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 伟
《坡道上的家》剧情涉及家庭关系、育儿观念及女性在此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尤其体现为女主角里沙子和丈夫阳一郎之间通过话语、行为互动展现出的性别与权力的深层关系。本文使用社会性别功能理论分析发生于家庭空间中女主与丈夫之间的互动(包括话语和行为方式),尝试厘清其中的性别与权力关系。
性别与传播研究在西方已经比较成熟,其主要的三个研究领域是女性传播者(从业人员)、传播内容(女性形象问题)和女性受众。对媒介内容进行女性主义研究就是通过对媒介文本的分析揭露其中的性别和权力关系,即媒介文本如何建构女性形象。其中,文本不仅指文字报道,还包括印刷媒体中的图片和电视屏幕上的图像①,也包括影视剧及文学文本,这些一直是女性主义研究的经典进路。塔奇曼认为女性在媒介报道中明显遭到“贬抑”,即媒介很少报道女性的工作、成就或需要。在广告领域中,女性也一直是被“凝视”和消费的对象,无论观看者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是以男性的视角观看广告中的女性形象②。电影、广告和绘画中的女性形象一直是之前女性主义媒介内容研究关注的重点,而可以窥见现实生活变迁的现实类题材影视剧中的女性形象更具研究价值。之前对影视剧中女性形象,尤其是关注性别与权力关系的经典研究是以《喜福会》作为研究对象,通过旧中国、当代美国社会女性形象的塑造,鞭笞了男性中心主义的残酷,再现了女性从沉默到觉醒再到反抗的寻找主体性的历程③。对《坡道上的家》的文本研究,是通过微观层面的话语与行为关注个人叙事,分析近15年之后影视剧中的女性形象。
社会性别(gender)是为区分生物性别而产生的一个概念,是通过心理、文化和社会手段构建的。20世纪40年代,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话语中已经意识到了社会、文化在性别形成和分工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社会性别也总是与权力联系在一起。凯特·米利特与舒拉米斯·费尔斯通认为,男性通过社会性别掌握政治权力与道德权威。60年代末,社会性别成为女性主义研究的中心概念。70年代,女性主义使用“性别角色”与“性别角色刻板印象”加强社会性别分析的基础,这些刻板印象在女性社会化过程中起到规范的作用。女性主义研究范围涵盖托儿所、学校和就业市场,还涉及家庭生活、性行为、文化和政治等层面④。后现代女性主义者朱迪思·巴特勒认为,社会性别是由社会构成的,社会性别是一个动态社会化的过程,人们每天都被迫在社会性别的规范中扮演角色。社会性别的观念一直反复被思考,这充分说明了社会性别始终是女性主义研究的核心概念。性别观念的提出,使得研究者,尤其是女性主义研究者对生活中日常化的经验加以考察和反思,从新的和多重的角度来考察女性在社会中受压迫的现实与根源。
《坡道上的家》涉及家庭分工、育儿多个社会侧面,在整个家庭劳动中,社会性别是重要动力。因此,本文通过对该文本中男女主角在家庭空间中的互动分析,进一步探讨社会性别、家庭劳动与权力之间的关系。
剧集以女主角里沙子成为法庭候补陪审员为开端,打破了此前较为平静的家庭主妇生活,她在承担国民义务与家庭劳动之间遭遇困境。该作品天然带有女性主义视角,关注女性在家庭中的无偿劳动、承担育儿责任,以及这些劳动由于缺乏合理衡量标准得不到丈夫的尊重与认同;丈夫在此过程中从男权视角出发,不停地贬抑女主角的工作价值,对其无法兼顾工作和家庭表达不满,而他本人却从未承担家庭劳动、分担育儿责任。
社会性别理论认为,在人的社会化过程中,男性和女性间的差别被建构,男性一般负责家中的经济收入,而女性则主要负责家庭劳动,生育、养育后代,以及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男主角阳一郎是传统男性,婚前里沙子提出婚后想要工作的意愿时,他的回应是:“是吗?有孩子也要继续工作吗?我可能是因为自己家是这样,所以总觉得妈妈就应该在家里。”阳一郎认为妻子出去工作是对孩子的一种牺牲,而自己的分工则是只需要承担家庭开销。
这一点也在剧中多处细节得到凸显。阳一郎一回到家就往沙发上一坐,拿起报纸,等待里沙子准备晚饭,其间妻子仍要优先满足丈夫的其他要求。里沙子由于参加庭审、接女儿未能及时准备餐食,需要向丈夫道歉。即使丈夫下班先回到家里,也是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等待妻子接女儿回家,然后说:“你现在开始做饭吗?我们直接点披萨外卖吧。”丈夫并未尊重妻子里沙子在家庭劳动中的付出,也从不参与家庭劳动。他认为自己的角色是丈夫和父亲,这种男性角色没有必要参与到家庭劳动中,男性只需要赚钱养家。波伏娃认为,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而是后天变成女人的。女主角里沙子婚前也是有工作的,婚姻限制了她的发展,让她只能被局限在家庭空间内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当妻子暂时忽略家庭劳动时,他的解决方案是拜托自己的母亲准备晚饭。母亲和妻子都是女性和家庭主妇,所以在男性视角中,她们理所应当承担家务。中国古代的“君子远庖厨”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中间亦暗含性别分工的刻板印象。婆婆的主动参与让里沙子感受到自己在家庭中扮演的角色被威胁,家庭空间遭到入侵。身为家庭主妇,里沙子认为家庭劳动属于自己的领域,她需要从中获得认同感,因此当婆婆和丈夫共同表现出对她的家庭劳动的不认同时,她需要极力证明自己可以胜任。丈夫阳一郎认为家庭劳动是简单的,不需要精心准备,女主角也只是扮演被告知并完成丈夫要求的家庭主妇角色,女性是“第二性”的,只需要了解、顺从,不需要协商也不需要分担。
在育儿层面,哺乳期的女主角陷入母乳不足的困扰时,丈夫带着玩笑的语气恶意质问她是不是偷吃巧克力导致的。在里沙子教育孩子不要将食物丢在地上玩时,他总是与妻子站在对立面,只要孩子高兴就好,而教育孩子是妻子的任务。
后现代女性主义者朱迪思·巴特勒认为,社会性别是一个动态社会化的过程,人们每天都被迫在社会性别的规范中扮演角色。在这个家庭中,显而易见丈夫扮演赚取经济收入的角色,妻子则负责一切家庭劳动,包括照顾丈夫和儿女。
在整个家庭劳动中,丈夫的角色是缺失的,无论是家务劳动还是育儿责任。阳一郎认为不同性别在家庭中扮演着相应的角色,始终袖手旁观,在妻子闲暇时冲突并不明显;但当妻子有其他事务需要完成,无法全身心投入到家庭劳动中时,这种矛盾就出现了。阳一郎采取的措施是向母亲——另一位女性求助。在他的潜意识中,这种劳动始终属于女性,可以是妻子或者母亲,总之和自己并无关系。育儿也是妻子的职责范围,自己只需要在女儿成长过程中扮演一个“逗乐”的角色,既不需要付出,又能得到女儿的喜爱,至于如何正确教育子女,这是属于妻子的“分内事”。因此,当妻子独自育儿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提供帮助,甚至一直在质疑妻子的能力,希望她不要“勉强自己”,话语中处处都是对妻子里沙子的贬抑,不断将精神暴力施加于妻子身上,击碎里沙子的自我价值认同。
剧中,丈夫阳一郎会不停贬低妻子的个人价值与工作能力,从她可能被选为候选陪审员开始,丈夫就说:“这只是候补吧,我觉得不会选到你的。”当妻子里沙子参加完第一次庭审,与丈夫交流案件,丈夫回避并转移话题,同时在话语中打击女主角的自信心,“一个替补用不着这么认真吧”“说得你好像很明白似的,会很丢脸的”。当妻子表示自己有点无法兼顾庭审与家务劳动,有些累了时,丈夫的回应则是:“别说得好像你在执行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只不过是当陪审员而已。这么累的话就去和人家说不干了吧,孩子和工作你又没办法同时兼顾,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勉强。”
丈夫和母亲抱怨超市熟食难吃之后,女主角收到了婆婆的“善意提醒”。当晚女主做了一顿大餐,丈夫的回应是:“你是不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游刃有余的啊,是在讽刺我一样,你这种想法本身就不正常。”之后不断地对妻子说:“我看你是真的快崩溃了,你要是觉得我话里带刺,那可能说明你不正常吧。”“最近这段时间,从案子开始之后我就一直说你有点不正常吧,我是担心你,我担心你是不是变得和那个被告一样了。”
从“不会选到你的”到“一个候补而已,不用那么认真,会被看笑话的”,再到“承认自己做不到并不可耻,别干了吧”,直至最后将妻子的所有不完美的表现与承担陪审员义务联系在一起——“从案子开始之后我就一直说你有点不正常吧”,阳一郎逐步对妻子施加精神暴力,贬低、否定她的个人价值与能力,试图将妻子牢牢控制在家庭空间中以及家庭主妇这个角色上。丈夫觉得妻子的疲惫和敏感都是“不正常”的,妻子必须完美扮演一个家庭主妇的角色,这种贬抑与控制的根本原因似乎是男主角为了维系自己在家中的权威。
本文以热播电视剧《坡道上的家》的话语和相关行为作为主要文本,重点分析家庭空间内发生在男女主角之间的互动,使用社会性别理论,从女性主义研究视角出发,关注丈夫与妻子在家庭内的劳动分工以及丈夫通过话语对妻子里沙子进行的贬抑与控制。
影视剧不是现实的完全再现,而是在生产过程中进行艺术加工,集中地展现矛盾冲突,因此要将媒介文本与客观世界进行区隔。影视剧对于该种矛盾的描绘、再现甚至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社会群体已经对存在于家庭空间中的这种性别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有所认识,并通过媒介内容进行揭露。但以阳一郎为代表的典型男权主义者依然存在,媒介内容展现了部分生活中已经被经验化、常规化的权力控制,这依然值得在日常生活中进行不断的反思与抗争。
注释:
①陈阳.性别与传播[J].国际新闻界,2001(01):59-64.
②Berger.Ways of Seeing [M].London:BBC and Pengium Books.1972.
③刘熠.《喜福会》:男性中心主义的颠覆与解构[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4):92-94+128.
④刘霓.社会性别——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的中心概念[J].国外社会科学,2001(06):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