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过河
一开始,我心里多少有点委屈。
从康庄到镇上有近十五里路,唯一的交通工具却只有腿。等我们好不容易风尘仆仆到了镇汽车站,那趟本应在十五分钟后开往县里的巴士车却已经发车了。售票的大婶嗑着瓜子说:“开车的师傅有事情,临时提前发了车……下午两点还有一班……”
经过近五小时的等待,下午两点的班车载着我和大康出发了。
车很破旧,车上大概坐了十好几个人。司机大哥明显是个港台音乐爱好者,从他发动车子起,车厢里便不断播着《对你爱不完》等时兴的流行歌曲。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三位穿花外套的一路总在说话的大婶,她们声音大,语速快,说的又是本地话,我要很认真地听才能听清大概。
按照大康的重新规划,从镇汽车站到县汽车站大概两小时,从县汽车站到民政局叫个摩的十五分钟,县民政局五点下班,办事的时间绰绰有余,再乘五点半的班车回镇上。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下午三点多,当我和大康正头抵头闭眼听喇叭里的歌曲和大婶们的聊天时,只听从巴士车头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然后车身一搐,任凭司机大哥如何骂娘,车子都不动弹了。
车上车下地折腾好几回后,司机大哥才一脸无奈地告诉我们,车子抛锚了,好在他能修好,至于多久能修好,一时半会他也说不好。站在班车抛锚的位置,我和大康伸长脖子前后左右望,都只能望见一望无际的庄稼和植物。
最先注意我和大康的是穿红花外套的大婶。她一脸好奇地问:“你们是不是有事着急去县城?”大康皱眉说了原委——我和他是在南方认识恋爱的。上周好不容易双双请了婚假,现在是回他家来办证——依他母亲的说法,今天是黄道吉日,特别适合领证。
大康的话才落音,穿黄花外套的大婶便大声说:“哎呀,他们两个要着急去县城办结婚证!”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人注意。我和大康不久成了中心点,大家呈圆形散布在我们左右。
穿绿花外套的大婶说:“你们听我的,赶紧步行去河镇,在那儿叫个摩的去县城。”这个主意很快被人推翻了,步行去河镇至少一个半小时,从河镇去县民政局,坐摩的也得半小时。
此起彼伏的,又有热心人出了主意,然后又被其他人推翻。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陷入沉默。
我记得很清楚,这时我无意看了一下表,正好四点,不多不少。我还看了大康一眼,心想最壞的打算无非在县城住一夜,结婚证办在黄道吉日的次日而已。
我也记得清楚,正是这时候,车头处突然传来了司机大哥的吆喝,他在招呼大家:“赶紧上车!”我们的对话显然被他听见了,他的手上、脸上和身上都有机油,却只用布简单擦了手,随即跳上座位,清点人数,发动车子。
接下来,我坐了有生以来的,最顺利的一次巴士。
司机大哥停止了播放音乐,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我能够明显感觉,他将车速提到了当时允许的最高速度。三位花外套大婶也停止了对话,就是偶尔讲话,也是提醒大家,为了节省时间,下车的请务必提前做好准备。
直到大半小时后,我才明白过来:司机大哥没有将车停在终点站,而是继续开着,向着民政局。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车上的乘客除了我和大康,还有那三位大婶。我用感激的眼光看向她们,红花外套大婶却安慰我说:“不要紧的,我们又没啥要紧事。”黄花外套大婶还笑着说:“你看我们这的人多好,你要多动员你们那的女娃子,嫁给我们这的男伢子!”
我更记得清楚,1996年5月10日,在下午五点之前,我和大康走进了他老家县城的民政局,顺利地办了结婚证。
因为时间太赶,在下车之前,我和大康甚至来不及用更合适的言语,感谢司机大哥和三位大婶。
但我一直记得他们,即便时至今日,光阴过去了二十年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