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迁学院 中文系 223800)
进入21世纪,由于媒介传播方式的发展,电影改编和文学原著之间的变化风潮渐起。作为艺术和商业结合体的电影想要获得骄人的票房,无疑要具有观赏性。不少电影改编者对小说原作“重组”,以迎合社会需要。小说提供给他们的多是内容上的参照,甚至只是一个激发灵感的“点”,他们崇尚依据自身的价值判断和艺术观念,从影像本位出发大幅度改动小说。通常来讲,“从某一作品中得到某种启示,重新构思,但仍保留原作中的人物和情景,这种改编方式,叫取意”。换句话说,它沿袭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但对小说的主题思想进行置换,仅保留故事的某些内容。有的还充分发挥创造性,仅将小说作为素材,只采用原作的某些元素,或者只借助原作的基本人物关系,甚至完全不同于小说作者的意图来进行自由地改编,与原小说的故事框架、主题内涵等基本不一致,仅出现人物与情节上的一点关系,从而呈现一个新主题。21世纪初的女作家小说在改编成电影后出现了主题意蕴的重构。
安妮宝贝的小说《七月与安生》在改编成同名电影后表现了主题的颠覆。小说的情节较为简单,讲述了从13岁成为好友的性格迥异的两个女孩——七月和安生,都爱上了一个叫苏家明的男孩,而家明也先后爱上了乖巧温顺的七月和桀骜不驯的安生。最后,家明和七月结婚。安生与自己曾打工的房地产公司老板远赴加拿大,由于怀了家明的孩子被抛弃,遂决定回来把孩子生下却难产而死。最终,七月收养了安生的女儿“小安”。安生怀孕期间曾把她们三个人的故事写了下来并寄给了出版社,去世半年后,一部名叫《七月与安生》的小说出版。七月和家明从此没有再要孩子。小说“通过女性视角讲述女性在情感关系中复杂的心理变化,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表达出女性的生命体验和感悟,但仍旧显露出向男权妥协的思想和认同于追求安逸稳定的人生态度”。尽管家明曾背叛过七月,但还是获得了七月的谅解并有了圆满的结局;而安生却先后被所爱恋、所依附的男人抛弃乃至死亡告终。由此,小说凸显了安生的悲剧,这一反叛的女性最终难以逃脱失败的命运,表现出对传统文化的认同。
电影则颠覆了小说的情节并做了很大的改编,对两位女性进行人生的置换,通过倒叙、插叙的方式,演绎七月和安生从亲密无间到渐生嫌隙再到释怀相拥,携手走过一段漫长的成长之路。身为“乖乖女”的七月依照世俗,遵从父母的安排放弃中文,改填经济学,为了以后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在与家明和安生的纠葛中,有了‘自我意识’,似乎树立了‘主体性’,获得了‘自我选择’的能力”。影片通过女主人公的人生经历书写她们各自的成长,对自我的认知也通过彼此交换人生来完成。因而,影片的主题突出“女性的成长”,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与精神上的成长。
首先,表现在对人物性格的置换。小说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简单明朗。温和娴静的七月,在对待安生与家明之间的情感纠葛时克制隐忍,似乎失去了自我。电影中的七月在循规蹈矩的表象下潜藏叛逆的内心。军训捣蛋砸响警铃的并不是安生,而是七月按下了安生的手;三人一起去郊外爬山,家明喜欢安生的事实已被在山顶庙外的七月发现;上海之行中,餐厅里七月与安生发生争执,不欢而散;北京家明租房的浴室里,七月用花洒把安生全身浇透,并说出安生没人爱,安生也指责七月会“装”,互相揭露彼此的伤疤。当安生说出自己一直都让着七月时,七月回应:“你让我?你有资格让吗?除了我,谁愿意跟你当朋友?我不给你带回家,有人管你吗?你所有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你跟我抢,你敢吗?”由此,也展现了刻薄的一面。而且,家明的逃婚也是来自七月的策划,原因在于她不想跟一个不够爱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随后,她剪掉长发,某种意义上也是摆脱束缚的表现,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当她和安生尽释前嫌后,直言不讳地和安生说,“我们俩都特别爱装。可是你装的不像。真正聪明的人,根本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聪明的。你就是太笨了,老是装腔作势,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显然,电影中的七月更为复杂。小说中,狂放不羁的安生不乏自私冷漠的表现。她喜欢家明、敢于表白,当七月发现了她和家明同居的事实后,安生丝毫没有考虑七月的感受,理直气壮地在其面前让家明抱她回家。最终,遭遇难产的安生宿命般地把生命定格在了27岁。电影中,安生克制与家明的爱意并远赴他乡,在经过一系列情感波折后,她最终努力打拼,过上安稳的生活。因而,电影中的七月和安生在性格方面比小说中的人物更加丰富。
其次,对结局的改编。小说中,七月和家明结婚,怀了家明孩子的安生身亡,七月收养了安生的女儿,安生生前所写的书《七月与安生》出版。电影则呈现了三种结局,有了更多的阐释空间:第一种结局是署名七月实则安生写的网络小说《七月与安生》的结局,安生准备嫁给疼爱自己的老赵,现世幸福;而七月因为家明的逃婚辞去工作,自由流浪。第二种结局是安生告诉家明的结局,怀孕的七月生下孩子后,和安生交换人生,把她留给安生抚养,自己去追寻自由自在的生活。第三种结局是真实的结局,七月产后大出血而亡,收养孩子的安生开始如七月般过安稳的生活。较之小说中还算圆满的结局,电影呈现给观众更为残酷的一面。“电影和原著的结尾很不相同,影片结尾反复翻转,曾国祥用‘交换人生’来形容这两个女主,也总结影片主题。……其实,七月和安生代表着两种女生,但很多人可能在某一个年龄的时候像乖巧的七月,在某一个年龄又像叛逆的安生。互换人生不是跟别人去换,而是自己的一种转变”。正如电影结尾处,安生看着玻璃反光中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七月,出现了一种融合,这是一个人性格互补的两面,也吻合了该片的英文名“Soulmate”(灵魂伴侣)。
再次,对爱情的改编。小说中,安生爱上七月的男友家明,大胆主动地表白,为了爱情出走,又因怀了家明的孩子回归,犹豫不决的家明也引发了安生与七月的友情裂痕。在温柔的七月和狂野的安生之间徘徊的家明最终娶了七月,安生则带着对七月的愧疚死去。可以说,“不论乖顺的女性还是叛逆的女性都逃不过男性施加的爱情囚笼,她们的思想自由止步于男性对她们的肯定”。而电影则消解了传统爱情价值观,无论哪种结局,七月和安生最后都放弃了家明。因为家明,她们彼此伤害,而最终和解的理由无非是“我恨过你,但也只有你”。“在‘出走’走’和‘留守’的人生交替中,两个女孩各自成长,又共同诠释出女性人生的新境界——她们不再是被青春爱情绑架的小女孩,她们对生命的自由有更为深刻的向往和追求。电影对于原著的改编,更多地呈现出女性意识的觉醒”。影片肯定了女性的精神成长,与小说对男权思想的妥协迥然不同。
顾漫的小说《何以笙箫默》在改编成同名电影后与原著精神相背离。小说通过第三人称视角,讲述何以琛与赵默笙青春校园中的爱情苦恋在经过七年岁月的远别后,最终重圆的故事。小说有着双重主题,一是表达出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出身寒门的何以琛在大学时期是一个“学霸”,毕业后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事业有成。在职场上所向披靡的他只要遇到赵默笙或凡与她有关的事情时,状况百出。而市长千金赵默笙,学生时代热情开朗、阳光外向,大胆、勇敢追求何以琛,随后经历了“校园恋情分手”、美国留学时期“丧父”“打黑工”“为收养朋友之子假结婚”等一系列事件,她变得隐忍、内向。从七年前的死缠烂打到七年后的怯怯诺诺,性格变化太大,即便是被何以何以琛误会,她也不愿主动解释。两人冰释前嫌后,依恋与眷顾之情跃然纸上。结尾处,何以琛给宝宝取名“何照”,何以玫不以为然。默笙却说出“爸爸很喜欢你啊,他说你是他的小太阳呢。嗯,就和妈妈一样”。由此,也与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呈现出幸福圆满的结局。二是表现了为爱成全他人的感动。深爱何以琛的何以玫,七年后以女强人的形象出现在赵默笙面前。在商场上,有人曾评价她说,“你算是人不可貌相的典型了。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好像很好欺负,其实最有手段,擅抓蛇七寸,置人于死地”。但当赵默笙回国后不久,她不仅放弃了对何以琛的争取,还成了两人情感升温的推动者。同样,应晖和赵默笙“假结婚”主要是因为自己对她真的产生了感情,后来让默笙回国也是为她着想,当他发现默笙真的与何以琛和好并过得幸福时,便把自己和默笙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何以琛,且从默笙的生活中完全退出,成了两人情感发展的成全者。由此,无论是何以玫还是应晖,他们选择主动退出成全他人,依然是因为爱,爱一个人就是不剥夺他或她的幸福,转身离开并送上祝福。
而同名电影尽管呈现了小说中的一些情节,但还是背离了原著的主题。首先,将它改编成通过女主角的回忆以及第三人称的叙述、选取赵默笙七年之后回到国内和何以琛再次偶遇后的故事展开(中间穿插回忆),更多地凸显爱情苦恋的主题。男女双方历经几多波折,但并未放弃对纯真爱情的坚守与努力追寻,最终团圆,尤其表现在何以琛身上。比如“榴莲糖及糖纸”情节的增添。赵默笙在给何以琛送还钱包里的照片时附上了几颗“榴莲糖”,因为她曾对他说:“榴莲就是留恋,就算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吃到这个糖就会想到我,就会想到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赵默笙,这么的爱你”。后来,以琛住院期间,默笙在《徐志摩诗集》里发现了很多榴莲糖的糖纸和她的名字。这些情节表达了以琛对默笙的深切思念之情。在影片的最后,何以琛陪同赵默笙回美国旅游。在船上,默笙遇到了以前曾一起打黑工的朋友,在她回国前拍了一张她的照片,照片背景里赫然出现了何以琛,显然他曾来美国找过她,这也和电影开篇遥相呼应。接着字幕出现:“地球为什么是圆的,是为让走失的恋人再重逢”。通过字幕来表现主题思想,也突显了和小说主题的迥异之处。其次,对人物的演绎。小说中的何以琛是个温文尔雅的知名律师,电影中的何以琛(黄晓明饰)尽显“霸道总裁”的形象,身住别墅、用的是名牌奢侈品;大秀肌肉、展露胸毛以及洗澡的镜头(更多地应该是为了吸引女性观众),由此也脱离了原著的形象。赵默笙(杨幂饰)身上带有更多的男性审美眼光:从事摄影师职业的她一头飘逸的长发,与我们印象中的干练利索不大相符(小说中的她七年后是齐耳利落的短发),同时也多处展现了她柔弱的一面。何以玫在影片中被作了简单化的处理,显得单薄;应晖这一形象也略显扁平、未能得到拓展。此外,William的出现,替代了小说中的美婷,他默默爱着何以琛,这一人物身上引发有关同性恋的倾向让人感到低俗。因而,影片将小说中的情节进行了面目全非的修改,更多演绎男女主人公的炽热情感。
上述两位女作家的小说在改编成电影后,电影的主题呈现了对小说主题的颠覆、背离。换言之,电影与小说原作的主题意蕴相差甚远,甚至原作的情节和人物的精神面貌都已改变。在娱乐至上的时代,这部分电影迎合了当下社会的世俗欲望。因而,在改编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电影文本甩开了文学蓝本而自起炉灶”。由此,也带来了主题意蕴的重构。