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迪
2020年10月12日,有博主于“李中二”公众号发布了《我潜伏上海“名媛”群,做了半个月的名媛观察者》一文,曝光了上海名媛背后的“装富”产业链。群内假名媛们拼下午茶、拼五星级酒店,甚至二手的名牌丝袜都可以拼团租用,借以维持“名媛”的体面生活,此事一经披露就引发了全网发酵。这些拼团“名媛”打破了人们记忆共同体中的名媛印象,哪些人在打造“上海名媛”人设?为什么“名媛”要拼团?打造“名媛”人设是否成功?人设自我呈现极端化的名媛,怎样回归现实?本文将对此进行剖析。
名媛在古代一般指出生达官贵族之家且有才气的美女,出自清朝李渔的《风筝误·艰配》:“婵娟争觑我,我也觑婵娟,把帝里名媛赶一日批评徧”。曾国潘也提到过名媛:“潭有淑妃,衞姜之姨,仍世不堕,名媛绍之”。第二次工业革命后,出现了一群没有贵族血统的新富阶级,由于不具有伯爵夫人、公主等贵族称谓,而被统称为名媛。人们记忆共同体中的名媛,容貌、金钱固然重要,但真正重要的是对生活的态度、令人敬佩的才气等。如众所周知的上海名媛张爱玲,她家世显赫,曾外祖父是李鸿章,虽然到张爱玲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但她依靠内在精神力量和才学在上海文坛立足,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底蕴,这才是真正的名媛。
2020年10月12日,一篇题为《我潜伏上海“名媛”群,做了半个月的名媛观察者》的公众号文章引起公众的哗然。根据作者的描述,他花了500元钱进入了一个名为“上海名媛群”的微信群。在群里有大量的“名媛”花很少的钱拼单奢侈品或者与她们收入水平完全不符的物品,如几个人合租一个月的名牌包包、分时间段入住宝格丽顶级的商务套房。这些“名媛”将拼单体验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构建“名媛”生活,打造“名媛”人设。
如今,“上海名媛”作为网络流行词,指那些虚荣心很强、想凭借自身的外貌优势或虚构的经济条件提升自身阶层,以便挤进上流社会获得社交资源和优渥生活的一类年轻女性,这里的“名媛”不是真正的名媛。名媛一词本来是中性词,但是今天提到名媛,很多人以扭曲的价值观看待,渐渐加入了贬义。“上海名媛”打破了人们记忆共同体中的名媛印象,其深层原因需要深究。为什么要打造“名媛”人设?在“上海名媛”没曝光之前,这种“名媛”人设是成功的,而曝光后,这些“名媛”人设轰然崩塌,往日的一切奢华转瞬化为黄粱一梦,明日黄花,风光不再。
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有预兆和原因,“名媛”的出现也是有一定社会基础的。日本学者佐藤毅曾探讨电视与日本人的自私化和“充裕主义”价值流行的关系,认为电视带来了彩色的商品,直接刺激了人们的占有欲和享乐欲。在追求的过程中,日本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勤俭节约转为个人主义的享乐。上世纪80年代后,电视机涌入家家户户,因此可以认为电视也对中国人的价值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特别在消费时代下。例如,被曝光的“PUA”和“天王嫂培训班”就说明社会中存在着一种物质享受和娱乐消遣的不正之风。这种消费主义价值观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和消费行为,其中青少年作为主要接收者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如曝光的“拼团”“名媛”们大多是肤白貌美的年轻女性。
鲍德里亚认为,人们购买的不是产品本身,而是一系列象征着某种声誉、地位、欲望的符号系统。换句话说,人们在买东西时,相比产品本身考虑更多的是它的符号或象征意义。比如花一两百元也能买到包,为什么很多人首先会想到路易威登、爱马仕、普拉达等奢侈品牌呢?社交媒体的出现,缩短了人与人的距离。现实中当别人消费得起奢侈品,而自己却无法负担时,就会产生心理落差和不平等感。表面上每个人都有消费的权利,实际这是消费造成的“平等”的假象。看似老板和平民同样都能去电影院看电影,都能吃饱饭,但实际上处于社会底层的民众想要跻身上流社会是非常困难的,不平等依旧存在。
于是,“拼团名媛”应运而生。她们由于目前的身份、经济条件等无法打破阶层堡垒,因而想方设法获取“素材”,展示虚假的一面想提高自我阶层,这就是布尔迪厄在《区分》中提到的“象征资本”。“象征资本”能使她们超越现有的真实处境,攀附权贵、获取优质的社会资源,进而打破规则向上层阶层流动。
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提到了拟剧理论。他把社会中的人看作是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利用各种道具——符号,预先设计或者展示自己的形象来进行表演。而表演又分为前台和后台两个区域,后台的人们更自然和轻松地展现自己,前台的自我则是经过排练、策划后展现的自我。在“上海名媛”的生活中,前台是以奢侈品、高档酒店等符号构建的奢侈生活,而后台则是以拼单、拍照等符号充斥的辛酸现实,两者形成极大的反差而发酵全网。
自我呈现和趣味表演并不是互联网时代的新兴产物,社交媒体的出现使得人们的真实自我逐渐丧失在网络中。一方面,社交媒体使得人们可以重新确认自我身份与社群关系。如“上海名媛”虽然有着名媛梦,但是她们大多出生于普通家庭,学识和见识不够,社交圈小,所以只好去租借奢侈品来装饰自我。除了寻求点赞和评论这种“象征利润”以及心理满足感,更重要的是获得一种成为富人的身份认同。“名媛们”在面具下得以重新确认自我身份与社群关系。
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的印象管理不是轻易就能获得成功的,社交媒体使自我形象控制权得到强化。理想化的自我呈现本身就是一场虚假的表演,表演者为在前台展示理想的形象,会掩盖或者隐瞒部分与自己理想的形象不一致的动机和行为。巴金先生在《雨》里写道:“在大赌场里,绅士和名媛们正在一掷千金地纵欲狂欢”。短短的一句话就道破了“名媛们”的真实内心,其实就是寻求地位和金钱。“拼团”的“名媛”是假名媛,但她们向往能与“绅士”一起纵欲狂欢,实现名利双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名媛”的引号去掉,成为真名媛。
新媒体时代,以90后为代表的年轻群体成为主力军活跃在各大社交平台和短视频平台上。年轻一代更加注重个性发展和自我意识的独立,而这群年轻人中,大部分人的金钱、地位、社交、学识素养都有待提升。相反,真正的名媛绅士拥有良好的形象、得体的行为举止、优质的物质生活、令人尊敬的社会地位、高层次的社交圈,完全符合年轻群体的理想化人设,并且名媛绅士不似明星那样遥不可及、难以塑造。因此,年轻群体对于“名媛”的人设就会产生亲切感和偏爱,将其视作理想的化身抚慰自己内心的不平衡感。
人设的本质是印象管理,是指个人试图控制他人对自己的印象,也就是对自我形象的管理。“上海名媛”一般通过两种渠道塑造人设,一是通过朋友圈发布一些奢侈品图片,配上美颜照片等展现自己的经济实力和姣好的容貌;另一种则是出入画展、拍卖会等上层社会结识有钱人。拼单女孩打造“名媛”人设,无非是为了扩展社交圈,跻身上流社会,将虚假的人设变为真实的身份。拼单经济链背后运作流程的曝光,使得那些“装富”消费者的人设崩塌。其实阳光下的暴晒并非是他们人设崩塌的唯一原因,“装富”人设始终都面临着崩塌的威胁,终究会有被人拆穿的一天。
社交媒体时代,每个人都期望他人能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而“上海名媛”前台的表演没有把握好度,以拼团的方式演绎假名媛生活,与后台真实的自我形成了割裂。后台是为她们前台精致、优渥生活做准备的,不能被观众看到的是寒酸龌龊和虚荣心。朋友圈下“名媛”的表演与真实生活的角色一旦混为一谈,“名媛”人设就会陷入崩塌。
Web2.0时代,由过去的“大众门户”转为“个人门户”传播模式。在“个人门户”传播模式中,网络是由无数个用户连接的,用户的社交和分享空前广泛,信息流通的速度和广度前所未有。人设的建立和坍塌就在片刻间。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的彭兰教授认为,新媒体时代是现实社交关系的延伸,媒介技术打破了时空距离。“上海名媛”在网络中努力打造的人设,早晚会在现实中被揭穿。
拼单装富者从他人处收到的反馈无非是他们预设的形象输出,长此以往会沉迷于人设扮演的虚幻快感之中,造成前台与后台形象的割裂。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上海名媛”在线拼团事件带给人的思考是:每个人都应该回归真实世界,摘下面具,用知识装点内在,摈弃建立在虚假之上的奢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