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源
大雪村,位于四川省宜宾市兴文县石海镇,因海拔高而雪密,因雪密而得名。冬季,村民发红且时有冻疮的皮肤,给这里的气候做了最直观的注脚。石海镇兴堰学校希望村小就坐落在这里。2019年,张志辉主动申请调来支教,他和5个学生的故事,掀起中国乡村教育的一角。
“就5个孩子能教出什么名堂?”“山上很苦,主要是你上去又有什么用?”这是决定去大雪村之初,张志辉听到最多的话。可他想要去,他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也不觉得自己心怀大爱,只是觉得事情本该如此。
山上有5个读五年级的孩子,带他们的陶老师即将退休。村小条件艰苦,几乎没人主动上来。学校是二十几年前修的,今年刚刚解决了喝水问题。有的孩子家里还没有电视,有的孩子家里煮饭和取暖仍靠烧柴。张志辉觉得上山去,至少可以让孩子们读书容易些。山中时有雾气缭绕,如同张志辉和学生们的处境,他们都需要穿过教与学的层层迷雾,才能走出去。
2020年,是张志辉到山上的第二年,也是他从教的第24年,困惑和不甘一点没少。1996年,从宜宾师范毕业后,他辗转任教于兴文县几个村小,在积累了丰富全科教学经验的同时,也切实体会到村里孩子想走出去有多难,其间他一直在想办法,但效果平平。2008年,张志辉被调到石海镇中心校教初中语文,生活安逸了不少。“为什么村里的孩子学习不好?为什么一代代没有变化?为什么我教不好?”一个个问题却还是像午夜的回响,让张志辉难以回避。循着心里的声音,44岁的他再次回到村小。
上山之初,张志辉和21岁刚刚毕业那阵一样,踌躇满志,他得再试一次,看看问题究竟在哪。“教几十个学生教不好,难道四五個我还教不好?”事实证明,累世流传的观念和学生的心墙就像蓬松的棉花,如果仅用拳头一般生硬的知识和说教打过去,铆足了劲的力道也只会被轻易地消解。
最近的无奈始于一次课堂教学,张志辉满怀激情地讲解着阅读题目,并将问题抛给学生,回应他的是一如往常的长久沉默。遇到这种情况,他往往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解决。只能跟学生谈谈学习要主动,要认真,要有文凭,要走出大山。孩子们的态度则是——没必要,他们说不出什么是理想,认为学不学习将来都要打工,做做体力活就够了,未来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还可以回村里种庄稼。
学不好或者学不会没关系,可以反复讲、反复学,但是不想学令人丧气。和孩子们怄气时,张志辉习惯去院子里冷静冷静,满目的花草树木多少能给他以安慰。回到教室,面对斑驳发黑的墙壁和孩子们躲闪愧疚的眼神,他没了脾气,只能接着进行下一科目的教学。11点了,他该去准备午餐,想到孩子们喜欢音乐课,便将学校里那仅有的一盘磁带放进收录机,音乐响起。
平行时空里,教育与焦虑成了连体婴,城市家长正在愈演愈烈的“教育军备竞赛”中摩拳擦掌。张志辉不清楚这些事情,但是他也焦虑,怕教不好这些孩子,怕女孩子初中没毕业就嫁人,怕男孩子早早出去打零工,怕贫穷与落后观念的循环,他还是没找到办法。耳边响起家长最常对他说的话“我知道学习重要,但是没文化,没办法”,家长最常对孩子说的则是“你学不好可不要怪我,我让你上学了”。
张志辉目前还是没能做到让学校风气为之一新。他只知道,只要村小还在,他会一直教下去。或许是闭塞的乡村还没有足够多的人通过教育走出大山,所以他需要努力,让这样的事情在大雪村的孩子们身上发生。
不是每个扎根乡村的教师都能创造奇迹,也不是每个乡村教师都必须心怀大爱,他们有时抱怨、常常无奈却又从不放弃的教学与陪伴,像涓涓细流,正等待着与更多的爱意汇合。懵懂而闭塞的乡村少年们,一直在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