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周聚
(青岛大学 文学院,青岛 266071)
自19世纪中叶,中国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从一个庞大的帝国沦为“老大帝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的有识之士都在思考如何救国的问题,他们提出来的救国策略多种多样,通过“立人”来救国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策略。在1900年,梁启超发表了著名的《少年中国说》,将“国之老少”与“人之老少”相提并论,认为“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1],并弃原来“哀时客”的名字改为“少年中国之少年”;陈独秀于1915年9月创办《青年杂志》(后改为《新青年》),发表《敬告青年》发刊词,将中国未来的希望寄托于“新鲜活泼之青年”。从此,“青年”成为新文化运动中的一个关键词,成为新文学中的重要人物形象,成为民族复兴的希望。那么,鲁迅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伟大的作家,他对青年持何种看法?通过考察可以发现,鲁迅与梁启超、陈独秀一样,也对青年寄予厚望,但他对青年的态度是复杂的,他对青年的看法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
中国传统社会尊崇老年,轻视青年,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少年老成”是一个褒义词,“老成”成为表扬少年、青年的指标。19世纪末20世纪初,进化论传入中国,无论是梁启超,还是陈独秀,都用进化论作为指导,从人的角度切入来思考中国的社会发展问题,对传统的“少年老成”进行深刻反思。梁启超将老年和少年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2]通过比较,梁启超认为老年留恋过去,保守怀旧,循规蹈矩;而少年则着眼未来,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有进取心,敢于打破现状,勇于改革。陈独秀则从进化论的角度来反思批判中国的“少年老成”,认为“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人身遵新陈代谢之道则健康,陈腐朽败之细胞充塞人身则人身死;社会遵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3]陈独秀从进化论的角度出发,将中国未来的希望寄托在青年人身上。
鲁迅在南京读书时接触进化论,深受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他从进化论的角度来思考青年问题,对中国社会上违背进化规律的现象提出批评,“可惜有一种人,从幼到壮,居然也毫不为奇的过去了;从壮到老,便有点古怪;从老到死,却更奇想天开,要占尽了少年的道路,吸尽了少年的空气。” 鲁迅认为在进化的途中总须新陈代谢,“所以新的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壮,旧的也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进化的路。//老的让开道,催促着,奖励着,让他们走去。路上有深渊,便用那个死填平了,让他们走去。//少的感谢他们填了深渊,给自已走去;老的也感谢他们从我填平的深渊上走去。——远了远了。//明白这事,便从幼到壮到老到死,都欢欢喜喜的过去;而且一步一步,多是超过祖先的新人。”[4]鲁迅对“少年老成”提出了批评,认为中国的文人缺少正视人生和社会现象的勇气,“现在青年的精神未可知,在体质,却大半还是弯腰曲背,低眉顺眼,表示着老牌的老成的子弟,驯良的百姓”[5]。由此出发,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中重长者本位、轻幼者本位的思想进行反思,认为这种思想只重过去而轻将来,是错误的,“此后觉醒的人,应该先洗净了东方古传的谬误思想,对于子女,义务思想须加多,而权利思想却大可切实核减,以准备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况且幼者受了权利,也并非永久占有,将来还要对于他们的幼者,仍尽义务。”[6]鲁迅否定中国传统的长者本位思想,提倡幼者本位,便是进化论思想的具体表现。
尽管进化论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人向后看的思维方式,推动了中国社会的向前发展,但这并不能掩盖其本身所带有的局限性。进化论的线性进化模式将复杂的社会演变问题简单化了,进化论与社会现实之间难免出现矛盾,或者说社会现实并非按照进化论的模式向前发展。鲁迅早年信奉进化论思想,认为青年是中国的未来,但严酷的社会现实给鲁迅上了一课,“我一向是相信进化论的,总以为将来必胜于过去,青年必胜于老人,对于青年,我敬重之不暇,往往给我十刀,我只还他一箭。然而后来我明白我倒是错了。这并非唯物史观的理论或革命文艺的作品蛊惑我的,我在广东,就目睹了同是青年,而分成两大阵营,或则投书告密,或则助官捕人的事实!我的思路因此轰毁,后来便时常用了怀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无条件的敬畏了。”[7]鲁迅看到了青年本身的复杂性,意识到青年也有好坏之分,这使他放弃了早年的进化论思想,他还因此而翻译了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来救正自已只信进化论的偏颇。鲁迅曾对许寿裳说:“同是青年而不可以一概论,志行薄弱者或则投书告密,或则助官捕人。别国的硬汉为什么比中国多?是因为别国的淫刑不及中国的缘故。中国也有好青年,至死不屈者常常有之,但皆秘不发表。其不能熬刑至死者,就非卖友不可,非贩人命以自肥不可。所以坚卓者壮烈而先亡,游移者偷生而堕落。”[8]这些青年没有坚强的意志,为了自已的一己之力而出卖他人,可谓革命的败类。后来鲁迅受到高长虹等“进步的青年”的口诛笔伐,令他更深切地感受到青年人的堕落。
鲁迅因在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而成名,此时的鲁迅已经人到中年,其人生经历了很多的磨难和周折,具有了丰富的人生阅历。鲁迅的《呐喊》出版之后,对文坛尤其是对青年作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许多青年人视鲁迅为文学创作甚至是人生的导师,在鲁迅的周围有一大批青年作家,他与左翼青年作家、“沉钟社”青年作家、“狂飚社”青年作家之间有着密切的交往,这些青年作家每每有求于他,他给这些青年作家提供种种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在过去的近十年中,费去的力气实在也并不少,即使校对别人的译著,也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决不肯随便放过,敷衍作者和读者的,并且毫不怀着有所利用的意思。”[9]鲁迅牺牲自已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来帮助青年作家,“他对于友人,尤其对于青年,爱护无所不至,不但是物质上多所资助,便是精神上也肯拼命服务,替他们看稿,改稿,介绍稿子,校对稿子,希望能出几个有用人才。”[10]鲁迅奖掖中国青年木刻家,“不但创办木刻讲习会,自已担任口译,使他们得以学习;创开各国名画展览会,使他们有所观摩;对于本国新进者的作品,鼓舞批评,不加客气。”[11]许多青年就是在鲁迅的帮助下走上了文坛,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作家。
鲁迅喜欢那些认真扎实做事的青年,他对以冯至为代表的“浅草-沉钟社”作家群尤为欣赏,敦请陶庆元为《沉钟》半月刊设计封面,多年后他还记得冯至给他送《浅草》杂志的场景。李霁野在《忆在北京时的鲁迅先生》一文中说:“沉钟社的杨晦、冯至、陈翔鹤、陈炜谟,他都经常提到,很喜欢他们对于文学的切实认真的态度,不过他也觉得他们被悒郁沉闷的气氛所笼罩。”[12]1935年,鲁迅在其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中选入《浅草季刊》和《沉钟》上的一些作品,并在序言中给沉钟社以很高的评价:“但在事实上,沉钟社却确实是中国最坚韧,最诚实,挣扎得最久的团体。它好像真如吉辛的话,工作到死亡之一日;如‘沉钟’的铸造者,死也得在水底里用自己的脚敲出洪大的钟声。然而他们并不能做到;他们是活着的,时移世易,百事俱非;他们是要歌唱的,而听者却有的睡眠,有的枯死,有的流散,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白地,于是也只好在风尘澒洞中,悲哀孤寂地放下了他们的箜篌了。”[13]鲁迅在冯至等青年作家身上看到了自已的影子,这是他们之间能够发生共鸣的主要原因。鲁迅曾帮助过萧军、萧红、沙汀、艾芜等左翼青年作家,他将中国未来的希望寄托在这些青年作家身上。
青年人刚步入社会,面对复杂的社会难免会感到迷茫,他们便写信向鲁迅求教,鲁迅给他们回信,并认真地回答他们的问题。1925年,鲁迅收到吕琦和向培良寄来的《豫报》,为《副刊》上那蓬勃的朝气而兴奋,面对他们所提出的要求,鲁迅表示力不从心,因为自已正站在十字路口,他不希望青年人走他所走的路,“但倘若一定要问我青年应当向怎样的目标,那么,我只可以说出我为别人设计的话,就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鲁迅接下来又对这句话做了进一步说明:“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14]这是鲁迅的生存发展观,也是他给青年人指出的一条人生道路。鲁迅的生存发展观,既基于人生现实,又高于人生现实,既是一种生存指南,又是一种人生理想。
鲁迅除了在物质上接济青年作家,更注重给青年作家提供丰富的精神营养,但他给青年作家所开出来的精神营养品却与众不同。1925年初,《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许多人大开书目,鲁迅却只写了十四个大字:“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他在“附注”中进一步阐明自已的观点,“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为何?“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读书的目的是什么?读书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是要让所读的书与社会现实发生关联,用所读的书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15]今天很多人可能觉得鲁迅的态度有失偏颇,甚至带有崇洋媚外的成份,但如果我们将鲁迅的这些话放到当时的社会文化语境中来予以考察,就会了解事情并非如此。1925年,新文学产生只有7年,旧文学在社会上仍有很大势力,社会上出现了一股反对新文学的复古思潮,以章士钊为代表的复古派提倡读经。在这种情况下,鲁迅提出了少读中国书、多读外国书的主张,就是为了给青年们提供新鲜有价值的精神营养品,这不仅使他们的思想能够得到健康的成长,而且能够对中国的社会现实大有益处。鲁迅对当时的文坛现状表示不满,“我们看不见强烈的独创的创作。加以对于获得外国的精神生活的事,现在几乎绝对的不加顾及”,从而导致精神上的“聋”和“哑”,他告诫青年,“用秕谷来养青年,是决不会壮大的,将来的成就,且要更渺小,那模样,可看尼采所描写的‘末人’。” 尼采笔下的“末人”是指那种没有希望、没有创造、平庸萎缩、浅陋渺小的人。在鲁迅看来,章士钊等人所推崇的古代经书便如同没有营养的“秕谷”,如果用这种“秕谷”来喂养中国青年,只能培养出中国的“末人”。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甘为泥土的作者和译者的奋斗,是已经到了万不可缓的时候了,这就是竭力运输些切实的精神的粮食,放在青年们的周围,一面将那些聋哑的制造者送回黑洞和朱门里面去。”[16]鲁迅呼吁中国的作者和译者给青年们提供切实的精神的粮食,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健康的中国青年。
鲁迅注重青年人精神的全面发展,除了让青年人多读外国文学作品外,他还关注青年人的科学素养,“单为在校的青年计,可看的书报实在太缺乏了,我觉得至少还该有一种通俗的科学杂志,要浅显而且有趣的。”[17]鲁迅深知现代科学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他希望在校的青年人能够有机会阅读科学杂志,掌握科学知识,文理兼备,成为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才。鲁迅的这种观点具有超前性,对今天的青年人来说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鲁迅在日本留学时,深切感受到作为弱国子民的屈辱与痛苦,他开始思考中国的国民性问题。后来因“幻灯片事件”,他决定弃医从文,要用文学来改造中国的国民性。在鲁迅看来,中国的国民性存在着诸多的问题,是需要批判改造的。既然中国的国民性有问题,那么什么样的国民性才是好的国民性?鲁迅所希望的中国青年是什么样的?
鲁迅将改造国民性当作救国救民的策略,他考察欧美国家现代文明发达的原因,认为其根柢在人,于是提出了“立人”救国的主张,“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18]他所要立的人,是具有独立思想、独立个性的现代人,立人的方法就是“尊个性而张精神”。鲁迅对西方现代物质化社会进行反思批判,看到了西方现代物质文明及民主所带来的弊端,提出“任个人而排众数”的主张,“诚若为今立计,所当稽求既往,相度方来,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人既发扬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19]他的“任个人而排众数”与西方的极端个人主义有所不同,西方极端个人主义从个人主义出发,其最终目的也是为了个人,而鲁迅虽然提倡个人主义,但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国家和民族。换言之,他将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强调“小我”与“大我”的统一。
鲁迅是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作家,他将国家民族利益放在首位,要用文学来唤醒那些在铁屋子里沉睡的国民,让他们觉醒过来一起打破那沉重的铁屋子,从而获得新生;他要肩起那黑暗的闸门,放孩子们到自由宽阔的新天地去,表现出一种无私的自我牺牲精神。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许多青年人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将个人利益放在首位,鲁迅对这些青年人的行为表示不满,“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青年,实在有些失望,我想有希望的青年似乎大抵打仗去了,至于弄弄笔墨的,却还未看见一个真有几分为社会的,他们多是挂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而他们却以为他们比我新一二十年,我真觉得他们无自知之明,这也就是他们之所以‘小’的地方。”[20]鲁迅对这些利己主义的青年颇为不屑,“今之青年,似乎比我们青年时代的青年精明,而有些也更重目前之益,为了一点小利,而反噬构陷,真有大出于意料之外者”[21],鲁迅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慨叹一言难尽。这些青年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对他人反噬构陷,以出卖他人获取自已向上爬的政治资本,这种行为自然要受到唾弃。
实际上,在任何时代都不乏这种利己主义者,即便在今天,仍然有许多青年人将自已的利益置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这些青年大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可以采取种种手段,不惜损人利己,没有道德底限,钱理群称这些人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揭露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狂人从写满“仁义道德”的历史的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吃人”两个字。许多人赞颂中国固有的文明,但在鲁迅看来,“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22]鲁迅将青年与国家民族的命运密切联系在一起,赋予青年以建立“人国”的伟大使命,那么,青年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精神特质才能完成这样的伟大使命?
鲁迅希望青年人放眼世界,解放思想,具有改革开放的精神。鲁迅希望明哲之士能够洞达世界大势,权衡校量,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人生意义,致之深邃,则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23]青年人要善于学习西方先进的东西,要有“拿来主义”精神,鲁迅仔细区分“拿来主义”与“送来主义”,“但我们被‘送来’的东西吓怕了。先有英国的鸦片,德国的废枪炮,后有法国的香粉,美国的电影,日本的印着‘完全国货’的各种小东西。于是连清醒的青年们,也对于洋货发生了恐怖。其实,这正是因为那是‘送来’的,而不是‘拿来’的缘故。”别人送来的,未必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我们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已来拿,对西方送来的东西进行占有、挑选,“总之,我们要拿来。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然而首先要这人沉着,勇敢,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24]晚清政府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致使中国自绝于世界的发展之外,结果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地,我们不应忘记这种惨痛的历史教训。在深化改革开放的今天,青年人更应有“拿来主义”的开放精神,不能固步自封,夜郎自大,应该虚心学习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化,只有这样,中华民族才能繁荣发展,中国才能成为世界上的发达国家。
鲁迅认为,青年人应该有独立的人格,不盲从于他人,要有开拓精神,勇于走自已的路。许多青年人希望自已的人生道路上能有导师予以指点,使自已少走弯路,于是也有很多人愿意做青年人的导师,以导师自居,但鲁迅对此并不认同。尽管鲁迅被许多青年人奉为导师,但鲁迅对导师并不感冒。在他看来,要前进的青年们大抵想寻求一个导师,但他们将永远寻不到,寻不到倒是运气,寻到了可能更麻烦,因为“假如真识路,自已就早进向他的目标,何至于还在做导师。”因此,这样的导师只能是骗人的假导师。既然他人并不可靠,那么依靠谁呢?鲁迅希望青年能够觉悟,先认识到自已的可靠,然后再认识到自已的不可靠,能意识到自已的不可靠,才能警醒自已,时刻提醒自已不要犯错。他希望青年人能够勇敢地走自已的路,“青年又何须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不如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的。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25]这就是青年人应有的开拓创新精神。鲁迅一方面对那些好为人师者进行嘲讽,另一方面则希望青年人不要重复别人走过的老路,不要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26]青年人具有了这种披荆斩棘、勇于开拓的精神,才能成为时代的先锋,成为历史的创造者。
鲁迅希望青年人要敢于发声,敢于行动。鲁迅深切认识到,在中国要提倡改革,是难上加难,“凡中国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倘与传来的积习有若干抵触,须一个斤斗便告成功,才有立足的处所;而且被恭维得烙铁一般热。否则免不了标新立异的罪名,不许说话;或者竟成了大逆不道,为天地所不容。”因此中国人不敢说话,中国社会毫无改革,处于一种怪异可怕的空气之中,鲁迅希望青年人能够冲破这种怪异的社会氛围,勇敢地发声,“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27]如果每一个青年都能有一分热发一分光,那么中国就有希望了。鲁迅对青年人寄于厚望,“我早就很希望中国的青年站出来,对于中国的社会,文明,都毫无忌惮地加以批评,因此曾编印《莽原周刊》,作为发言之地,可惜来说话的竟很少。”[28]尽管如此,鲁迅依然对青年人充满希望,“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已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29]青年人要不计较个人利害,敢于代表社会、民众发表意见,中国才能进步。鲁迅希望青年人能够焕发青春,勇于行动,用实际行动来改变中国社会落后的现状。
鲁迅生前对青年人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对青年人寄予厚望,并以实际行动为青年人做出了榜样,其充满青春活力的思想对青年人产生了广泛影响,深受青年人的爱戴,他去世后,“谁也没有下过命令,没有做过邀请,也没有预先约好,而送葬的行列,却有六千人光景的大众,而且差不多全是青年的男人和少年。”[30]这么多青年人自发地前来给鲁迅送行,足以说明鲁迅及其思想在青年人心目中的地位。
鲁迅对青年的态度是复杂的。尽管鲁迅早年从进化论的角度肯定青年,认为青年是国家的未来,但富有人生经历的鲁迅看到了青年群体的复杂性,认为青年不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31]1927年在经历了“四·一二”事变之后,鲁迅看到了青年人的分化,“青年两字,是不能包括一类人的,好的有,坏的也有。但我觉得虽是青年,稚气和不安定的并不多,我所遇见的倒十之七八是少年老成的,城府也深,我大抵不和这种人来往。”[32]鲁迅爱憎分明,他在社会现实中对青年有了更加深切的认识,并由此而放弃了进化论,但他并没有对青年完全失望,他看到了那些消极颓废的青年,也看到了那些积极前进的青年,而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中国的新的国民,是中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