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粤北瑶族研究概况

2021-01-31 14:28梁李婷
韶关学院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连阳乳源粤北

梁李婷

(韶关学院 音乐与舞蹈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

广东瑶族分布较为广泛,如清远市的连南、连山、连州、阳山、英德,韶关市的乳源、曲江、乐昌、始兴、翁源,肇庆市的怀集,惠州的龙门,阳江的阳春等,呈现出“大分散、小聚居”的格局。除连南、连山、乳源3个自治县,其他多地均为瑶族与兄弟民族杂居,因此,每当议及广东瑶族,人们便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粤北的五岭山脉,这里是广东境内瑶族的主要聚居地。

近代,对粤北瑶族较早的考察为德国教士劳西纳(F·W·Leuschner),他在1910年至1911年间三入乳源瑶山调查,著有《中国南方的瑶子》(《Die Yautse in Sued-China》)。1928年,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派容肇祖和商承祚两位先生对乳源黄茶坑进行了调查。1930年,国立中山大学生物系采集队赴北江瑶山采集动植物标本,队员庞新民等人兼顾瑶俗调查,以当时乳源荒洞的材料撰写调查报告,刊登于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36年,中山大学杨成志教授带队进入乳源荒洞村考察,调查报告以“广东北江傜人调查报告专号”的形式刊发在国立中山大学《民俗》季刊。1938年,音乐家黄友棣先生赴连县三排、上洞、菜坑等地搜集排瑶和过山瑶的民间歌曲,撰写成论文《连阳傜人的音乐》发表于国立中山大学《民俗》季刊。同年,岭南大学师生对连阳瑶族也开展了调查,撰写并发表了六篇调查报告,刊载于英文期刊《岭南科学杂志》(《Lingnan Science Journal》)。1940年秋,中山大学从云南澄江迁回粤北坪石,杨成志教授带领研究生和本科生于1941年4月25日至5月4日进入瑶山调查,调查结果结集发表在国立中山大学《民俗》季刊。此外,国立中山大学的《民俗》和《语言历史周刊》还刊载过多篇关于粤北瑶民的论文,如连县莫辉熊的《连阳猺民状况的概要》,愚人《翁源猺民生活一瞥》,陈锡襄《猺民访问记》。其他报刊杂志也刊登了一些关于粤北瑶族的文章,如达霖《广东的黎与猺》,江应梁《广东猺人之史的考察》,朱炳衡《粤北连阳之猺排》,江应梁《广东北江猺人的生活》,鲁漾《猺民的生活与猺妇的社会地位》,徐松石《两广徭族考》,胡耐安《粤北山排住民(徭)之探讨》,胡耐安《粤北之过山傜》,黄朝中《荒洞猺民志杂》,梁钊韬《粤北阳山县上峒傜民社会》,奔涛《连县瑶民生活》,黄灼耀、禤毓枢《连山大掌岭之傜人》,冯海燕《曲江荒洞傜民经济生活概况》等。20世纪上半叶粤北瑶族较有代表性的调研与成果相对集中于抗战时期,这或许与我国当时所面临的国内外局势紧密相关,现将它们分成以下几类进行概述。

一、国立中山大学师生的研究

由于时局紧迫,家国危亡,高校师生作为国之栋梁,开始关注边疆特种民族,以期通过学术研究解救国难。正如江应梁在《广东䍃人的今昔观》一文所言:“今日谈救中国者,莫不言根本对策须由复兴民族着手,惟欲求民族之复兴:首须彻底明了整个民族之现状,其优点何在?弱点何在?造成此中有弱点之原因何在?知乎此,始可与言复兴之道。”[1]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民族学田野调查和实地研究蓬勃开展,这一时期的粤北瑶族研究也多是经过实地调查撰写而成。兼顾当时国内外时局和民族学、民俗学人才培养的需要,自1930年开始中山大学师生多次深入瑶山考察,比较重要的有1930年、1936年和1941年三次,前一次为生物学研究,后两次都是围绕民族学展开的调研。

1936年,由中山大学生物学系黄季庄先生作向导,杨成志教授率领研究生王兴瑞、江应梁,本科考古学四年级学生罗比宁、李秋云,民族学与民俗学三年级学生刘伟民和宋兆联,师生八人于11月12日乘粤汉车出发,当日行至曲江后转乘汽车到达瑶山脚下的桂头墟,从桂头墟步行入山,在瑶山停留数日后,于17日离山。虽调研时间短暂,却收获了诸多宝贵资料。杨成志教授感言:“我们更加坚决地认定民族学的研究是由‘脚’爬出开踏进来,却不是由‘手’抄录转贩出去!”[2]1936年的这次调研一共发表了十篇文章:杨成志《导言》(中英文)、杨成志《广东北江䍃人的文化现象与体质型》、江应梁《广东䍃人之今昔观》、王瑞兴《广东北江䍃人的经济社会》、江应梁《广东䍃人之宗教信仰及其经咒》、江应梁 《广东䍃人之房屋及工具》、江应梁《广东䍃人之衣饰》、罗比宁《广东北江䍃人农作之概况》、刘伟民《广东北江䍃人的传说及歌谣》、王兴瑞《研究院文科研究所北江䍃山考察团日记》,全部以“广东北江傜人调查报告专号”的形式结集刊发在国立中山大学《民俗》季刊。1940年秋天,中山大学从云南澄江迁回粤北坪石,因为与位于曲江、乐昌、乳源三县的瑶山距离很近,民族学研究生梁钊韬、王启澍和顾铁符三人依照民族学研究的要求,寻求对理论的实证,加之有前次调研的资料积累,复燃起师生们的调研兴趣。此次调研从1940年4月25日至 5月4日结束,除去旅途上往返时间,在瑶山共住六天。本次调研形成文章五篇,分别是杨成志《粤北乳源傜人的人口问题》、王启澍《粤北乳源傜人的经济生活》、梁钊韬 《粤北乳源傜人的宗教信仰》、顾铁符《粤北乳源傜人的刺绣图案》、杨成志《粤北乳源傜语小记》。两次调研都是民族学的田野调查实践,1940年的研究是在1936年调查结果基础之上的进一步丰富,增加了人口问题、宗教信仰、刺绣图案、经济生活、瑶语几个方面的资料积累,文章有叙有论,田野材料与文献资料相辅相成,并结合民族学的理论对田野材料进行分析,也以此加深对理论的理解,治学严谨且规范。这些调查报告丰富了曲江、乐昌、乳源瑶人的民族志资料,为研究瑶汉文化交流与融合,为今人学术研究提供了历史参考。

二、岭南大学师生的研究

1919年,岭南大学开设社会科学系,内设社会学组,由美籍教授包留令讲授社会学课程,这是广东高校正式讲授社会学的开始。1932年,岭南大学成立岭南社会研究所,旨在促进和实施南中国的社会调查,十分注重西南民族的历史与文化。1938年暑假,岭南大学霍真教授带领学生赴连县油岭排开展了为期两个月的田野调查,调查报告以论文形式刊载于《岭南科学杂志》(《Lingnan Science Journal》)第十八卷第三期和第四期,分别是霍真《猺族文化概观》(R.F.Fortune:Introduction of Yao Culture)、李智文《八排猺之来历及其社会之组织与争 端》(C. B. Lee:Local History,Social Organization and Warfare)、李秀瓊《猺族家中之生育婚嫁与丧葬》(K. K. Lee:The Yao Family in Birth Marriage and Death)、宏永就《猺人之宗教与教育》(W.C.WANG:Yao Religion and Education)、林儆隅《猺山经济一瞥》(K. Y. LIN:The Economics of Yao Life)、黄锡凌《连州八排猺语》(S. L. WONG:Phonetics and Phonology of the Yao Language)。霍真教授的《猺族文化概观》以总览的形式作为开篇之作,介绍了瑶族文化的总体情况,包括汉瑶之间的族源关系,各地瑶族文化的多样发展以及化瑶的建议与措施,全文除使用油岭排的资料外,还与东京瑶作了诸多对比。后五篇文章是从社会组织,出生、结婚、死亡,宗教与教育,经济,瑶语五个方面对田野材料进行整理而组织成文,主要是对现象的客观叙述。

三、个人的调研

除了以学校为单位的调研团队外,还有一些个人开展了调研活动,他们多为研究型学者,如毕业于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专业的陈锡襄,上海崇德女中校长徐松石,广东省民族研究所研究人员黄朝中,广东省立文理学院史地系中国史教师黄灼耀,中山大学师范学院教授黄友棣等。此外,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地方政府要员的参与,如胡耐安,长期从事边政边教工作,对粤北瑶族作了非常细致与深入的调查研究。

(一)徐松石与民族研究

徐松石(1899-1999),广西容县人,民族历史学者。1927年开始,徐松石担任上海崇德女子中学校长,一边领导崇德女中,一边兼任沪江大学、之江大学、华东大学教授。并曾于1937年上半年接受岭南大学钟荣光校长聘其为教授的邀请,由于“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交通受阻,而未能成行。1938年春,徐松石为实现研究两广史地的心愿,趁余暇在广东南路旅行一周,后入广西,深入苗瑶壮区域实地考察,撰写了《粤江流域人民史》和《两广徭族考》。尽管其以广西瑶族资料见多,但也包含对粤北瑶族的历史考证,徐松石认为两广各处瑶人非当地土著,系由江西、湖南迁徙而来,瑶人最早居住地应为浙、闽二省[3]。

(二)胡耐安与边疆研究

胡耐安(1899-1977),安徽泾县西阳乡溪头村人,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抗日战争期间任国民政府内政部首席参事、湖南省党务改组委员会委员兼宣传部长,1939年被聘为广东省政府参议和设计委员会专任委员,常驻粤北从事边政边教工作。1943年5月,胡耐安教授带领国立中山大学法学院学生考察广东曲江、桂头、荒峒瑶族实况。胡耐安先生前后出版《粤北之山排住民》和《说傜》二书,在报刊杂志发表论文若干,如《八排傜的放牛出栏》《话说边疆文化》《两阅年来之粤北边教》《粤北傜所残遗的古惯俗》《谈八排瑶的“死”仪》《边疆问题与边疆社会问题》等,由于常驻连阳三属,资料以连县、连山、阳山的八排瑶和过山瑶居多。

胡耐安先生具有敏锐的学术思维。由于负责边民施教工作,他不仅需要对边疆山民的社会文化作全面了解,也对教育工作本质有所思考,两者相互促进,增进了他对中心与边疆社会文化习俗的双向理解。因而,在《话说边疆文化》一文中能够使用文化相对主义的态度看待中心与边疆文化的差异,“文明人的野蛮,也就是野蛮人的文明”[4],无论“文明”还是“野蛮”皆为文化之用,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在民间习俗问题上,也在田野实证中悟出独到的见解,如《谈八排瑶的“死”仪》一文认为,礼俗的形成“必有其史的沿袭与地的移播作用”[5],并以八排瑶“死”仪中安坐老人椅仪式为例证,论述其与《礼记集说》中记录的“坐终于地”的“正终”仪式之间的演进关系。此外,《粤北之山排住民》和《说傜》二书,可谓当时对连阳瑶民最为详尽全面的调查资料集。《粤北之山排住民》对粤北瑶民的历史、分布、宗教、习俗、语言等进行了全面记录,主要使用的是八排瑶的实地调查资料。《说傜》分为三篇,第一篇是“粤北之八排傜”,第二篇为“粤北之过山傜”,这两篇所用资料均为连阳三属的瑶民资料,生活习俗方面的记录颇为详实。第三篇是“粤北傜民之散布状况”,分成“连阳三属”和“曲乐乳三属”两部分例举了各县排坑名称。胡耐安先生的研究可以说紧扣他自己的一句格言:“为学术而事业,以服务为目的。”[6]

(三)黄友棣与连阳傜人的音乐

黄友棣的研究显得格外醒目,他是唯一一位音乐研究者。尽管1928年中山大学生物系广西采集队的石声汉也曾搜集过197首瑶歌,但那是广西瑶族的民歌,而且依然是民族学范畴下的歌谣搜集(记词),黄友棣的《连阳傜人的音乐》则是属于音乐学范畴的曲谱搜集与研究。

黄友棣(1911-2010),著名音乐家、作曲家。1938年10月,广州告急,广东省政府先迁到连县,广东省主席李汉魂为了培训战时干部,在连县三江圩开办了地方行政干部训练团,该团需要创作团歌和应用歌曲,黄友棣便被聘为音乐教官。1940年,广东省教育厅决定创办一个培养宣传抗日人才的“广东省立战时艺术馆”(后改名为“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黄友棣又被教育厅借用到战时艺术馆并负责音乐科。此后还被母校中山大学聘回师范学院任音乐教授。为了顺应抗日需要,黄友棣创作了不少民族音乐,其中《杜鹃花》和《良口烽烟曲》便是这一时期的重要作品。

这一时期黄友棣对连阳瑶族音乐的考察也是基于其民族音乐的创作理念,《连阳傜人的音乐》开篇写道:“民族歌曲和民歌旋律是音乐工作者的宝贝。从民歌之搜集整理与分析研究中,提炼出其精华,把捉其特点,再加创造及表演的技巧,然后足以产生民族形式的新音乐,此种民间形式之研究工作,实为民族形式建立前之必经阶段。”[7]可见,黄友棣先生希望通过民歌的搜集与分析提炼出一些音乐特点,并通过现代音乐技术与理念创造出符合时代需求的新的民族形式。黄友棣先生心存此愿,于是两上瑶山。“连阳的傜歌是充满原始的风味,我久便想到那边看看。民廿七年暑假,赴连县做演奏旅行,搜寻其民间歌曲,得到连阳安化管理局当事诸先生之爱护,愿为向导,于是在其较近之傜排,如三排、上洞、菜坑等处,停留些时,略有所获。迨广州失陷,再度被邀,住于阳山县属之寨岗墟,以便于观察及搜集等工作。居留两月,所得材料不少,其中之优美旋律,除用以作成提琴独奏曲《傜山速写》数章之外,谨将所见,草成此篇……关于曲谱,以印刷电版不便,暂以数首,用简谱刊出,至于详细,容他日执笔论列之。”[7]《连阳傜人的音乐》从歌词、节奏、旋律、调性、句法、唱法、乐器几个方面对瑶歌作了分析,认为瑶歌多以情歌为主,节奏缓慢、迟滞;旋律以四声音阶最为多见,二声、三声、五声音阶时有出现,音阶与汉人音乐一样充满东方韵味;歌唱时常用“la”“say”作伴唱;瑶歌不注重声音技巧,更多关注词句;乐器多习汉人,常见牛角、锣、鼓、铜铃等简单的音响乐器。文章末尾还对瑶人音乐的特点与瑶民慢节奏生活的关系作了一些分析与探讨。

抗战时期粤北瑶族调研活动与研究成果虽说还未能形成学术研究意义上的体系,但是此一时期的研究具有十分鲜明的时代性和民族性。这一时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连阳”和“曲乐乳”两区域,对八排瑶和过山瑶两支瑶族群体均有关注,对历史、经济、生活、宗教等文化形态进行了客观记录,在族源、习俗、瑶汉文化交流方面进行了一些论证分析。从音乐学的研究来看,体现了特定时代艺术的民族化路径,可供后人研究与参考。无论是民族学研究还是音乐学研究都具有鲜明的为抗战服务、为国家效忠的功能。研究人员多为受过学术训练的师生和专家,从学术价值来看,这一时期的研究为粤北瑶族研究积累了一批有质量有分量的近代民族志资料,研究虽以材料的客观记录为主,但却不乏远见卓识,尽管有些文章带有一点民族中心主义倾向,但依然可以从不同角度获得助益,对今人具有启迪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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