰君、〔美〕琼斯主编:《儿童的发现:现代中国文学及文化中的儿童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1页。
b 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开明出版社1996年版,第37—38页。
cd 叶圣陶:《〈给少年者〉序》,见韦商编:《叶圣陶和儿童文学》,少年儿童出版社1990年版,第449页,第438页。
e 〔意〕亚米契斯:《爱的教育》,夏丏尊译,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
f 转引自王知伊:《开明书店纪事》,书海出版社1991年版,第92页,见张堂锜:《民国文学中的边缘作家群体》,山东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第180页。
g 徐兰君:《儿童与战争:国族、教育及大众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6页。
参考文献:
[1]夏丏尊,叶圣陶.文心[M].北京:开明出版社,1996.
[2] 亚米契斯.爱的教育[M].夏丏尊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
[3] 徐兰君,琼斯主编.儿童的发现:现代中国文学及文化中的儿童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4] 徐兰君.儿童与战争:国族、教育及大众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5] 叶圣陶.叶圣陶和儿童文学[M].韦商编.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90.
[6] 张堂锜.民国文学中的边缘作家群体[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16.
[7] 叶小沫.《爱的教育》九十年[J].内蒙古教育,2014(13).
作 者: 韩子帆,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