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树

李权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凡是在新疆战斗生活过的人，无不对沙枣树情有独钟。因为，沙枣树的品质与精神，太伟大了！

沙枣树的性格很坚强。沙枣树是我入伍到新疆后认识的第一种树，因而印象很深。记得那是1978年3月，我们踏上了西出阳关的闷罐火车，一走就是五天六夜，终于在3月12日清晨到达吐鲁番火车站。下车后，全团新兵都集中在大河沿办事处门前的戈壁滩上。背包放下刚坐定，一阵狂风吹来，我们便领略了“风吹石头跑，遍地不长草”的景象。短暂休息后，便上了卡车向马兰进发，行驶约五十公里到达托克逊。刚一拐过弯，就看见公路两旁有条宽阔的绿化带，胳膊粗的树，一行行，一道道，迎风站立，虽然叶子都落了，但长得很壮实。有人问这是什么树？接兵的老班长说，是沙枣树。当时，我心里一喜：只要长树，就能住人。你看那沙枣树，虽然皮肤粗糙，身子弯曲，但总是倔强地向上生长着，默默地守卫着戈壁，任凭风吹沙打，我自岿然不动。后来才了解到，新疆的田间地头，道路两旁，果园四周，一般都种沙枣树，南疆相对分布更广。这种落叶乔木的特点很突出：一是耐旱抗寒。只要有点沙土和水分，即使在贫瘠的土地上和冰冷的严寒中，也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这对年降雨量只有150毫米的大漠戈壁来说，可是极为难得、非常了不起的。二是抗盐碱。任凭碱渍水泡，它也能顽强生长。我们驻地，每年开春泛碱，公路常被顶得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房子也是墙皮脱落、渗水鼓包，但沙枣树却傲然挺立，“拒腐蚀，永不沾”。三是抗风沙。记得1984年部队搞绿化，要在马兰西边种植五千亩绿化带。当时专门听取了自治区林业专家的建议：先打井，再挖沟，优先种植沙枣树，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实践证明，专家的意见很正确，沙枣树确实很厉害，不仅易种易活易管，而且枝繁叶茂，生长很快，不愧为防风固沙的能手。如今那片林子都长成了参天大树，成为一道壮观的绿色屏障，生态文明建设的功臣。看着沙枣树饱经风霜的躯干，致密细浓的年轮，它那“不畏艰苦、勇于担当，坚韧不拔、甘于奉献”的意志品格，令我肃然起敬。正如我正在学书临帖的《石门颂》那样“厚重质朴，古拙雄秀、骨力劲健”。我们做人，不是也应该具备这样的品格吗？

沙枣树的花香最迷人。有位诗人曾写道：“戈壁荒漠一奇葩，傲天绽放沙枣花。幽香淡雅玲珑态，黄花绿叶披银纱。簇簇小钟枝间挂，烈日当头吐芳华。风起云黑从容笑，雨来洗礼更焕发。”我不会写诗，但觉得这首诗正好抒发了我难以言表的赞美之情。在马兰，第一招待所四周和一号马路东边的沙枣树长得最茂盛。五月到来，串串金花挂满枝头，那个花开，金灿灿的迷人，那个香气，袅袅四溢，整个马兰都是香喷喷的。我常在一所办公，仿佛置身沙枣花香的海洋，真是心旷神怡，心脾俱醉。至今想起，还满鼻飘香。说真的，那个香味，清新、浓烈、雅韵、悠长，比起香奈儿5号来，不仅香得自然纯粹，而且经济环保实惠。难怪，它的别名叫七里香呢！也许它的魅力太大，沙枣花开的那个月，大家的心情都特别好，工作效率也特别高。有同志开玩笑说，就连一所的女兵们，在沙枣花香的熏陶下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然而，很可惜，创业的那辈沙枣树，现在全被砍掉了！戈壁滩植树不易，怎么连个念想也不留呢？没了饱经沧桑的沙枣树，就好像丢掉了守望戈壁生命的魂。但愿伟大事业永续，马兰精神永存！

沙枣树的内涵最丰富。我们刚到马兰那阵儿，能吃到的水果很少。平时，经常能看见的就是沙枣了，至于杏、葡萄和哈密瓜都是到夏秋季才能吃到的。所以，每次到乌什塔拉和焉耆，只要在街上見到了，我总是买上一塑料袋拿回来给战友们分享。九月份，营房院子里的沙枣成熟了，战友们拿竿子一打一大片，一拣一脸盆，放到宿舍，谁想吃就抓上一把。虽说有点酸涩和噎人的感觉，但那个香甜味嚼着也是很诱人的。每每想起，我的味蕾还能窜出那个味道来。听老乡说，沙枣不仅可以磨成面蒸馍、烙饼、压面条，还能入药治病、健脾止泄、补肾固精；沙枣树皮还有清热止咳利湿的功效；沙枣胶，更是价值连城，是接骨续筋、活血止痛，治疗骨折的灵丹妙药。如果用来喂牛羊，那可是上等的饲料。牛羊吃了不仅长得肥壮，而且产仔量还多呢。吃剩的沙枣核，还能用来做门帘和坐垫，不仅美观、结实、灵动、凉爽，而且通气、雅致、防蚊蝇效果特别好。即使枯根残枝，经过去皮打磨，还能制成精美的工艺品。所以，沙枣看似不起眼，其实浑身都是宝。事实证明，“沉黙是金”，凡是有内涵的，一般都不太张扬。

辛格尔的沙枣树最难忘。辛格尔是个地名，也是个哨所。在蒙语里，它是“雄壮阳刚”的意思，用它来命名哨所，再贴切不过了。守住辛格尔哨所，就守住了东西进入核试验场区的重要通道，场区安全就有了可靠保障。尤其是哨所门前东侧的那棵大沙枣树，根儿深，干儿壮，不仅是场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且是戍边人最亲密的战友。看见它，我的耳畔自然就想起了歌唱家郁钧剑和阎维文演唱的那首《小白杨》。这棵沙枣树陪着我们团的一茬茬官兵，在这里默默地坚守、成长。为了铸就祖国的核盾牌，我们团曾创造了七勇士徒步巡逻八千里的英雄壮举，涌现出被国防科工委授予“核辐射侦察先锋连”荣誉称号的防化一连等一批功臣模范。如今的辛格尔哨所，湖光涟漪，芦苇浩荡，沙枣树长势更旺，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小罗布泊。凡是上级领导和兄弟部队来人，都要到那儿去看看。2015年，我回部队专程到哨所看望。面对新战友，面对那棵老沙枣树，心情格外激动。虽然哨所环境改善了，生活条件也好了，但与内地仍然无法相比。大漠深处的那个荒凉、孤独和寂寞，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我们的战士在那儿一守就是好几年，有的甚至从当新兵进哨所一直守到退伍。“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唯有那棵沙枣树与他们默默地朝夕相伴。所以，每次离别，战士们都要深情地摸摸那棵沙枣树，与它合影留念，再敬上一个庄严的军礼，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今天，我们正享受着和平安宁的幸福生活，但战争的阴影时刻都在威胁着我们。“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戈壁深处的战士们就像棵棵坚强的沙枣树，扎根祖国的大地，背负人民的希望，战戈壁，斗风沙，抗辐射，献青春，为我们守护着静好的岁月、国家的安全、民族的梦想。然而，他们无怨无悔！他们正是新时期最可爱的人！

如今，我虽然离开了戈壁滩，但经常魂牵梦绕的还是那片广袤神奇的土地，那惊天动地的伟业，那迎风挺立的沙枣树，那朴实无华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