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笔小生
连渡是个纨绔,他爹是青云峰掌門,娘是镇国将军之女,仗着显赫的身世,打小就不干什么正事。
他没什么大志向,一门心思安静败家,小祸不断却没捅什么大篓子,算是家门不幸中的万幸。有一天,他碰上了青云峰通缉榜上的第一名,激发了雄心壮志,想要立个大功,然而这人弹指间就灭了铺天盖地的魔灵……
连渡直接跪了。
七
用褚离的话说,他们之前计划连渡先牵制住镇长,褚离在府中搜索他要的东西,但是褚离担心新郎发现连渡是假的之后直接下死手,干脆把新郎引开,自己来这里找东西。
“幻尘珠撑起了这个镇子,是阵眼,必然摆在最重要的地方,我怀疑就在这个房间。”
褚离摘了面具,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半丝异样,干脆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连渡气完回过神来:“你怎么不杀了镇长再找?”
褚离不赞同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年纪尚小,不可将杀人挂在嘴边。”又回头找了起来,“这镇长与我有些渊源,我又是借他东西一用,怎可杀了他?”
连渡一脸蒙圈地站在原地,听这个通缉榜榜首教育他不能滥杀无辜,感觉像是杀猪的劝告他吃猪肉对猪不好一样荒唐。难不成褚离不是因为作恶多端才上的榜首?那会是因为什么?通缉榜出了问题?
他站在原地胡思乱想,忽然眉梢一凝,目光凌厉地朝门外看去,旁边的褚离也是一愣:“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以前好骗了。”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连渡,那表情好像在说:怎么就你傻子一样总是被骗?
连渡:“……”
真的好想现在就弑师!
镇长不愧是不眠镇的主宰,窗外瞬间狂风大作,天色昏暗,两扇窗被哐当一下吹开,彻骨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房间里的红绸狂乱飞舞着。
“褚离,你这个浑蛋,居然骗我!”一道声音带着滔天怒意的从门口传来,接着房间门被一脚踹开。
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连渡再次对上一张面具,戴面具的男人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对着他使出了一道杀招。
连渡呼吸都慢了一瞬,脸唰地变得惨白,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就明白,这一招他接不住!
褚离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步,一只手拎住连渡的后襟把人拉回来,手中的玉笛轻转了一下,化解了这一杀招。镇长脸上的面具骤然破碎,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
连渡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幸被褚离扶了一把,随后推到一边。
褚离面无表情地飞身过去和镇长打成一团。
连渡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过招,此时当真是长了见识。镇长的修为不如褚离,却因为可以操控不眠镇而略处上风。整个房间已经被砸得稀巴烂,房顶塌下一块,砸在连渡脚边,他咽了一口唾沫跑出去,正巧看到褚离像是又吐了血,身形慢了一瞬,被打落。
镇长冲至褚离身前,似要一掌直接拍碎褚离的心脏,连渡急忙催动破月前去。不料,破月在半路就被一道强势的结界挡了回来,连渡也被余波震飞出去,砸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镇长逼近褚离。
“师父!”
连渡被撞得头昏脑涨,神智有些模糊,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在结界外面急得团团转。
镇长的掌法却骤然收住,转而一把揪住褚离的衣襟,像是揪一个破娃娃一样拉到跟前,眼睛通红,怒道:“褚离,我几日前就跟你说过,幻尘珠你绝不可能拿到,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褚离笑了一声,大口的血涌出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牧临,只有我能去。”
“只有你?赤渊那鬼地方确实只有你能去!”他气得快发疯了,“你这颗破魔星移,天下大乱早就传遍了,你看看哪个门派站出来说话了?都指望你,你管他们死活干什么?大不了跟我在不眠镇,没人能动你一分一毫。”
褚离轻轻笑了一声,眉眼微挑,笑眯眯地说:“胡说八道什么?有我在,天下怎么可能大乱?”
“有你在,有你在!你已经去过一趟了,你这次再去回不来的。”天上电闪雷鸣,牧临的脾气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他还要说什么,褚离忽然就不笑了,他垂下眼眸,轻声道,“赤渊也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你心疼我,你守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牧临所有的话都像是被一口气堵了回去,他突觉精疲力竭,眼中的怒气缓缓消散,化成一片悲凉。他手一抖,松开了褚离,声音颤抖道:“我不管你了,褚离,是死是活,我再也不管你了。”
两个人在结界里面,暂时遗忘了外面的连渡。牧临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一僵,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俯身吐了一口血,猛地扭头朝连渡看去。
他布下的结界先是裂了一道缝,眨眼间就彻底粉碎,强烈的余波朝四周扩散,直接将这一个院子夷为平地。
结界外面,连渡以剑支地,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半张脸都被发丝遮住,剩下半张脸没什么表情,长眉锋锐得像是他手中的长剑一样,他满身是血,里面的人齐齐一愣。
牧临蒙了:“他怎么可能劈开我的结界!”
“不好,是借势阵。”
连渡脚下踩着一人高的血阵,血阵上红色的符咒飞快地蔓延,从他脚底朝身上攀爬,他身上的血管一寸一寸地绷断,整个人都快被灵气撑爆。
刚才还病怏怏的褚离像是回光返照,身形化成影子猛地冲到连渡面前,一向冷静的脸上头次出现被气炸的表情。他一把捞住只剩下半条命的连渡,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指尖的灵力凝成一股线注入连渡的身体之中,然后再分成无数个分支填补、安抚着他将近粉碎的魂魄。
红色符咒缓缓退下,连渡痛得面目狰狞,上气不接下气。他已奄奄一息,却不忘倒打一耙:“你给我的书上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后劲怎么这么大。”
褚离:“……”
理直气壮的模样让褚离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
“他居然可以跟天道借运……”牧临震惊地站在原地,随后狂喜起来,“两个,当年是来了你们两个……”
他的话尚未说完,破月发出一声轻响,从褚离手中脱落,无数道剑影带着雷霆之气,剑锋在月光之下散发着冷冽的光,飞快地朝着牧临而去,笔直地插在牧临面前的地上,强烈的剑气将他逼得退了一步。
褚离面无表情地抬头:“慎言。”
那一瞬间,褚离身上无声无息地弥漫出压迫感,如冰山雪海浩浩荡荡地朝着牧临压了过去,让牧临浑身一颤。
是了,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人,刚刚不过是这人逗他玩罢了。
牧临沉默地站在黑暗中,随后有气无力地嗤笑一声:“随你。”
他话音刚落就转身消失在黑暗中,随后这个小镇就像是被大火吞噬的白纸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化成了灰烬,灰烬缓缓凝聚成一颗白色的珠子,轻轻落在褚离手中。
连渡全身疼得有些神智不清,眼前都是模糊一片,牧临的话只说了一半,却不妨碍他提起警惕。
什么两个?这两个指的是他和褚离?
然而他尚未细想,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脑袋敲了一记闷棍,有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他的魂魄,他来不及叫喊出声,神智就掉入一个无比冰冷的地方——他彻底地昏了过去。
八
意识沉沦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毫无预兆地扑向连渡的魂魄,将他死死地定住,令他无法动弹。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眼前蓦然一黑,巨大的漩涡将他卷起,把他的魂魄拆了又组合在一起,最后砰地一下碎成了渣。
他像是被撕得七零八碎,又被蚀骨的冷气重新冻在一起。随后他被巨大的钟声惊醒,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漆黑,他没有实体,也看不到自己,像是一阵风,又像一片云,无处不在,无处不往,他成了这个地方的眼睛,这感觉简直太古怪了。
“有人吗?”
连渡试着说话,话音出口的一瞬间就被切断,然而空气中有东西听到了他的话,一股湿冷的气流像蛇一样缓缓地缠绕住他,接着他的“眼睛”下面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魔气冲天,脖子上锁着一条银色的锁链,链条不知延伸到哪里。他一袭黑衣,跟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乍一看就像一颗头悬在半空中,吓得连渡倒吸了一口气。
男人微微抬头,他长了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準确无误地截住了连渡的视线,连渡被这双眼中的透彻惊得一愣。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脑袋在哪里,这人怎么能知道?连渡胡思乱想着安抚自己,这场景诡异简直是匪夷所思。
“神域果然能把你拉进来,当年竟然下来了两个凡神?吾何德何能?”男人忽然开口道。
又有人提到了两个,两个凡神?什么是凡神?
连渡顿了一瞬,直接问道:“什么两个凡神?”
男人被问得一愣,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那蛇一样湿冷的气流登时飞快地在连渡身上流动,像是将他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连渡头次被如此“非礼”,恶心的感觉刚涌上咽喉,那男人又犯病一样疯狂地笑了起来:“神格不全?天也亡不了我!”
“今日我便除了你这凡神!仅凭他现在的实力,又能奈我何?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相比那气流,更加无孔不入,密密麻麻地灌了连渡一耳朵,让他的头发丝都有了危机感。他下意识地用力去排斥这股力量,周围的空气像是感知他的意图,一瞬间就卷起男人,把他搅碎。
然而这还没完,连渡视线之中又出现一人。那人白衣墨发,左手剑,右手笛,仿若遗世独立,只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
“打开神域的轮回撵,让我们一起看看过往。”男人又鬼魅一样地出现了,手指微微一动就把那白衣人捏碎了。
“住手!”明知道是假的,连渡的心还是像被人揪住一般疼,怒气冲天。周围的空气剧烈地颤动,这片区域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连渡眼前出现了无数个画面,一幕幕像是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掠过。
百年前,凡间一魔物横空出世,他修为逼神,魑魅作伥,妖魔狂欢,凡间人族像如处烈狱,世间血流成河。然后画面一转,青云峰的长老们以魂祭天,一连五人,一个接一个羽化在通天柱前,终于叩响了九重天的大门。
神仙是不能插手凡间之事的,若是想要违天道而行,就要经历九重天劫。
天帝慈悲,人类穷途末路之时,降两位神将下凡。两位天神下至凡间时,一位神格因天劫碎了一半,化成了婴儿长眠不醒。另一位凡神褚离将此事压了下来,将其托付给青云峰掌门,并嘱咐他保守秘密,自己一人执破月神剑与魔物大战三十三天,终于将魔物镇压到了神域赤渊之中。
褚离因为魂魄不稳,无法承受神体,干脆捡了一具身体钻了进去,化成自己的样子,然后把自己的神体随随便便埋了。
画面到这里,连渡隐隐有预感,自己莫不就是那个半路就陨落的不争气的神将?如果是这样,那也太丢人了。
事实就是如此不给面子,画面再一转,褚离在人世间重新制定秩序,他的手段极其简单,看这个不顺眼就打,看那个不顺眼就揍,其间还救了一个叫牧临的小魔物,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年,然后把变老实的了魔族交给了他。
如此,褚离才得了空闲,可以为自己那位“光荣牺牲”的搭档寻找修补神格的东西。
他东海取蛟,天山猎兽,几年才回青云峰一趟。
现任青云峰掌门,也就是连渡的爹连珏还是个小豆丁时,屁颠屁颠地缠着褚离问:“弟弟怎么还不长大?他怎么一直睡?”
褚离不会带孩子,他一只手捏着婴儿的后襟,一只手抓着婴儿的脚,把人抱在怀里,一副随时会把人扔出去的姿势,幸灾乐祸地笑道:“快了,来,我们纪念一下这一刻,以后让他看着哭。”说着,拿出一个圆球,将当时的影象刻录了进去。
连渡:“……”
不用等以后,他现在就想哭。
画面再一转,小豆丁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褚离却丝毫没变样,他将一样东西喂给婴儿,婴儿突然大哭一声,醒了。
婴儿哭得抑扬顿挫,褚离觉得有趣,取了笛子和着婴儿的哭声吹了起来,连珏险些被夺命两重奏当场送走,赶紧跌跌撞撞跑了——简直太难听了。
画面再一转,婴儿满地爬得飞快,仿佛一个天赋异禀的蜘蛛精一下子就蹿上了树。褚离把爬在树干上的人扯下来塞进连珏怀中,有些头疼:“这人跟以前一样不老实,就交给你了。他是凡神之事,切不可让别人知晓。赤渊封印不稳,我要进去镇压一段时间。”
连珏眼眶通红,褚离揽着他的肩把人抱在怀里安慰,语气淡然:“别哭,神域终有一天压不住。”他伸手朝天空点亮了一颗星,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如有一日,破魔星移,通知诸位做好准备。”
褚离又看了一眼婴儿,把人拎到面前,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郑重地说道:“破月还给你了,你的神格我只能补到这里,之后全看你个人机缘。连渡,再会。”
再会,这两个字褚离咬得很轻,像是一句不足挂齿的告别。
随着褚离的音落,神域中再次变得漆黑,轮回撵并没有记录之后的事情,然而连渡却像是透过这片虚无,看到了那抹白影。
他俊美无双,墨发半束,剑眉斜飞入鬓,薄唇轻抿,一袭长袍拖在地上,双足踏过的地方瞬间被黑气吞噬。
翻滚的黑云发出尖锐的嘶声,无数双血红的眼睛从黑气中露出来,褚离面色淡然,一步一步踏进了赤渊。
妖魔狂欢,人间末路,扑不灭的大火从地下燃起,像是要毁灭世间所有的生灵。
你我从九天而来,历经九重劫,却独留你扛起这世间生灵。
连渡觉得自己被万丈高的飓风卷起来,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而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褚离、连渡两位神君,下去走一趟吧。”
“如此,便走一趟吧……”
男人在他耳边轻语,诱惑着连渡回想,连渡混沌的神智逐渐变得清醒,神域像是终于迎来了主人,气流飞快地旋转,灵力从四面八方涌入连渡的体内,一寸一寸地撑断他的经脉,他疼得想要嘶吼,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神识临近湮灭时,神域中所有的灵力都像是被一刀斩断,有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桃香夹着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尖,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神格不全,先不要醒。”
“褚……离……”连渡唤了一声,记忆随着灵力,被这一根手指缓缓抽走。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股黑氣夹在众多灵力中混进了连渡体内。
九
连渡醒来时是在一片树林,不眠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感觉自己浑身都疼,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他摆了一个阵法,将褚离救了出来,自己却差点玩儿完。
连大少爷从来没有用过如此高深的阵法,激动得去怀里摸褚离给他的书,结果找了一遍没找到。他目光扫了一圈,瞧见了背靠着树躺着的褚离。
他明白褚离不会伤害自己,干脆把之前装的恭顺丢开,当下干起“欺师”的勾当,直接双手捏住褚离的脸,凑到他耳边吼:“师父!醒醒!”
褚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渡的“河东狮吼”吓得林中鸟飞绝,他却只是呼吸顿了顿,随后才像是行动不便的老大爷一样,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如今更添了几分病态:“徒弟。”
连渡静静地瞧着褚离,不由得把声音放轻,语速极快地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要的东西拿到了吗?你给我的书呢?”
褚离一袭白衣已经破烂到给他一个烂碗,在闹市里一坐,立马就能开张。他被一连串的问题怼了一耳朵,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只病怏怏地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回答:“后来为师凭真本事拿到了幻尘珠,我给你的书先收回来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手疾眼快地揪住连渡的耳朵,开始秋后算账:“你这个孽徒什么都敢用,当真是胆大包天。”
褚离以往都是心平气和,脸上常年挂着笑,连渡哪里见过这样的褚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耳朵上传来剧痛他才一蹦三尺高,龇牙咧嘴道:“师父,快快松手,我错了!”
“错哪里了?”
“哪里都错了,师父,轻点儿!”
“简直敷衍至极,孽徒!”
不眠镇一战之后,两个伤残人士在原地休整了几日,才出发去挖坟。
连渡觉得褚离身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多次旁敲侧击,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但他确定褚离不是一个坏人,因为没有哪个坏人会再三救一个名义上的徒弟。也许青云峰追缉榜真的有猫腻。他把骨粉收了回来。
褚离自不眠镇一战之后就变得嗜睡,给连渡指了一条路之后,就躺在破月上睡个没完没了。他目前的情况着实有些糟糕,身上的尸斑已经快扩散到脖子上了,身上的桃木香中也夹杂了若有似无的尸臭。连渡一直怀疑褚离挖坟是为了把他自己埋进去,毕竟照这样下去,他确实挺需要一个坑的。
连渡带着一柄剑和一具“尸体”行走在深山老林中,活像在寻找抛尸地点。走了三天之后,褚离终于屈尊降贵下了破月,用玉笛点了点一片空地。
“挖。”
连渡瞅着平坦的地面,蹲下身用手去摸,刚碰了一下就被结界烫得把手收回来。他有些怀疑:“这是个坟?怎么挖?”
褚离蹲在连渡身边,面色平静地拉过他的手,就在他一脸迷茫时,忽然把他的手指放进嘴里狠狠一咬。
连渡:“嗷——”
褚离丝毫不理会疼得龇牙咧嘴的连渡,丧心病狂地以血为媒在半空中画了个符。
红光在空中结成符咒,带着刺目的光朝着地面飞去,与结界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那一块土地陷了下去,周围的空气剧烈震动,两边的树被锋锐的气流齐齐斩断。
褚离飞快地侧身躲过,连渡没有防备,被强大的气势掀了个跟头,随后脚下一个趔趄,栽进面前的坑里,摔了个狗吃屎。
褚离把头往坑里探,解释:“哎呀,为师不是故意的。”
淡淡的语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连渡从坑里抬起头,气得热泪盈眶。他猛地一脚踹在土坑边缘,顿时“山体滑坡”,褚离措手不及,直接栽了下去,重重压在连渡身上。
连渡:“……”
褚离:“……”
好家伙,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褚离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碰上连渡这种清新脱俗的品种。他被这一招“同归于尽”弄得满身泥,一张口就是一嘴土。
“哎呀,徒儿也不是故意的。”连渡疼并痛快着,他“呸呸呸”吐了一会儿,伸手扶上里面的薄棺,“我开棺了。”
“师……师父……”棺材轻易就被打开,连渡低头看着棺材里那具尸体长着与褚离一样的脸,完好无损得像是睡着了一般,他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孽子!”
连渡的手猛然一抖,他大惊失色地回头,看到自己的爹怒气冲冲地朝着两人飞过来,两根胡子在风中狂乱地飞舞。
连渡心中一慌,满脑子都是褚离要被当场弄死的画面。他飞快地起身,企图用破月阻挡他爹的脚步,又怕伤了老人家,于是赶紧道:“爹,爹,你听我说,这褚离……”
万万没想到,他爹根本不怕伤了儿子,飞快地近身,不等他说完,一掌将他拍出两米远,用巧劲直接把连渡拍晕了。
十
“群魔之地,烈火燃魂,九天领命,你却苟活,你愧对他。”
一片漆黑中,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愧对谁?为何愧对?
连渡猛地睁开眼睛,阳光刺目,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看到熟悉的房间,他微微一愣,脑中记忆回笼。
糟了!师父!
连渡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急匆匆跑出房间,险些把一个小厮撞翻,又赶紧一把捞回来:“我爹心情怎么样?”
小厮吓得脸色发白,好半天才愣愣地回了一句:“还行。”
连渡微微松了一口气,就算要救褚离,也不能急在这一刻。他又回房间,把自己全身收拾得人模狗样,直奔议事大厅。他拿出压箱底的演技,先一步把凄凄惨惨戚戚的表情挂在脸上,而后一把推开门,悲凉地喊道:“爹啊,孩儿……”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议事厅里,连珏坐在偏座,主位上坐着他祖父和原本应该被他爹捉拿关押的褚离,三个人原本相谈甚欢,此时齐刷刷地望向连渡。
他祖父第一个发难,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陡然从晴空万里转化成霹雳雷霆:“跪下!”
连渡膝盖一软,身体诚实地跪在地上。他的脑子现在一片糨糊,看样子褚离跟两位长辈还有交情?那青云峰的通缉令怎么回事?
他祖父呵斥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看向一旁的褚离。褚离一只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连渡,随后轻描淡写道:“两位对他有养育之恩,跪一跪理所应当,不必在意我。”
“这是什么意思?”连渡却不愿意了。他已经恢复了理智,自顾自地爬起来,大逆不道地上前端起他爹的茶一饮而尽,摸了一把嘴,在旁边落座,跷起二郎腿,“这都是怎么回事?”
连珏一看到他这副目无尊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顾及着褚离在场不好发作。他忍了又忍,咬牙切齿地“和蔼”地说道:“把腿放下!这事说来可真是话长。”
于是接下来连渡从他口中听到了褚离的事,救世凡神,赤渊之主,困凡魔于神域之中,但因神域不稳,即将压不住凡魔,他只好出来取神体,之后就要与凡魔决一死战,至于青云峰的通缉榜榜首,不过是为了警示天下诸位知情人,关注破魔星而已。
连渡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大厅角落,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像是他脑海的臆想,对着他嗤笑一声:凡神救世,何为世?我魔族便不是生灵?除魔卫道,不过是成王败寇。
连渡眸色加深,移开视线,刻意避重就轻,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魔头也抓不住了?”
在场三人瞬间都犯了“看到连渡就生气”的传染病,连珏最先忍不住,拍案而起:“成何体统!给我上家法!”
青云峰的小厮都是人精,转身就要准备,却被一只手挡住了。褚离一袭白衣,笑得如沐春风,他平静地说道:“连渡错不至此,掌门请息怒。”
连渡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抬脚不由自主地朝褚离走去,嘴里喊着:“师父……”
却见他师父手腕一转,一根鞭子就出现在众人眼前。褚离依旧不紧不慢,笑眯眯地说道:“这打神鞭是我偶尔捡来的,今日便借给掌门,随随便便抽几鞭子就好了。”
连渡脚步一顿,震惊地看了一眼褚离,掉头就跑:“褚离,你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小人!”
当天连大少爷被掌门满山追着抽打的畫面,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十一
连渡被打得卧床三天。
“我可助你醒过来,连渡神君。”
连渡趴在床上,男人站在床边,压低声音诱惑道:“他担着盛世美名,你却困在这小小的青云峰被人耻笑,连渡神君莫不是当真毫无抱负?”
“闭嘴。”连渡微微偏头,漆黑的眸中似有寒冰,缓缓勾起了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意,“你也配提到他?”
这青云峰之上,半仙半神俱在,却都看不到这人。而这人唯独要连渡面前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连渡照例不管,他心中“记恨”褚离当日的借鞭之仇,能下床的当日就跑去找大师兄,威逼利诱大师兄给他配了一味丹药,既能让人全身无力,又能让人痛苦难受,并且不能用灵力逼出。
大师兄再三嘱咐他,若没有杀父之仇,切不可乱用在别人身上,连渡一口答应。
连渡虽然和褚离没有杀父之仇,但两人是师徒,关系自然不一般,算不上别人,都是一家人!
从大师兄那里取了药,连渡几乎是片刻都不能等,当晚就悄悄潜入了褚离房中,将这丹药捏碎,洒在了茶水和点心里,然后跃上房梁静等褚离回来。
他从日落西山等到月上柳梢,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打起精神望去,褚离一头墨发微湿,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怀中抱着一些书卷走进来,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随后走到案边将书放下,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连渡趴在梁上,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烛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棱角分明,睫毛长而卷,墨发松散地披在脑后,半分清冷,半分妩媚,若不是手指还在动,连渡几乎都要以为他定住了。
连渡心中有些惋惜——早知道他就将茶水放在案上了,这样褚离写累了伸手就能够到,失策,失策。
连渡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褚离,所以只能等他中毒后动手。然而前几日没有睡好,今日又劳神动气,才趴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忽然身体一歪,掉下了房梁。
他惊呼一声,眼看来不及反应,一只大手扣住他的腰,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他的鼻尖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疼得眼眶一热。
褚离抱着连渡缓缓落地,垂眸瞧着他,挑眉一笑:“徒弟,你在上面干什么?”
“放手。”眼看事情败露,连渡哪有心情跟他装模作样地寒暄,他飞快用胳膊怼在褚离的胸口,趁他吃痛,从他怀中一跃而下,却被褚离伸脚绊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你……”连渡气势汹汹地回头,正打算骂人,却见褚离端坐在桌边,缓缓取了块儿点心。
连渡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里,双眸灼灼地看着点心,他飞快转过头,咧嘴笑道:“师父,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要说……”
话还没说,嘴里忽然被塞进一个东西,甜腻的香味弥漫在口齿之间,连渡下意识就嚼了嚼。褚离蹲在他面前,边吃点心边道:“深更半夜,你想跟我说什么?”
连渡看着他手中的糕点,又僵硬地嚼了一口口中之物,顿时大惊失色,全身寒毛倒竖。他飞快地俯身吐出,惊恐地问道:“你喂我吃的是什么?糕点里有毒啊!”
他的话音刚落,褚离眉尖一颤,飞快地封了自己身上数道穴位,又迅速封了连渡的经脉。然而已经晚了,连渡只觉得全身一软,跌倒在地,全身突然燥热不已,他忍不住地哼了一声。
褚离在他身边打坐,半晌,白晳的额头冒出了一层虚汗,脸色也有些难看:“你这是下的什么药?”
连渡只觉得全身难受,好像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咬,又痒又疼,偏偏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毒药!”
“这是什么毒药?这是……”褚离说了一半停住,语气有些恼怒,“连渡,你简直……你做了什么?”
褚离觉得自己动不了了,他全身麻木,眼皮越来越沉重,神识像是被什么催了眠。他缓缓闭了眼,栽到了连渡怀中。
连渡把人接住,这人平时极其精明,他学的半吊子的催魂令只能趁他不注意使用,连渡忍着全身不适,咧嘴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圆球:“褚离,你至少要睡个半年,幻尘珠我带走了。来,我们纪录一下这个画面,让你以后看着哭。”
“咝,大师兄到底配的什么药?怎么让人如此难受?”
男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替他解惑:“春药。”
连渡:“……”
十二
幻尘珠一旦布成,任凭大罗神仙也要遵循里面的规则。消耗了百年,褚离自知自己已经不是凡魔的对手,找了幻尘珠,削弱凡魔的实力是一方面,只要自己先一步拿到修为,自然可以掌握胜算。
但是,褚离修为已经到了尽头,赤渊神域他走进去就走不出来,他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这一点,连渡知道,凡魔也知道。
“你还是怕他,不然不可能千方百计把我唤醒,你觉得我不行。”
师兄配的药药性太烈,连渡一边跌跌撞撞地御剑朝赤渊而去,一边朝男人道。
男人不过是凡魔趁乱混入连渡神识中的一股意念,闻言笑了:“褚离神君当年问天一剑,便斩落吾半生修为,如今尽管吾在赤渊布下天罗地网,能让他走不出去,却也怕他弄得个鱼死网破。”
他说得干脆直白:“连渡神君神格不全,强行恢复神念已经伤了根基,孰轻孰重,吾分得清。”
“哈哈哈哈,先用褚离威胁我,然后诱导我只身去赤渊,一旦我死了,赤淵必崩,你没了制约,自然更有胜算。”
男人也笑:“连渡神君重情重义。”
连渡站在赤渊外面,长风吹起他的发,他垂眸握着破月。残月挂在树梢,映出少年肆意张扬的面容,他像是天不怕,地不怕,冲着漆黑的赤渊轻笑:“纵我身死,若是能助他耗你修为,也算对得起九重天劫,对得起他。”
尾声
青云峰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凡神褚离被神符催眠,众人想尽办法都叫不醒,一件是青云峰少掌门丢了,青云峰却没有大肆寻找,掌门夫人和老将军像是得了失心疯,每天晨昏定省般站在赤渊外面破口大骂他逆子,骂着骂着就哭。
好好的几个人,说疯就疯。
好在半年之后褚离终于醒了,他先是看了一个影像,随后怒火攻心,直奔赤渊,还没到地方他就像是被喂了回魂丹,惨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血色。他摸着玉笛,不知是哭还是笑:“不仅补全神格,还把凡魔除了,造化,当真是造化。”
手腕一转,一根长鞭出现在手中,白衣神君不慌不忙地朝赤渊走去,刚瞧到从里面爬出来的人,就一脸唏嘘道:“连渡神君,尽管我们在九天是平职,但在人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别怪为师下手重。”
连渡灰头土脸,才刚重见天日,就吓得脸色惨白,掉头就跑:“褚离,褚离,你住手!你怎么敢?”
“叫师父,如此以下犯上,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