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创立初期反帝反封建话语的建构

2021-01-31 19:31
关键词:军阀帝国主义

王 毅

(中共中央党校 中共党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一、反帝反封建话语口号的提出与宣传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走入实践,对中国国情与革命特点认识逐渐清晰起来,并于1922年中共二大上制定了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以及为实现这个纲领所必须采取的联合战线策略。中共二大结束后,陈独秀等共产党人发文指出:中国政治改造“目前第一步的奋斗比较进步的党派即刻觉悟自身的价值与使命,相互捐除宿怨联合起来,打破最黑暗的军阀(张作霖、段祺瑞、曹锟等)及卖国官匪(新旧交通系、安福部等)互相勾结的反动的政局”[1]310。他呼吁全社会各阶级各分子快快起来“加入打破反动政局的联合战线呵!谁是爱国者便应该担任这联合战线上之第一个炮声!”[1]310此时中共正在领导京汉铁路工人罢工,吴佩孚尚未露出反动的真实面目,因此吴佩孚并未出现在中共反对的军阀名单里,而吴佩孚与工人运动的共同敌人交通系赫然躺在黑名单里。

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二七惨案的发生,刺痛了中国共产党人,也加深了中国共产党联合国民党的认识。4月25日,陈独秀在《向导》第22期发表《资产阶级的革命与革命的资产阶级》喊话国民党:中国“劳动群众本来具有革命的实力,应在革命运动中占重要部分,而且此时和革命的资产阶级共同敌对的目标相同,可以联合一个革命的战线;官僚资产阶级所处的环境,使他不得不站在军阀和国际帝国主义者那一方面,决不能和革命的资产阶级联成一个战线,这是中国国民党应该明白觉悟的”[2]。以上言论可见,直到三大召开之前,中共“民主的联合战线”的斗争对象始终是帝国主义与封建军阀,有所变化的是联合的对象。从开始的泛泛而谈,号召全国民众加入,到最后指名道姓以国民党为专门的言说对象,联合对象的范围逐渐收窄。这显示了中共对国民党认识的变化,也说明中共联合对象越来越具体,建立“民主的联合战线”也越来越现实。

建立“民主的联合战线”是为了实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目标。因此,中共在宣传中,提出了“打倒帝国主义和打倒军阀”的口号。“打倒帝国主义和打倒军阀”“这两个国内和国际性质的口号,概括了中国社会结构中一切活跃的东西和当前的严重问题”[3]471,对肆虐的军阀和入侵的外国势力,生活其中的国人有直观、真切的感受。于是,从中共二大开始,中共发布的宣言甚至党内通告等正式文献,都形成了中共政治宣传的一个口号模式——“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

虽然中共提出了“打倒帝国主义和打倒军阀”,但是“对广大群众来说,这两大口号好比中世纪所发现的新大陆一样,甚至被称为‘中国社会结构最上层’的知识分子对这两个口号也不知道,因此在取得人们相信以前,党必须进行广泛的宣传,为使这些口号得到承认而努力”[3]471。

二大结束后不久创办的共产党机关刊物《向导》,便以宣传这两个口号为主要内容。其创刊号发表的宣言明确表示,从国内来看,“军阀的内乱”是中国“和平统一与自由之最大的障碍”,号召大家起来打倒军阀;从国际来看,中国处于“国际帝国主义政治和经济的侵略之下”,所以“我中华民族为被压迫的民族自卫计,势不得不起来反抗国际帝国主义的侵略,努力把中国打造成一个完全的真正独立的国家”[4]。

如其宣言,《向导》创办伊始就集中火力批判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张扬中国共产党的民主革命主张。《向导》创刊号上发表的文章,大多将矛头对准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中国的乱源和挽救中国的各种主张》指出:“中国纷乱到这样地步,不待说是国内封建军阀的纷乱;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形成中国为半殖民地的国家。”[5]《联省自治与中国政象》称:“中国政象纷乱的源泉,正是中外人所同恶的‘督军政治’:大小军阀各霸一方,全国兵马财政大权都操在任各省督军总司令手里,中央政府的命令等于废纸……所以我们主张救济中国,首在铲除这种割据的恶势力,断然不可怀苟且的心理,以为他是已成的势力,来承认他助长他。”中国纷乱有内外因,内为军阀武装割据,外为帝国主义侵略,军阀提出联省自治,不过是“假自治之名,行割据之实”[6]。

《向导》创刊号奠定了以后宣传的基调,《向导》将围绕这一主题进行宣传。1925年9月,陈独秀总结《向导》三年来的宣传政策时说道:中共“在发表的对于时局主张中,即已喊出‘继续民主革命’‘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这三个口号,所以本报刊行之始,一切政治主张都根据在这三个口号之上。发刊宣言上:一指出须推倒为国内和平与统一障碍的军阀之理由;二指出须反抗为中国自由与独立障碍的国际帝国主义之理由;进行的方法是援助民主革命的国民党继续民主革命;更具体些是主张集合各阶级觉悟的大群众,组织国民军,以国民革命(National Revolution)解除国内外的一切压迫,建设民主的全国统一政府”[7]。1926年2月,蔡和森向共产国际执委会汇报《向导》的情况也说,“在创刊时期,《向导》向劳动者讲解什么是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如何有影响;然后,指出为什么中国革命至今没有取得胜利;最后,《向导》与政治上的各种倾向和乌托邦作了斗争”[8]。可以说,《向导》已经成为“鼓吹国民革命,反对帝国主义的先锋,是反映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民族的寒暑表”[9],也成为“国内向来反对帝国主义之侵略与军阀之剥削的唯一言论机关”[10]。

与《向导》并驾齐驱、不遗余力宣传共产党政治主张和革命目标还有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机关刊物《先驱》。中共第一次对时局主张发表后不久,《先驱》第9期立刻刊登该主张,并且将该版面的天头口号“世界无产青年团结起来呵”“中国无产青年团结起来呵”变更为“推倒本国武人政治”“打倒国际帝国主义”,这一口号一直延续到《先驱》停刊。此后,《先驱》也如《向导》一样,发表文章着眼于中国民主主义革命的现实,号召“打倒军阀”“反对帝国主义”。

在当时中国共产党的文件决议和报刊宣传中,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是一对孪生子,相辅相成,不可割裂。用当时中共北方区委机关报《政治生活》的评述来说:“凡属中国的乱象无一不由于帝国主义与军阀交相为用而生。”[11]中国军阀依赖外国势力而生存,外国势力通过军阀达到自己的目标。“帝国主义的列强各谋利用中国一派军阀,相互争夺其势力范围,又酿成了无穷的冲突。军阀之间、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争斗日趋剧烈,中国国民反对帝国主义及军阀的争斗也日趋紧迫”[12]108-109。因此,“加给中国人民(无论是资产阶级、工人和农人)最大的痛苦的是资本帝国主义和军阀官僚的封建势力”[12]76,“中国国民革命之主要目的,自然是反对帝国主义对于中国之统治及其在中国的基本势力,即实际上垄断全中国一切财政工业及交通机关。而肃清帝国主义所用以统治中国之工具——军阀官僚势力”[13]。

二、“打倒军阀”的深入人心

尽管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军阀常常一起出现,但中共在宣传中又有所侧重,根据不同的时势,选择打倒军阀或反对帝国主义进行推介。

之所以有所侧重和选择,一个重要原因是国人对军阀与帝国主义的感受是有差别的。反对军阀在中国有一定的历史积淀。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革命果实,时人就对武人政治深恶痛绝,往往将“军阀”“北洋军阀”“武人”视为中国的主要乱源。1918年底,陶孟和发文指出,当时有一派人认为康乾时代比“现在军阀政府元老政府还胜过多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先的军人没有这样的跋扈”[14]。王星拱也发表文章,将“去兵”视作中国的“第一要着”[15]。差不多同一时期,陈独秀发文罗列了三条挽救时局的政治举措,将“当排斥武力政治”列为第一[16]。可以说,置身于近代军阀“分裂割据、频繁混战的局面”中的中国人,“几乎整体性地陷入绝望”[17],对军阀的感受是深刻的,也是消极的。在此氛围中,“打倒军阀”的话语已有一定的基础。1920年3月,谭平山观察到,当前的中国除了“倚靠军阀和官僚为生活的寄生虫外”,但凡“稍有思想”者,无一不愿推倒“军阀和官僚”[18]。如此整齐“打倒军阀”的呼声中,甚至“连老牌军阀一手建立起来的陆军学堂也开始大造反对军阀制度的舆论”[19]。

此种情形下,中共顺势而动,借助种种契机推进“打倒军阀”口号的传播,促成“打倒军阀”口号更加深入人心。当时比较成功的是二七惨案发生后对反动军阀的宣传。京汉铁路大罢工中,北京政府镇压手无寸铁工人,酿成了惨案,点燃了深藏于国人心中憎恶军阀的情绪之火,于是“从京汉路潮汹涌后,愈见得,人民不倒军阀,军阀将杀人民,势不两存的了”[20]。《申报》甚至认为,反对军阀已成为此时国人的共同心理:“军阀对于京汉路潮之处置大使华人愤激不平,汉沪各团体纷纷开会讨论时局,吾人试一察舆论趋向,足见反对军阀之心理今已普及于各级社会。”[21]

借助此时的社会舆论,中共开始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二七惨案发生当天,中共就以劳动组合书记部的名义向全国工人发出号召:“全国工友们联合起来呵!想保全我们的工会,想改良我们的生活,都非大家联合起来干预政治、打倒军阀不可呵!”[22]

惨案发生后,中共及铁路总工会审时度势,发出《京汉铁路总工会紧急通告》,号召工人们“忍痛复工”。面对“工人中充满了反对吴佩孚的情绪”[23],《通告》还进一步说,“我们决不要灰心,决不要怕死,这口气是必定要争的,杀我们弟兄的仇是必定要报的。曹锟、吴佩孚、萧耀南等军阀,都是杀我们弟兄的凶犯,我们从此是要下决心打倒军阀的”[24]446。号召复工的同时,揭露军阀镇压罢工的真相,鼓动国人起来反对军阀,顺势推进了自己革命目标的宣传。

复工并不代表结束。二七惨案结束后不久,中共指导成立了京汉铁路总工会、湖北全省工团联合会驻沪办事处。办事处的宣言揭示自己的两大任务是“宣布军阀压迫惨杀工人的真相”和“联合各界同胞向军阀下总攻击”[24]372,这也是中共接下来要进行的主要工作,即借力国人对二七大罢工的认识,顺势宣传自己反对军阀的政治话语。这样的宣传意图在《向导》表现无遗。二七惨案发生后第十天即2月27日,中共在《向导周报》发表了《中国共产党为吴佩孚惨杀京汉路工告工人阶级与国民》,呼吁全国人民,“起来打倒惨杀工人的军阀吴佩孚、曹锟呀!打倒一切压迫工人的军阀呀!”[25]同天刊登的还有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关于二七惨案的报道,为此次惨杀事件赋予政治意义:“自由是全国被压迫的人民都需要的,所以此次工人罢工的目的,不是为了工人单独的利益,是为了全国人民共同的需要”,“军阀是全国被压迫者的共同仇人,他们此次屠杀工人,其意义不仅是屠杀罢工的工人,实是屠杀我争自由的人民,屠杀为全国人民争自由的先锋军”[26]。在同日的另一篇文章中,中共再次重申:“这次汉口的大惨杀,不仅是军阀惨杀工人的意义,乃是军阀惨杀争自由人民的先锋军的意义;这个惨杀凶手吴佩孚不仅是工人阶级的敌人,乃是全国争自由的人民的敌人。”[25]

三、“打倒帝国主义”的讨论

就在“打倒军阀”口号宣传成燎原之势时,国人对帝国主义的感受却相对淡漠。陈独秀就曾谈到二者的差距:“说起来奇怪,党却被迫的去向社会上层人物和大学教授之流进行论争。这两个口号中的第一个‘打倒军阀’,还容易了解和接受,因为军阀完全是国内问题,广大群众无时无刻不直接感受到它的压力。它损害人们的幸福,不叫人们和平地生活。第二个口号,‘打倒帝国主义’,却不那么容易了解,更不容易接受,就在革命的圈子里也都遭到猛烈反对。”[3]471因为遭到“猛烈反对”,所以在推进“反对帝国主义”政治口号宣传时,中共首先要回应这些“猛烈反对”。

对中共“反对帝国主义”政治口号“猛烈反对”的就有当时影响较大的胡适。中共发表第一次关于时局的主张后,胡适立刻发表《评〈中国共产党对时局的宣言〉》和《中国的国际》等文章,回应这一主张。胡适称:“我们的朋友陈独秀们在上海出版的《向导》周报,指出两个大目标”,中共所谓封建军阀背后站着帝国主义的论断是“很幼稚的,很奇怪的议论”,中共的“观察很像乡下人谈海外奇闻,几乎全无事实上的根据”,是“瞎说的国际形势论”,因此“奉劝”《向导》同人“只须向民主主义的一个简单目标做去,实在不必在这个时候牵涉到国际帝国主义的问题”。显然,仍将中共视为“朋友”的胡适虽赞同中共民主主义的革命目标,但却反对打倒帝国主义。因为在胡适看来,“中国人从来没有受过帝国主义的压迫。帝国主义反而对中国做了很多好事,它对中国人很好。所谓压迫问题根本不存在”[27]。

最令人担忧的是,“胡适的意见不仅代表中国上层知识分子,而且和中国社会上好些人的意见相符合”[3]471。然而,就在一些时人认为中国不存在帝国主义压迫的时候,华盛顿会议召开。会上,“与会的美国人、英国人和日本人所关心的既不是中国的发展,也不是对中国的保护,而是主要关心如何在这个国家进行稳定的竞争”[29]。华盛顿会议签订的与中国相关的《九国公约》,在美国一贯坚持的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基础上,进一步确定列强共同控制中国的局面。虽然中国代表团为收复山东主权进行了艰苦的斗争,但由于中国积弱不振,“除一港口一铁路局贩卖及对于邮局问题之可疑的让步外,中国妙手空空了无所得。门户为各国之商业利益开放矣,各国皆受同等之待遇,缴纳极低之关税。一切让与为中国谋者甚微而自为谋者甚多也”[29]。此情况下,很多人将华盛顿会议与巴黎和会等同视之,认为这不过是列强的又一次分赃会议。

华盛顿会议最后的结果,让中国不存在帝国主义压迫的论断不攻自破。这显然有利于反对帝国主义口号的宣传。于是1922年初,中国共产党决定,重点开展以谴责华盛顿会议为主要内容的宣传工作。在此思想指导下,《向导》《前锋》等报刊登载了共产国际对华盛顿会议的宣传,发表了大量批评华盛顿会议的文章。此外,中共还散发了3.5万份反对华盛顿会议的传单、论文、小册子。这些宣传物的内容都是“解释侵略的帝国主义会议决无利于弱小[民]族”[12]48,由此证明,“华盛顿会议不过是国际帝国主义强盗……中国政治上的独立和经济上的自由发展,都是国际帝国主义所最忌讳的”[30],中国始终不能脱离国际体系而存在。

反观当时国内舆论,一些知识分子将斗争矛头局限于国内军阀,对反对帝国主义语焉不详,这种小心谨慎隐藏着他们更深的顾虑。他们担心提出反对帝国主义,会招致外国势力对中国更严重的干涉。以当时具有较大社会影响的国家主义派为例。国家主义者认为建构政治口号有利于革命,“今日言救国非有极鲜明之主义与既简单之口号不足以号召全民共图革命”,但是他们却不赞成中共“反对帝国主义”的政治口号,因为“今世界亦但有‘英吉利资本帝国’‘美利坚资本帝国’‘法兰西资本帝国’‘日本资本帝国’而已,无所谓‘国际资本帝国主义’。何则?彼等之利害冲突,固无日不在暗斗之中也”[31]。如果“以打倒国际帝国主义为号召,势不能不与全世界一切帝国主义之国家为仇,革命之范围愈广,敌人亦因而愈多,在今日内力不足,外援绝少之中国而作此广袤无垠之革命,徒使帝国主义之国家联合一致以压我,其结果不遭共管,必召瓜分”[32]。换言之,帝国主义国家畛域分明,矛盾不断,他们各自为阵,并未结成对华的统一战线,中国号召“打倒国际帝国主义”,恐怕会激起这些各自为阵帝国主义沆瀣一气,共同对华。

确如这些人担心,反对帝国主义比较敏感,如若掌握不好火候,可能会激起帝国主义集体仇华。进一步说,树敌过多,显然也不利于中国革命。对此,中共也有清醒认知,于是在提倡反对帝国主义的时候,不同意将反对帝国主义理解为狭隘民族主义情绪的宣泄,也不同意完全消灭帝国主义,而是将之界定于一定领域之内。中共理论家蔡和森回溯历史指出,自从鸦片战争、英法联军、八国联军及中日战争等战役以来,中国已经被国际帝国主义夷为半殖民地,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协定关税、治外法权都是国际帝国主义对殖民地必要的政策,对中国也不例外[30]。

显然,蔡和森强调的是近代以来其他国家在中国攫取的不平等权利。那么,废除这些包含不平等权利的条约便成了共产党人反对帝国主义最主要的内容。1922年6月中共发表第一次关于时局的主张时,便明确反帝的主要目标为“改正协定关税制,取消列强在华各种治外特权,清偿铁路借款,完全收回管理权”[33],指向外国在中国的特权。在次年召开的中共三大上,陈独秀非常不满意中共关于打倒帝国主义口号的宣传。他指出:“我们是在‘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的口号下工作的。打倒军阀的口号已得到中国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响应,而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还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34]244既然反帝宣传不到位,陈独秀便号召,“党员要更加注意‘反对帝国主义’的口号”[34]244。尽管陈独秀认为中共需要加大反对帝国主义宣传的力度,但他仍然主张,要在一定范围内去反对帝国主义,而不是盲目的排外与整齐地消灭帝国主义。所以中共三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党纲草案》便强调,“反对帝国主义及军阀”的主要内容是“取消帝国主义的列强与中国所订一切不平等的条约”[35]。

三大后,陈独秀积极深化国人对帝国主义的认识,加大了对帝国主义的控诉。他指出:“中国人民有两个仇敌:第一是英、美、法、日等帝国主义的列强,第二是北洋军阀,后者比前者真算不得什么。”“此时我们中国人对于军阀已认识他是国民的仇敌了,而对于比军阀更是仇敌的列强还没有明确的观念,我国民的感觉是何等迟钝呵!”[36]393在回顾了1923年发生的22件大案件,陈独秀疾呼“帝国主义的列强(英、美、法、日)是我们的第一仇敌,比军阀更毒的仇敌!”[36]401一边加大火力反对帝国主义,一边仍清醒克制,将废除不平等条约视为反帝目标的具体内涵。如果我们去翻看三大以后中共连续发表的第三、四、五次对时局的主张,这种以废除不平等条约为主要内容的政治主张充斥其中。可以说,以废约为内涵的反帝方针,逐渐成为中共最重要的政治诉求。在宣传过程中,中共也一再强调,反对帝国主义并非完全消灭帝国主义,而是局限于废除不平等条约,取消列强在华享有的种种特权,以便减轻阻力,推进革命。

四、结语

通过这些有的放矢、张弛有度的宣传与建构,反帝反封建的口号逐渐深入人心,影响了一些年轻人的选择。方志敏回忆说,他在1922年仲夏看了《先驱》后,“非常佩服它的政治主张。它提出结成民族统一战线,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在当时确为正确不易的主张。《先驱》的每篇文章,文章中的每句话,我都仔细看过,都觉得说得很对;于是我决心要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37]。

对此宣传成效,陈独秀等共产党人颇为满意。1923年4月,陈独秀指出,近来以外交、内政上种种事实的教训,国民各方面救国的思想及方法都已渐渐集中到“打倒军阀”这一点[38]。5月,中共一个党内报告也肯定地说:“反对军阀已成了全国普遍的呼声”[39]。8月,黄居仁在《向导》发文评论道:“‘打倒军阀’这一句话,是充满了全国,差不多个个人都有一种印象在脑筋上。”[40]次年3月,恽代英更直白地说:“在今天的中国,军阀两个字,同娼妓盗匪一样,成为不雅的名词了。”[41]1924年中共中央的一个报告总结道:“我们政治的宣传,自一九二三年起,即是打倒国际帝国主义及国内军阀两个口号。在一九二二年与一九二三年间,‘反对军阀’已成了全国普遍的呼声;到一九二三与一九二四年间,列强对华进攻日急,全国知识阶级中进步分子,已采用‘反抗帝国主义’的口号;而且最近在北京上海汉口广州奉天等处,已渐渐有反帝国主义民众运动发生。”[12]244-245

到1925年9月,陈独秀再一次谈到反对帝国主义口号的影响:“在此时我们总的政治口号中,打是我们分析并归纳中国一切乱源而定出的,始终是我们一切政策之骨干;然而最初喊出这两个口号的时候,我们的声势非常之孤,笑我们扛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两块招牌,尤其‘打倒帝国主义’这一口号,民众多不了解,甚至有人说是海外奇谈;但后来革命的工人和学生首先采用了,国民党中一部分革命派也采用了,到现在,一部分进步的教授和商人也采用了,甚至于国民党中的反动派和一班工贼,他们向民众攻击共产党,有时不得不自称他们也反对帝国主义,因为他们恐怕若不如此说,民众会马上看出他们是帝国主义者的走狗。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本报(《向导》)所号召的‘打倒帝国主义’这一口号已经深入民众了。”[7]

蔡和森与陈独秀所见略同。他说:“犹忆二年前本报初揭载国际帝国主义侵掠中国之理论与事实时,北京大学教授胡适之目为海外奇谈,现在这种海外奇谈竟成为普遍全中国的政治常识。”[42]苏联葛萨廖夫的话可以做一结论:“为了使广大人民群众了解并且关心这个口号,中国共产党需要两整年的功夫来积极进行宣传和工作。两年后这两个口号却传遍了全中国,成为广大群众中最流行的口号了。这时几乎没有人不熟悉和不了解它的意义。除了可恨的反动派,除了帝国主义的工具和头脑幼稚、梦想复古的国粹主义者以外,中国人民没有不对帝国主义者和中国军阀充满着仇恨的。”[43]反帝反封建是中共革命理论的缩影和高度凝结,其为群众的普遍接受,也就等于从社会中获得了前进的力量,为此后中共的发展壮大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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