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东 云
(安徽新华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
革命战争年代,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英雄的大别山人民进行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与此同时,在艰难曲折、跌宕起伏的长期革命斗争实践中,凝聚形成的大别山精神,是留给后世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在中国革命精神谱系中占有重要地位,永远激励着后来者昂扬奋进、开拓进取。对于大别山精神的内涵及属性,学界已有较多论述,其中表述以“坚守信念、胸怀全局、团结一心、勇当前锋”[1]堪为代表,对于人民群众在大别山精神形成中所发挥的作用和影响,没有明确表述,似缺乏足够认识,笔者试从不同维度解读大别山精神的“人民性”这一本质属性,以期对深化大别山精神研究稍有裨益。
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中国人民的先锋队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国共产党与人民之间的血肉联系,是由党的性质、宗旨和根本任务所决定的。由于反动势力异常强大,近代中国虽然掀起多次革命波澜,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失败的因素固然很多,但没有能够充分发动人民群众是其重要原因。因此,中国共产党自建党之初,就将视野投向了广大基层民众。
1921年7月在中共第一次代表大会上,鉴于当时的党“几乎完全由知识分子组成”,大会“决定要特别注意组织工人,以共产主义精神教育他们”[2]38。党的“二大”宣言明确指出,“革命的动力是工人、农民和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也是革命的力量之一;革命的策略是组成各阶级的联合战线”[2]44。大会还指出,中国的广大农民有极大的革命积极性,是“革命运动中的最大要素”[2]45。1925年1月召开的中共“四大”通过了关于农民运动决议案,明确提出了农民同盟军问题,并称:“农民问题在中国尤其在民族革命时代的中国,是特别的重要。中国共产党与工人阶级要领导中国革命至于成功,必须尽可能地系统地鼓动并组织各地农民逐渐从事经济的和政治的斗争。”[3]139
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势力的残酷压迫和剥削下,大别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别山地区自然经济占主体地位,地主豪绅占据了农村地区绝大部分可耕地,封建地租往往超过产量的一半以上,此外,农民还要承担各项苛捐杂税和劳役,劳动人民苦不堪言。
中国共产党的成立,翻开了中国革命历史的新篇章,也使苦难深重的大别山人民看到了翻身解放的希望。鄂豫皖边区革命的领导者、发动者很早就注意到农民问题。1926年7月,北伐战争开始,仅仅半年时间革命势力就席卷长江流域,为适应农民运动日益发展的形势,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和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为全国培养了大批农运骨干,鄂豫皖边区选送的王鉴、戴克敏、王秀松、汪奠川、桂步蟾等学习结业后,先后回到家乡,成为大别山地区农民运动的领导中坚。
无论是鄂豫皖边区的革命先驱还是早期领导人,都不仅注意到要积极动员农民投身革命,同时也注意到要维护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根本利益。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的董必武提出,“要接近民众,唤醒民众,打下革命的群众基础”。他同李汉俊、詹大悲、张国恩等商议后,决定干“办报纸和办学校两件事”,以便在学生和工农民众中开展马克思主义的“启蒙运动”[4]38。他在指导学生从事农运时告诉其具体方法:“先要找贫苦农民以取得信任……与农民靠拢;帮农民做好事,多帮忙,不要使农民吃亏。”[4]57-58
1923年至1927年春,鄂东北、豫东南、皖西各县纷纷建立中共党组织,中共党员深入农村地区开展革命活动,组织秘密农民协会,领导农民开展各种形式的斗争。北伐战争期间,鄂豫皖边区人民热烈响应,并以各种形式支持北伐,他们纷纷喊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一切权力归农会”“劳农神圣”等口号,热火朝天的革命浪潮令反动势力无比胆寒。
1927年8月,八七会议精神迅速传达到鄂豫皖边区,为复杂形势下的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指明了方向。大别山区域的各级党组织给中央的信函、报告中,充满了对劳动人民艰难生活和险恶处境的同情,他们希望在党的领导下,“武装农民,抗租抗粮”,“积极发展工农群众运动,领导他们从罢工、抗租、抗债”等方面开展斗争,改善人民生活,解救困境中的大别山人民。
鄂豫皖边区封建势力顽固、强大,普通百姓生活极为艰辛、凄楚,党对边区人民群众深感同情,并不时通过巡视、调查、听取报告等多种形式了解边区人民的疾苦,掌握边区社情、民情。边区政府所制定的政策、制度,更是充分体现了苏维埃政权的人民性。
1927年11月,黄安农民政权成立之际,即颁布以“实行土地革命,推翻豪绅地主,保护商业贸易,建立工农政权,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势力”为主要内容的《黄安县农民政府施政纲领》。1929年6月,鄂豫边区初创之际,革命政权即颁布《临时政纲》,内容涉及“土地改革”“粮食问题”“纳租还债问题”等方面的内容。1929年12月,鄂豫边革命委员会颁布《鄂豫边革命委员会政纲》和《鄂豫边革命委员会土地政纲实施细则》。“政纲”规定的内容中,包括“建立工农兵代表会议”“对工人实行8小时工作制,增加工资”“社会保险、失业救济”“改善农民生活”等。1931年7月在新集召开鄂豫皖区第二次代表大会,会议决定:实行劳动法令,“实行失业保险,保护童工女工”,使工人的生活“都要有根本的改善”;苏维埃政府取消一切苛捐杂税,实行“不抽工人农民一个钱的统一累进税”,“取消一切债务,明定法律,禁止高利贷”,禁止抬高物价,帮助农民设立合作社,“使农民群众生活富裕”;“苏维埃政府创办免费的学校,专教育工农子弟,为工农谋利益”[5]193-194。1932年深秋,由于敌人的疯狂围剿,鄂豫皖中央分局率红四方面军主力撤离根据地,转战川陕边区。面对严峻的形势,中共鄂豫皖省委要求:要完成坚持根据地斗争的中心任务,必须注意“反对官僚主义……改造苏维埃各部门工作,实行土地、劳动及一切法令政策;健全工会、贫农会、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等群众组织”,“游击战争要密切联系到保卫农村生产与工农切身利益”;“对于跑反群众和粮食困难区域的群众,要实行互济”[5]402-403。危难时刻,仍然念念不忘保护群众、保护人民利益。
苏维埃政权本质上不同于历史上一切统治阶级掌控的旧政权,而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新型政权。农民分得了土地,工人改善了生活,妇女得到了解放,取消了债务,废除了苛捐杂税,边区人民“呼吸感到自由,比较革命以前的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5]290。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没有武装力量的发展,就没有革命事业的前进。大别山区域革命武装的建立,是在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得以实现的。
不同于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大别山区域最初发动的起义,没有正规部队参与,除了极少的地方民团,基本上是当地群众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的。建军之初,革命武装力量相当薄弱:黄麻起义后组建的红31师120余人;商南起义后编成的红32师200余人;六霍起义后的红32师有200余人。1930年春,鄂豫皖将三个师的红军部队组建为红一军,兵力2100余人。其后,经过几次反“围剿”和四大战役的胜利,先后组建红四军、红四方面军、红25军等主力部队,红军发展到4.5万人,民兵达20余万人。在大别山革命武装的发展过程中,除少数投诚、俘虏过来的参加红军外,绝大多数都是鄂豫皖边区的农家子弟,带着一颗滚烫的红心投身革命、参加红军的,因此可以说,大别山区域诞生的红军,真正是人民群众的“子弟兵”。
抗战初期,大别山主力红军和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东进抗日,只留下郑位三及100余人的武装坚守;李先念肩负党中央使命初来鄂豫边时,也仅带来160余人的武装。经过数年发展,新四军鄂豫挺进纵队(后编为第五师)不断发展,至抗战胜利前夕已“拥有5万余的正规军和30万人的民兵武装力量”[6]13。
无论敌人多么凶残,无论敌人如何“清剿”,大别山的人民武装是消灭不了的,因为人民军队有源源不断的兵源,犹如大别山的山涧溪流,从不干涸。红25军从罗山县何家冲出发时,兵力为2900余名,一路转战驰骋千里,苦战恶战不断,当红军胜利抵达陕北时,兵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全军总共有3400多人”[7]170。1935年2月,第三次组建的红28军总兵力约有1300人,经过三年残酷的游击战战争,部队多次经历重大战斗,牺牲、损失非常严重,但到抗战初期,由红28军为主体编组的新四军第四支队兵员达3100多人。红28军在极端艰苦条件下的发展,源自地方提供了大量兵员,仅鄂东北道委就先后三次将鄂东北独立团编入红28军,输送兵源总数在1000名以上。
在鄂豫皖曾先后走出了三批红军,第一批是红四方面军,第二批是红25军,第三批是红28军,没有人民群众的基础,哪里会有万千红军将士的意气风发,哪里会有革命武装的快速发展。
一场战斗的胜利,可能取决于多重因素,但与人民群众的支持密不可分。“我们红区人,个个要觉醒,参加红军杀敌人,革命要齐心。”[8]74正如这首流传于大别山区的革命歌谣所唱到的那样,红军的发展和战斗的不断胜利,得到了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
人民群众对红军作战的支持是多方面的:传递情报;防谍防匪;运输弹药、物资;输送、救护和安置伤病员;直接参加战斗、参加红军;等等。1931年12月的黄安战役期间,黄安、麻城“男女老少齐动员”,“男的运粮草,抬担架;女的烧水煮饭,救护伤员;民兵看管坏人,押运俘虏;儿童团站岗放哨,宣传鼓动”[5]240。在苏家埠战役期间,皖西北人民群众给予了极大支持。当地干部、群众响亮地提出:“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地方“每天给每个红军师运送粮食的就有千余人,再加上打草队、担架队、运输队、洗衣队等服务于每个红军师的群众共达万人以上”[5]241。1933年的郭家河战斗中,红25军主力与敌激战,“成千群众在附近山头上呐喊助威,有的农民手持锄头扁担,上阵参战。零散漏网的敌人,多被群众捕获缴械。往白沙关逃窜之敌一个连,亦被光山独立团和罗山警卫营歼灭”[7]243。潘家河战斗前后,根据地群众侦察敌情,封锁消息;当地群众用仅有的粮食做好饭菜送上前线,并及时往后方运送伤员。可以说,地方武装和群众的配合、参战及多方支持,是赢得郭家河、潘家河两次战斗胜利的重要保障。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李先念率领的新四军第五师和中原野战军,以及后来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都得到地方上的有力支持和配合。在1946年春夏之交的中原突围中,中原野战军的“皮旅”进入大别山核心区——金寨吴家店。由于连续行军作战,部队极度疲劳,伤病员骤增,粮食也将耗尽。艰难时刻,老区群众给予有力支援:他们报告敌情,接受重伤病员就地养伤;他们积极帮助部队运粮、碾米、做干粮,还送来鸡蛋、糍粑等多种食品;“红嫂”们为战士们做了大量布鞋;男人们也打草鞋送给战士。正是在大别山人民群众的有力支持下,“皮旅”将士得到较好休整,成功越过大别山,胜利完成了党中央赋予的重任[9]271-300。
历史是人民所创造的,人民群众中蕴藏着气势磅礴的伟大力量。灾难深重的大别山人民,忠诚于党、忠诚于党的事业,“紧跟党走,信仰坚定”。他们把最优秀的儿女送去参加红军;留乡的青年则组织赤卫队,经常配合红军打仗、游击;家乡的老人、妇女、儿童除了从事生产外,还组织农协、妇委会、少先队、儿童团。大别山人民热烈拥护自己的政权——边区苏维埃政府,正如歌曲《庆祝成立工农民主政府》中所唱到的那样,“人民政府保护人民,人民把政府当家庭……爱政府就好比爱自己的眼睛”[8]110,人民群众积极支持边区政府的各项工作,为巩固和发展根据地作出了巨大贡献。
“红色医官”林之翰回忆,当年他所在的红军医院人手不足,医护任务极为繁重,正是依靠根据地群众克服了这一困难,“邻近各村群众都组织了担架队和妇女洗衣队。担架队帮助转送伤员,洗衣队替伤员洗衣服”,老乡自动帮助照料伤病员,没有住上伤员的村子很觉得过意不去,就自动地组织慰问队,什么“军属慰问队”“政府慰问队”……医院驻地附近的老乡总想多来看望几次自己的亲人,总想多带些鸡蛋、肉、鱼、鞋、袜等慰问品给部队战士们。
徐向前元帅晚年在回顾大别山革命斗争历史时说:“经过党长期培养和长期革命斗争锻炼的干部、战士和人民群众,对党、对共产主义事业具有无限的忠诚和坚定的信心,表现出伟大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10]85正是这份忠贞与信仰,才使得工农红军和革命群众心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迸发出空前强劲的伟大力量,引导中国革命不断走向前进、走向胜利。
土地革命战争中,鄂豫皖经历了敌人无数次进攻、袭击、杀戮和围剿。创建根据地之初,敌人组织了“罗李会剿”“鄂豫会剿”“徐夏会剿”;红四军和红四方面军时期,敌人调兵遣将组织了三次大规模“会剿”,蒋介石亲自坐镇指挥;红25军时期,敌人又进行了第四次“围剿”和“三个月清剿”,仅1932年底调集的正规军就有15个师另3个旅;三年游击战期间,敌人搞“三个月清剿”“‘三位一体’清剿”“秋冬攻势”“三个月秘密清剿”等。尽管敌人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残忍毒辣,阴谋不断,花招用尽,搞得自己兵疲将衰,但就是消灭不了边区的共产党、红军和苏区政权,为什么会是这样?原因固然很多,但人民群众的支持无疑是决定性因素。正如鄂豫皖省委1932年底给党中央的报告中所称:“今后工作,如转变到真正面向群众,团结群众,敌人再狠些……亦包不住我们(只要我们对赤白区群众有密切联系和取得其同情与拥护)。”[5]441
连绵的战争,使大别山遭受血与火的洗礼;残暴的统治,使大别山人民遭受惨重的牺牲。战斗在大别山的红军和鄂豫皖根据地,是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敌人进行无数次规模不等的“清剿”“驻剿”“追剿”“堵剿”,搞“封山倒林”“移民并村”“分割封锁”,各种残暴、毒辣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敌人在“有民就有匪,民尽匪尽”的方针指导下,提出了“驻尽山头,宰尽耕牛,见人就杀,鸡犬不留”的凶残口号,在沦陷的苏区大肆进行烧、杀、抢、掠。被残暴“血洗”的原苏区地域内,到处是“一片瓦砾,十室九空”的惨状,青年男子遇到即杀,青年妇女被大量卖到外地,许多家庭被杀戮殆尽绝了后代。
因多位亲人是苏维埃干部或参加红军,六安苏区的万妈妈及两个年幼的孩子被敌人关押,在除夕前的夜晚,地方还乡团匪首蒋云生下令活埋万家母子,在深坑中,万妈妈大骂敌人,并安慰孩子:“孩子,不要哭,把眼睛闭上,再过一会儿就好了。”接着,蒋匪又将万妈妈已经出嫁、怀有身孕的大女儿杀害,并打死儿媳妇的公公宋维珍,几日内,“活埋了万妈妈一门三口,又枪杀宋家祖孙三代”[9]92。徐海东率部行军途经皖西吕湾村时,发现脚下的土地是翻动过的新土,挖开来一看,地下埋葬的是一具具尸体,最后竟然挖掘出170多具尸体,“激起了全体红军战士的无比愤怒,复仇的烈火,在战士的胸中燃烧”[11]63。
全国著名的十大将军县中,红安、金寨、新县、六安四个将军县就位于大别山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首批大授衔中,安徽六安籍将军34名位列第九;河南新县籍将军40名位列第七;安徽金寨籍将军59名位列第二;湖北红安籍将军61名位列第一[12]。“一将成名万骨枯”,这么多的开国将军来自大别山,这是大别山人民的骄傲和荣光,可又有谁知大别山人民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以鄂豫皖三省最具有代表性的红安、金寨、新县为例:红安为中国革命的胜利牺牲巨大,全县献出了14万优秀儿女的宝贵生命,其中登记在册的烈士达22552名;金寨县在革命战争年代牺牲人数为10万,占当时全县总人口的40%,其中11000多名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占安徽省烈士总数的五分之一[13];总人口不到10万的河南省新县,为革命牺牲了5.5万多人,正式在册革命烈士就有1.2万人[14]。
硝烟散尽河山光复,惨痛牺牲精神不朽。回顾历程,不忘初心,万般感慨涌心间。展望未来,使命在肩,豪情满怀踏新程。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先后两次到大别山金寨、新县考察调研,总书记指出,“大别山精神是我们党的宝贵精神财富”[15],“我们要沿着革命前辈的足迹继续前行,把红色江山世世代代传下去”[16]。总书记的讲话,既为加强大别山精神研究指明了方向,更是殷殷嘱托。而今,在研究大别山精神时,我们尤应深刻理解大别山精神的本质属性——人民性,从中国革命斗争史发展规律中,洞察社会发展规律,揭示并汲取精神之源、情感之源、动力之源,努力践行党的群众路线,扬起新时代的风帆,乘风破浪,为实现党的第二个100年奋斗目标、实现民族复兴的伟大中国梦,作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