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
电影《我们》(《US》)讲述的是一个黑人小女孩在游乐场里与父母走散后独自进入了一个神秘的屋子,在屋里她看见了一个背影,而当她从中出来并回家以后便变得不太正常,医生诊断她得了暂时性失语症。故事闪回到现在,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组建了幸福的家庭并生下一儿一女,在机缘巧合下一家人又回到了旧时的游乐场附近,而怪异的事情自此便开始接二连三上演。首先,小儿子在沙滩上看到一个古怪的背影,身着红袍,手指滴血。其次,当晚女主将自己恐惧的来源——儿时在奇幻屋中的那个背影转过身来竟与女主长相一模一样的怪事说给丈夫听时,屋外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家人,更令人惊悚的是,这一家人如同“影子”一般与女主一家人的模样别无二致,他们之间展开了一段激烈的追杀与逃脱。
《我们》(《US》)和《逃出绝命镇》(《Get Out》)一样,都是乔丹·皮尔式的恐怖片,但与传统的恐怖惊悚片不同,没有各种恐怖音效的烘托,也没有大量血腥场面的堆砌,而是通过将种族与阶级问题的植入实现自身政治寓言的塑造,并富含了一定程度的宗教色彩。而相比于《逃出绝命镇》(《Get Out》),《我们》(《US》)更胜一筹的地方在于它不仅仅是一部“黑人政治恐怖片”,还涉及到关于两重问题的思辨,包括如何定义“我们”、如何区别“我们”与“他们”的问题。这使该片的受众不再局限于被歧视的群体,而是面向所有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在影片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并看清与自己相对立的另一个群体,从而在矛盾的外在表现下获得自己的见解。
4万年前美洲的原住民就已经在美洲大陆上生存居住了,而这也正是美国所渐渐遗忘的部分。美国人富有、喜欢吹嘘、嗓音宏大,对自己的舒适生活感到满意,却没意识到当下的繁荣实则是建立在美国原住民被侵略、被屠杀的痛苦之上。就像片中白人家庭的生活状态一样,当白人女性跟丈夫说自己听到门外有奇怪的声音以后,丈夫漠不关心,只是说自己很忙(忙于喝酒),并找了许多借口来解释为什么会有声音,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住在面积庞大、灯光充足的房子里面,认为在这样的庇护之下十分安全,便毫不关心危险的来临。地上人浑然不知自己的这些舒适都是由地下人所保障的,也就毫不担心会面对来自地下人的奋起反抗,而地下人也已经对顶层阶级的无视、冷漠与社会大环境的冷酷、凉薄忍无可忍,这种阶级之间的恶劣关系使阶级矛盾日益恶化,从而产生了新的社会危机。
《我们》(《US》)从电影名称开始就是一种隐喻,us既是字面翻译的“我们”,也是“united states”的缩写。一方面,片中地下世界之所以出现,原本是由于政府为了控制地上群众的言行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设计并建立,只是实验失败地下世界才变成了故事中的一片荒芜。这影射了现实生活中的美国统治阶层对民众生活的干涉与管控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所以标题的意味在于片中虚构的政府也就等同于现在的“united states”。另一方面,2016年美国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在选民中区别了“我们”和“他们”,真切地暴露了美国社会穷人与富人之间的这种深深的裂痕,所以真假女主在对峙过程中,真女主含泪表示“We are also Americans”,将“us”与“united states”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同时消融了“我们”与“他们”之间的界限,表达了导演力求主张平等,呼吁合理消除阶级矛盾,实现美国人民同为一家的愿望诉求。
经历了《逃出绝命镇》(《Get Out》)以动物(鹿)为隐喻的成功之后,乔丹·皮尔在《我们》(《US》)中选择了牢笼中的兔子这一动物形象来隐喻底层人民的束缚状态。拍摄过程中,运用了一个由被摄主体兔子逐渐由近及远的拉镜头,从一只兔子到满墙的兔子,后移镜头使叙事空间充满了神秘感,表达了被囚禁在牢笼里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生活状态,而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宿命。兔子刚好也是地下人民的唯一食材,因为兔子的繁衍力巨大,所以相对来说具有最高的实用价值。这一设计将底层人民无力追求生活一心追求生存的水深火热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影片描述篇幅最长、力度最深的隐喻当属关于“影子”,即地下克隆人的部分。外在表现层面上,“影子”穿的衣服是大红袍,红色代表的是血液,即顶层阶级的辉煌都是建立在底层人民的流血牺牲之上的,袍子的款式是连体的,“影子”的身体被完整地包裹其中,像一层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厚茧,说明这种丧失自由的命运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瞬间改变的。“影子”们没有枪支没有火炮,他们用来当作武器的只有剪刀。之所以在海报中突出“影子”手中的剪刀是因为剪刀在一定程度上是劳动者的象征,比较符合底层人民的身份,而且剪刀的手柄看起来就像两只兔耳朵,可以与“兔子”的隐喻相呼应,再加上手柄的对称性,可以理解成本体与“影子”之间的对称关系,这一小道具的加入使“影子”的形象更加完满且意味深厚。内在情感层面上,通过真女主对假女主“罪行”的细数反映了底层阶级对顶层阶级的不满与控诉。真女主的声音沉闷嘶哑,交流困难,这是当年被假女主用绳子勒损声带的结果,由于地下同胞们都不会说话,所以假女主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使真女主能够更趋同于地下人民。从历史角度来说,美国社会向来都是被精英阶层独揽了言论权力,从过去的黑奴到现如今的普通民众,处于金字塔底端的社会底层人民由于缺乏渠道和机会均被剥夺了话语权,无法发声、社交能力的退化甚至丧失使底层阶级最本质的需求与最强烈的愿望不能为社会所知,从而只能听从精英阶层的决定与命令。从真女主口中得知,虽然她与假女主的生活方式相同,但所见所得所感却有着天壤之别。小到礼物,当假女主获得了柔软舒适的玩具时,真女主只能拥有尖锐而冰冷的版本;大到爱情,当假女主与自己的真命天子坠入爱河时,真女主只能被迫与不爱的“影子”男主在一起。社会成员、群体由于社会资源,尤其是经济地位、经济资源占有不同,生活品质也产生了层化和差异现象,不公正的差异塑造不平衡的心态,不利于实现社会安全、社会和谐与社会稳定。
“社会流动是指社会成员从某一种社会地位转移到另一种社会地位的现象。在一个既定的社会阶层结构里,如果转移流动的方向是从较低的社会地位流动到较高的社会地位称为上升流动,反之则称为下降流动。”影片中地下社会的人在拥有了环境与机会以后也有可能很好地融入地上世界,如假女主,她代表的是上升流动的群体。原本假女主完成对真女主生活的复制就是其一生的宿命,然而利用真女主孤单阴郁的情绪与她相遇之后,假女主成功控制了真女主并获得了身份互换的机会,从而使自身的生活环境发生了质的飞跃。虽然一开始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但假女主并没有受到过多的质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假女主学会了说话,也越来越与地上的人大同小异。世界上本无天生就地位卑贱的人,后天的资源分配、环境制度等使人生出现了不同的走向。而地上社会的人也有可能一不留神就跌入地下世界,如真女主,虽然制度性安排与代际传承作为先赋因素交织地影响着人们的地位获得,但教育资本与政治资本作为后置性因素支撑着人们的地位提升。当她失去环境优势,她的阶层也就从根本上被取代了。这也是对精英阶层敲响的警钟,虽然在低流动率的社会中社会阶层一般不会轻易改变,但生产的不断变革,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而这种人力不可操控的生产、制度变革将会骤然影响着人们的地位变化。
假女主阶层转换之后,只是享受着地上生活的安逸美好,从未想过要回去解救自己的同胞,甚至想要遗忘掉曾经生活过的环境,这种无视原有阶层、害怕回到过去的心态使错误的身份认同为阶级分化带来了新的冲击和挑战。从底层到顶层的社会流动的信念,是美国梦的核心,但当底层阶级成功向上流动以后往往容易受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影响,免不了在充斥中上阶层精英的环境中陷入家庭背景或缺乏中上阶层文化资本引发的自卑。所以当假女主的丈夫提出要去奇幻屋所在的沙滩度假时,假女主极力地反对这个做法,即使最后妥协了,也严格要求自己的孩子不允许随便乱跑,因为回到沙滩会唤醒假女主不愿提及的惨痛回忆,同时她也担心连接地上地下两个世界的大门会再次在巧合中被打开。假女主自身的身份认同感出现了危机而产生了焦虑心理,即使经历过底层人民的水深火热也同样选择了无视,而将自己的个人利益与顶层群体的利益相靠拢。在此过程中以假女主为代表的这一群人失去了自己的固定身份,丧失了归属感,贫富差距也并没有在向上流动中得到应有的改善,这也是最终假女主失败的根本原因。
而真女主在被迫害到地下世界之后,之所以能够在一众傀儡中脱颖而出,要归功于她未曾熄灭的自我意识。由于自我意识,真女主才能够时刻铭记自身的与众不同;由于自我意识,真女主才能够不停歇地去追求自由之身;由于自我意识,真女主才能够唤醒他人的意识同自己并肩作战。在社会流动中,向下流动的群体或许逆来顺受接受了现状,或许被负面情绪蒙住了双眼,但自我意识必不可丢,这是阶级回归及最终平衡的制胜武器。这部电影其实还想要表达的道理是我们常常恐惧他人会闯入我们的世界扰乱我们的生活,但实际上真正会使自己深陷黑暗的往往是我们自己,我们心中的魔鬼拥有与我们相同的面孔,我们以为在打击魔鬼实则是在与自己抗衡。马克思的实践理论认为,人在改变客观对象世界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人的类本性恰恰是“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与其想着去改变世界的格局、其他阶层的观念,不如从自身角度出发,思考身处本阶级应为了缓和阶级关系做出何种调整,毕竟现实生活没有地上和地下场所的区别,各种阶级都生活在一起,不同的阶级并非是完全隔离的存在,所以无论身处何种阶级都应把建立阶级间良好关系作为自身的义务与责任,塑造出更能顺应时代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