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娅茜
网络世界一直在追求时效性和新鲜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碎片化的文本内容似乎已不能持续留住观众的注意力,因此,帮助用户追溯过去的记忆也成了许多媒体、平台与智能设备的彩蛋型功能。在算法的推荐下,用户过去的行动痕迹不断地被数字化,成为“新”内容。越来越多的社交媒体产品设置了诸如“那年今日”这样的功能,试图响应人们对往日关键节点的追忆或怀念。如Facebook通过回忆功能帮助用户重新访问一年前甚至五年前发布过的帖子与图片;QQ的“那年今日”功能提醒用户查看曾经发过的说说;苹果手机中“您有新的记忆”或“过去三周的最佳回忆”等都是媒介化社会语境下平台方为博取眼球、获取利益的一条途径。但不容置喙的是,“那年今日”功能设置通过算法推荐重塑了用户记忆的同时,也实现了其情感价值的需求。
技术化社会语境下,媒体平台通过大数据算法来计算用户的喜好,根据用户搜索的文本内容、浏览文本内容的次数以及点赞评论的倾向,可以获取用户更倾向于阅读的那类文本内容,从而投其所好,进行推送。在算法技术的作用下,PC时代常见的“历史上的今天”以周年纪念的形式出现在社交媒体平台中,如QQ中的“一年前你与他相识”等页面设置,提醒用户关注平台的同时,也关注着与平台好友的情感交流和周年互动。在技术上,周年纪念的算法逻辑是从一个人的移动设备或社交媒体账号中整理一个人过往的数据内容,并在周年纪念时将这些数据冲洗显示为“内存”。通过这种技术与逻辑,算法试图将某个过去的记忆定位为重要的时刻、突出的时刻或值得纪念的时刻。过去的事件故事、意义和记忆被构筑成框架,在特定的时间最大程度地提高用户参与记忆的体验。在这个记忆框架内,每一个平凡的时间都可以成为一个特殊的记忆。如果用户目前正处于“那年今日”的相似的时空语境下,在过去和现在以平行方式出现时,以“年”为单位的循环逻辑便能够让人们以更敏锐和更真实的方式去感受记忆。尤其在面对同样的季节、气候、日期时,对记忆的感知会更加具体,更加即时。从这一方面来讲,“那年今日”的时空回忆功能有助于体现一种即时性、敏锐性,就像记忆与身体被同时带回到原先的记忆环境中一样,回忆与现实的片段交叉浮现在用户脑海中,记忆被重塑。
除此之外,算法推荐还能够将机器学习与识别技术广泛地参与到社交媒体的记忆存储之中,帮助平台自由且有条理地呈现用户的“过去”。算法可以分析每张照片中的内容,包括时间、要素甚至是心情,并自觉标识其视觉特征。无论是建筑、动物、物品还是人脸,通过对代表人类记忆的图像内容进行智能分析、自动组织,对“过去”的智能化整理成为可能。例如,苹果公司利用计算机视觉区分手机内的照片,算法可以解构每张照片的内容组成,从而“自动为用户最有意义的照片和视频创建精选的照片集”。当用户打开“照片”应用中的“为你推荐”板块,会发现算法已经自动将过去组合、分类,创建了名为“自然”“美食”“人物”等照片集。此外,同样的图像识别技术也能在百度网盘App中看到。百度网盘App所存储的手机图像信息,在同一天中增添了“当日照片故事”及“本周印象”以供观众回忆,虽不及苹果手机对照片信息的精准编排,但作为信息储存App,这样的功能设置无疑从巨大的图片信息库中找准了与受众现实记忆最契合的要素。
技术赋能下的算法技术成为重塑用户记忆的技术基础,用户在进行“那年今日”功能体验时,无不踏入往事的回忆之中,现实与过往进行碰撞,擦出记忆的火花,进行着记忆的重塑与追溯。对于用户来说,社交媒体不仅实现了用户与智能科技的“会面”,也充当着实现个人情感价值的功能角色。
在社交媒体还未出世时,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多的是依靠书信、面对面等人际交流,这种交流存在一定的空间局限性。过渡到媒介化社会,社交平台的出现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加便捷,处于不同地域的好友依旧可以通过平台聊天、视频。社交媒体缩短了人们的空间距离,也缩短了人们的情感交流距离。当互联网社交成为趋势时,越来越多的社交媒体已经将回忆功能与其社交属性连接起来。如Facebook的回忆功能板块向用户注明“只有您能看到,除非您共享它”;QQ相册提供的“共享相册”也支持将上传的内容与朋友和家人共享。由此可见,社交媒体的算法技术拥有一种参与逻辑,即“抓住当下,不断与他人分享”。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这种不断变化的动态过程中,社交媒体的互动与分享形式允许了算法记忆在媒介中进行不断的传播和交换,从而产生动态变化,对存在进行“二次修订”。记忆共享的过程中,拥有同样记忆的社群将自然地被融入在彼此的记忆叙事当中。在这样的融合下,人们可以形成新的交流形式,相同的记忆连接了过去的友谊,因此“过去”便始终存在于现实当中,用户便通过这样的功能设置实现了自身的情感交流需求。除此之外,算法记忆共享也影响了人们建立个人的自我认知与身份的过程。在共享与被共享的过程中,我们对自身形象的认知可以被重新定义。著名的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曾说过,我们总是在别人的目光中建构自我。共享允许我们看到在他人记忆中的自身形象,以及对过去的见证与认可,这是一种重新看待自己并记忆自己的方式。
另一方面,社交媒体“那年今日”的回忆功能能够帮助人们“期待过去”。这种期待源于算法技术对内容的智能化整理与分类,也来源于人们在面对过去时的情感诉求。回望过去,大大小小的信息事件发生,然而人类大脑储存信息的能力有限,无法记住曾经发生过的每个瞬间,注定无法将过去全部回望。而社交媒体却给予人们这一种可能性。来自移动设备上的回忆功能被重新整理编排再呈现给用户,表明“这是五年前的回忆”。这时对于用户而言无疑是尴尬的,但又是惊喜的。用户可以从这种功能设计中看到年龄的成长、心态的变化、体重的起伏、身边人的来来去去。回忆的重现将现实时空拉伸,这种拉伸不仅是对过去单纯的记录,还存在着对个体生活的积极暗示。对于用户来说,始终抱有对过去的期待是一种情感追寻行为,而社交媒体正好可以满足用户这种行为。用户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追寻在后现代社会本就缺乏的情感价值。
社交媒体的“那年今日”回忆功能能够帮助用户塑造记忆,期待过去,满足个体的情感追寻。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个体通过数字才能够清晰地回望过去,回忆往事,久而久之,数字依赖成为人们不容忽视的时代困境。
结构主义符号学学者罗兰·巴特曾提出符号定义,其将符号分为两个部分,即能指与所指,能指是指事物本来的面目,所指是指事物更深一层的隐喻含义。用玫瑰花来举例,能指便是玫瑰花这种红花绿叶的具象的植物,而所指则是指玫瑰花代表的抽象的爱情。过渡到社交媒体的“那年今日”功能,不难发现,图片信息承载着回忆、情感等所指内容,受众出于某种目的,可以随意操控信息的“去”或“留”。因此,“删除”被赋予了符号意义,即其所指“自我的篡改”与“他人的去除”。删除记忆数字化的逻辑中等同于失去记忆。如今人们的生活由数据构建,即意味着数据能够详尽地展示用户的想法与人格,数据成为了人们在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删除的概念引起了一种存在性的隐患,当人们不断地创造数据并被数据所改变,删除某项数据就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暴力,对“自我的篡改”,甚至是对“他人的去除”。
删除只是数字化语境下的一种呈现方式,细究之,人们可以看到技术带来的影响正在改变媒介格局与记忆环境,当技术越发达,越能够助力大众生活,大众则会越懒惰。格拉斯哥大学教授安德鲁·霍斯金斯曾探索了数字时代用户对智能手机、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的依赖如何以各种方式影响了大众的记忆力。他表明,数字技术时代有可能会永远改变人类记忆的方式,我们的大脑不再需要清晰地记住与回忆过去,因为在算法时代我们只需要上传与检索便可以想起一切。社交媒体确实给予我们的生活以极大的便捷,但当社交媒体记录生活成为一种必需品时,我们的记忆、回忆功能将会退化,只会依赖数字,不再主动记忆。一方面,用户只感受到由视觉美学带来的生活满足,却忽略了主动记忆的过程和感受,记忆变成了以分享为导向的行为,而不是以过程为导向的体验。与此同时,用户的记忆力与感受力在技术的改造下正逐渐变得脆弱。另一方面,数字时代的智能普及加深了用户对数字产品的依赖,依赖致使用户形成恶性循环。全民大脑退化的时代,用户无法获得对当下的真实感受与正确的认知判断。深度数字依赖的可怕性正在于此。
社交媒体“那年今日”功能通过算法机制将用户过去的信息图像进行跨时空呈现,“分享”成为图片信息存在的目标。在参与逻辑下,“那年今日”功能设置重塑了用户记忆,满足了用户的情感需求。但需要注意的是,用户对数字技术的深度依赖无法完成对现实生活的正确认知与真实感受,因此,如何避免数字依赖也成为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时代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